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世风日下人心散

    第十四章世风日下人心散

    红光在黑夜中摇曳,将明月乃至太宰的双目都渲染成跃动的红色。山下的每一栋房子都在燃烧,横梁落下压塌房屋,木材发出不绝于耳的噼啪声。

    还有呼喝声、悲痛的哭声。许多人毕生的积蓄都埋葬在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中。

    短短七天时间,井然有序的万世极乐教,这个恍若与世隔绝的、敬仰神明的小聚落,就像是阳光下的鬼一样完全化为了灰烬。

    当警署提起这个莫名其妙的小教派的时候,大概也只会摇头说一句‘人心不古’罢了。

    太宰站在地势较高的山腰,低头看向忙碌徒劳地在火场边沿试图扑灭火焰的人,然而那都是徒劳的,太宰确保了火势能迅速蔓延。贮藏的酒和油都成了助燃物。

    在清晨到来的时候,这里的一切都会化为灰烬。

    太宰转身推开了大殿的大门。像是任何一个虔诚的教徒那样,他稳稳地走向属于教众的蒲团,一扬风衣、坐了下来。

    童磨仍坐在高高的御座上,眼中无悲无喜,但是周身环绕着可以称之为‘怒火具象化’的冰碴。他是应该生气的,并不只是这二百五十人的万世极乐教被毁掉。

    冰构成了毒雾弥漫在整座大殿中,这是只有童磨在面对值得一战的鬼杀队的柱时,才会使用的血鬼术。他比较偏好直接使用自己的铁扇划开人的血肉。

    并不是他享受这样,事实上他根本不能感到开心,但这么做更省力,于是就这么做了。

    他衡量着自己应该感到多愤怒。见到自己的万世极乐教被付之一炬,愤怒的程度会与一个星期都吃不到好吃的女孩子相等吗?

    可能还要再生气一点,所以要再表现得可怕些,最好能让太宰治露出那种见到他真面目的人类都会露出的恐惧神情。当然了,太宰是绝不会感到恐惧的,就像童磨是绝不会感到愤怒的一样。

    但是童磨都那么努力地在表演了,唯一的观众和同为演员的太宰,难道不应该也有所表示吗?要不然就太失礼了,是真的会生气的。

    对了,生气的原因,并不仅仅只是因为太宰烧掉了教众的金银、让他们背弃万世极乐的教义。

    那些教众心灰意冷地从废墟上离开时,会发现白骨和黄金随意堆在火焰还未波及到的树林中。

    作为教祖,童磨当然不缺供奉,是无惨的经济来源之一。之二是玉壶制作的、完全能称得上是艺术品的壶:当然,玉壶赚钱靠的是杀死往往十分富有的买家,也就是打劫。

    而太宰居然取走了本月的份额,将其尽数送给教众,不得不说是对童磨的挑衅。

    就这样挑衅了恶鬼的人,居然姿态不甚端正地歪坐在白橡色头发的鬼面前。教祖帽端端正正地摆在童磨身侧,但因为是软垫的缘故,看上去还是有些歪扭。就像将它亲手摘下来的人——鬼——动作十分郑重小心,却掩盖不了对其不屑一顾的心情一样。

    “太宰君胆子真大呀,”童磨摇了摇手中锋利的铁扇,摇头道,“是因为无惨大人的命令的缘故吗——认为我不会伤害你?”

    他轻盈地从高高的御座上跃下来,足尖上好像有什么晶莹的东西一闪而逝,像是冰霜托住他的身体。就这样,童磨踏着寒冰铺就的雾气落在太宰面前,毫不客气地占据了本来是供给教徒坐的蒲团。

    两人现在真正地面对面了。山下正在蔓延的火本应将这座大殿变成蒸笼,但是童磨身周总是充斥着某种寒气,像是冰叶中开出的莲花,不染凡尘又孤寒至极。

    “不是哦,”太宰笑眯眯地说道,他好像半点也感受不到空气中紧绷的氛围和周围越来越低的温度。从童磨身上止不住地蔓延开来的带毒冰雾,到了他身边,就仅仅只是温度稍低、湿度略高的新鲜空气而已。

    “因为童磨君不会生气吧——我这么肆无忌惮的原因,”太宰鸢色的眼睛对上童磨七彩的,毫无顾忌地说出了会令任何人和鬼都暴跳如雷的句子,“无论我做什么、说什么,那有关系吗?”

    “你根本就感觉不到。”

    童磨身上可以被描述为怒火的情绪突然之间就如冰雾一般消隐无踪了。太宰没有做出任何动作,仅仅是看着他,这不像是太宰。

    太宰应该是完美的操心师,用或甜美或苦涩的话语引导着目标做出自己想让其做的事,不容半点偏差。但是他现在就好像褪下了面具,面无表情地说着最直接的话。

    “太宰君是怎么看出来的呢?”

