第九章人靠衣装宰靠装
教祖的朋友以前也是个可怜人呀。
现在是又遇上什么困难了吧,看他满身都是绷带,一定受了很多苦。好在教祖如此仁善,一定会帮助他的。
甚至连那个突兀被他邀请自杀的女孩子也自动脑补出了苦情剧情,甚至为自己的失礼十分愧疚。
这样的消息迅速在整个万世极乐教中流传开来,不知道此事的似乎只剩下童磨一个人了。
太宰哼着轻快的调子在重重幔帐之间游走,手里甚至还拎着一个半空的花篮。这是一个女孩子交给他的工作——她们总是对于把任何事情交给瘦弱还全身缠着绷带的青年犹豫不已。
好在有这些不太花力气的事情做,她们也乐于看见俊美的青年从花篮里扬起花瓣然后站在飘落的艳红色花瓣中央,总是悄悄地往这里看过来。
是跟教祖差不多等级的盛世美颜啊。
实际上这种待遇对太宰来说也不多,在港黑的时候根本不可能有人不要命地盯着最年轻干部看个不停,加入武装侦探社之后,他整个人的气质都往沙雕的路上一去不复返。
就连咖啡店里的小妹,见到他的第一反应都是“那个虽然长得还不错,但是每天都在店里赊账不还钱的自杀狂魔”了。事实证明,美貌也是需要行为衬托的。
太宰入乡随俗地换上了浴衣和羽织,或许是认为他喜欢黑色,女孩子们好不容易才找出了比他身材稍宽松些的纯黑色衣物给他。现在他踩着木屐,比起穿风衣的时候看起来更闲适些,就像是个风流的文人。
昨天夜里被他制止的女孩子先看见了他,对他颔首致意。她坐在回廊的阶梯上,一半身子沐浴在阳光中,回头看他的眼神仍然有些犹豫,似乎并不认为他如传闻中一样无辜或需要帮助。
她正暗自犹豫着,只听比想象中近的声音从她耳边响起。
“午安,美丽的小姐。”
惊吓之下,她猛然回头,几乎是跳了起来,反应比预估的还要强烈许多。只见她烦恼的根本原因俯身站在她背后,显然是他刚才无声无息地走了过来。阳光离他的侧脸只有不到一寸的距离,但是他仍然整个人掩藏在阴影中。
由于刚才的仓促动作,她整个人都退到了阳光下。两人就这样隔着光与影的界线对视。
“你不能晒太阳吗?”她的疑问脱口而出。
然而她很快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荒唐和无礼。听说贵族们都崇尚苍白的皮肤,或许这位满身不可测气质的访客就来自哪个名门望族。
“不必感到困扰,我确实不能触碰阳光。”太宰微笑着看她,嘴边的弧度分毫未曾改变,本该赏心悦目的笑容却忽然令她感到那丝昨晚她捕捉到了的违和感。
不能,而不是不愿意。
无论对谁,太宰的笑容都是相同的,完全相同。这并不是人类在感受到实在的喜悦时能勾勒出的弧度,哪怕将之归于贵族礼仪,其中也欠缺了某种能被完全称之为人的要素。
“和我说说吧,”太宰坐下来,也不在意她始终站在阳光下的姿态,“我对你们的事很感兴趣,你们都是从小就在童磨的教中长大的吗?”
他看向远处嬉笑着的女孩子们,显然意有所指。
“不——不是的,”她勉强回答道,意识到了自己防备的姿态过于明显,于是小心地在完全沐浴在阳光下的最底层台阶上坐下,“我是半年前来到这里的,纱织是最早到的,大约七八个月之前。”
确实,这些花朵般的女孩子都是最近才找到这里的,有些是由于实在无法生活下去,有些是跟随家里人一起到的。但是教祖的侍女只能由纯洁无瑕的少女担任,且大家都以侍奉教祖为荣,所以几乎所有的女孩子都在这里工作。
“真是辛苦啊,年轻的女孩子到这里来是为了寻求庇护吗?那为什么没有从之前留下来的人们呢?”