    童磨依旧用他惯常的那种轻快词句说着,他没有肯定,但是分明默认了太宰的问话。放下伪装之后,他的语气里就丢失了任何欢快跳脱的情绪。他也完全回归到原本的样子,面无表情的琉璃样眸子里不再是温热的泪水,而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融化的寒冰。

    可笑的是,他们二人的面具似乎只能在对方面前彻底卸下来,因为只有怪物才理解怪物。旁人不是恐惧就是同情,但对无心的怪物来说都无关紧要。

    两个没有情感的怪物对视着,直到太宰率先倾身朝童磨的方向伸出了一只手。不夹带有任何暗器,软绵绵的力道根本无法划破鬼的皮肤。

    后者没躲,也没有将他的手狠狠拍开,或者用铁扇划开那白皙皮肤上格外显眼的血管,让血色落到童磨暗红的上衣上。不过那一定会比冰花更漂亮些,可惜除了美丽的女子,童磨对什么都没有食欲。

    太宰微凉的指尖点在童磨更加冰凉的皮肤上,居然透着种异样的温暖。

    不,并非错觉,周围的冰暂时全部消融,遥远火焰的灼热温度舔上两人的皮肤。

    “因为我很早以前也是这副令人作呕的样子,”太宰道,“但是有份我本不值得的幸运降临在我身上,看来你并没有那个运气。”

    真是伤人啊,童磨想道,但是心中并没有任何伤感和痛苦的意味,仅仅只是有些好奇。情感缺失对他造成的影响并不大,他自己是这样认为的,就像怪物能够披上人皮,依旧在教众中间得到对神明使者的尊崇。

    令人作呕也好,冷漠麻木也好,童磨不在意。他从来没有在意过任何事,教众的悲惨往事在他心中的冰面上砸不出一丝裂纹,自己的泪水在落在冰层上之前就被冻成四散弹开的小冰珠。活下去还是死去,一无所知还是全知全能,都无所谓,怎么样都好。

    只要将‘想要活下去’的那一部分扮演好,就能假装自己不是什么连怪物都不如的东西。至少还能拽着鬼舞辻那精致齐整的西服衣角,织物在手心里没有一丝温度,但能给个契机,笑着哭着随口喊一句‘无惨大人’。

    被同伴削掉半个脑袋也能长回来,假装那只粉头发的、失忆的战斗狂的鬼是自己最好的朋友,每次会议的时候都要逗黑死牟阁下说至少一句话,然后再抢走玉壶新制作的一个壶回来摆在教中,还要和可爱的小堕姬聊天、直到妓夫太郎忍无可忍地钻出来、跳起来打他的头。

    是日常的目标,令行尸走肉般作为情绪垃圾处理机器的他获得一点吃人的动力。当然,女孩子的肉比较好吃也是原因之一。

    但突然、有点想知道。

    是什么样的人,能把怪物从深渊中拉出来。活着才能继续,童磨想道,活着才能继续去找吧。‘想象’这种事情实在是超出他的能力范围了。

    但那一定是令人颤抖的温度,比太宰那温凉的指尖还要温暖许多倍,是能灼伤冰层的温度。

    “真令人羡慕,太宰阁下。”

    他听见自己空洞地说。童磨只将自己承认的强者称为‘阁下’,这是个他自己也没有发现,又或许发现了也并不在意的小习惯。

    他站起来,挥舞铁扇,两只冰构成的活动人偶从扇子的刃尖下成型。它们并不畏惧炎热,一起舞动起来,冰刃将大殿的墙面撕裂,构架出冰制成的桥梁。

    血鬼术构成的冰硬生生在火海中铺出一条不染半点热度、却倒映着最为璀璨刺目光芒的冰桥。童磨踏上冰面,在光滑的镜面上如履平地,踮着脚尖就像是在跳舞。

    他是真的不在意,也不可能会有因为屈辱而去报复教众的行为。童磨踩着冰桥离去。三味线铿锵作响就像是来自九天之上的神乐,又好似从深渊隐隐传出的恶鬼之声。

    童磨从这一方血色之中失去了踪影,踏进木质的无限城中。好像害怕火势会波及到无限城似的,鸣女立刻就关闭了空间。

    太宰看着冰块失去了血鬼术的支撑而消融,脚下踏着渐渐被蒸干的水迹,从火海中由冰浇筑出的一丝空隙离开。仅看黑风衣拂动着在红光之中的背影,就好像火海在他面前也自动分开。

    【万世极乐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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