“因为教祖是普度众生的神子,他能将人们引向极乐,”女孩说道,“过去的人们获得了幸福,有的已经离开了,也有少数留下来侍奉教祖的。”
“这么说来,童磨君真是个好人。”太宰眯起眼睛,脸上却没有笑意。
女孩本应反驳说不能直呼教祖的名字,或者不能用形容普通人的词语来形容身为神迹的教祖,但是她对上太宰那说不上是讽刺还是怜悯的眼神后,忽然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抱……抱歉,我想起来还有杂务没有做完,我先去工作了!”女孩猛然站起来,匆忙地向远处跑去。
她心中升起了自从来到这个可以被称作理想乡的地方之后再也没有产生过的疑虑和自我怀疑。
路上的女孩子们拦下她,笑着说俊美的教祖的客人看起来对她青眼有加,他可从来没有和别的女孩子聊过天呢。
女孩心不在焉地回答着,悄悄回头,只看见太宰仍然坐在阴影中的台阶上,伸手好像想要触碰光明。但是他的指尖停滞在那道分明的界线之前,就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屏障挡在了光明之外。
他现在需要一个突破口。太宰垂下眼,微笑起来,好像很享受花瓣的香气。看来刚来时遇到那位婆婆还真是意外之喜。沉甸甸的金属坠在他羽织的袖子中,随着他的脚步微微摇晃。
那是之前他赢取那位婆婆信任的工具——一枚日轮刀的刀锷,上面满是磨损和凹痕。
太宰避开了人群,在树木编织成的影子中穿梭,属于童磨的建筑在半山腰上,只要不长的教程,他就可以到达能俯瞰整个山脚和山谷的崖壁。
他可以从山上俯视看到几乎所有教众的房屋。如果是童磨站在这里,就好像是站在水产箱边上挑选晚餐一样惬意。
太宰的目光从聚落中扫过,最终落在一点。他眯起眼睛,渐渐放空视线,被整个横滨的地下势力所恐惧着的大脑开始活跃起来。
琴叶,能够在万世极乐教内存活一年多的年轻女孩子。这或许是因为童磨想留着储备粮,还算说得通。这里的人们来来往往,能留下很久的人却不多。
童磨实在不是个会详细计划这些策略的混蛋,但他也是个绝顶聪明的混蛋。流动性是童磨维持他的教派的一大重要宗旨。虽然童磨完全不在意他的万世极乐教能维持多久,也不在意教众会不会发现他的真实身份——对他来说,吃掉教众就是在帮助他们到达极乐。
但是由于宗教的特质,童磨的任何行为都不会引起虔诚信徒的质疑。就算有人不断失踪,也被理解为是被教祖拯救之后的人们自行离开。因此,万世极乐教内几乎看不到任何陈旧的东西,但是太宰要寻找的,正是陈旧的秘密——就算是无心的恶鬼也在无意之间试图隐藏的秘密。能让童磨下意识回避逃跑的秘密。
万世极乐教是个腐朽的恶鬼的组织,但是太宰来到此地的目的远不止如此。太宰治从不是个会做无用功的人,他正在收集锋利的刀。
他轻盈地往山下走去,木屐的齿踏在落叶与枯枝上,发出宛如毒蛇滑行而过时的沙沙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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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宰站在树影中,背后是即将落下的夕阳的血红余晖。
眼前的木屋比其他的屋子破旧一些,但是看得出主人也时常用心打理,屋檐下挂着一个小小的白纸灯笼,至少是这个月新制的,纸张还没有来得及发黄。
他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但是屋内的人影若有所感,她站起来走到窗前,凝视了这个一动不动的人影一会儿。
随后她悄声走到门前,被奇异的预感所拖拽着,像是被牵引在闪亮亮傀儡线一端的漂亮偶人,又被什么看不见的恐惧所延缓脚步。
微颤的手打开了门。她是面容体态远没有人偶那样精致漂亮。中年女人的眼角已经爬上细纹,开门的手上也满是粗糙的茧子。好像是长久地皱着眉头一般,女人的脸上展现出一股洗刷不去的愁苦意味。
白色灯笼被开门时的微风引得微微摇晃,女人在开门的那一瞬间的神情甚至是希冀且惊讶的。但是当她的眼睛适应了屋外昏暗的光,另一种极端的惊惧就攥住了她的心脏。
就着最后一缕夕阳的光,她看清了眼前的青年,与她期待中的身影完全不同。肩上披着黑色羽织的青年的影像令她连关上门的力气都失去了。操作傀儡的线被全然扯断。
在最后一丝光线也消失后,瘦弱的青年向前踏出一步,黑夜就像是他黑色浴衣的下摆,随着他的脚步一起向小屋侵袭,就像他带来了黑暗。
当他走到妇人的面前时,后者的嘴唇已经抑制不住地颤抖着。
她当然无法从阴影中看清太宰的眼睛,但是瘦弱青年身上的绷带在黑夜中也显出苍白的冷光。
“夜安,”太宰轻声道,“这里很少能见到像您一样念旧的人了,能请我进去坐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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