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远此人志大才疏,在军中六年一直没有什么大的建树,跟他的兄弟们比起来很不起眼,更不怎么受祝威的重视。然而他一直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一直坚信自己是明珠蒙尘,不过是需要一个在众人面前露脸的机会罢了。这一次好不容易争取到浮砚山清剿山贼的机会,他自然格外珍惜。临行前突然得了母亲的授意要他杀了沈青筠,他也并没有多重视这个额外的任务,认为不过是一件顺手的事情,却没想到沈青筠已经嫁了人,而且还嫁了个身手了得的家伙。祝远不愿意折损自己的兵士去对付齐越这个无关紧要的人,只是派了两个小卒在陈家村监视着,防止沈青筠逃走,他自己则专心于剿匪事务,想要速战速决,清剿了山贼之后再去处理沈青筠的事情。
可是,当派出的四路斥候小队在山里侦察了两天,回来却报连山贼的影子都没见到时,祝远的眉头越皱越深,终于忍无可忍的发了一大通脾气,将几队斥候狠狠打了一顿军棍。
祝远发怒时,其他将士都自觉躲得远远的,只有他的心腹兼军师高彦敢走进大帐来。
“公子爷消消气,这才不过两天时间,那些山贼又不会隐身,咱们慢慢找,总能找到的。”高彦进帐来发现祝远一个人在喝闷酒,他微微摇了摇头站在了离祝远几步远的地方。
“才两天?”祝远瞪着眼睛狠狠把酒杯拍在案上,“父亲只给了我半月时间,我有几个两天可以等?哼,什么斥候小队,简直是一群废物!”他愤愤伸手指着大帐外叫嚷着。
“其实这也怪不得他们。”高彦斟酌着开口,“浮砚山这么大,咱们又是远道而来,那些山贼狡猾,想要找到他们的踪迹的确不容易。”他停了停,仔细观察了下祝远的神色,小心地道:“那个齐越不是说有办法七日之内剿清山贼么?公子何不用他?”
“他?”祝远不屑地哼了一声,“不过是个山村猎户,能懂得什么?”
高彦点点头,“山村猎户固然见识短浅,但是他们时常在这大山里转,也许还真知道那些山贼藏在哪里呢。”
祝远闻言,微微眯了下眼睛,犹豫道:“可是母亲交代的事情……”
高彦看他似乎是有些兴趣,思量了下,试探道:“属下有句大不敬的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祝远斜了他一眼,似乎很见不得高彦这个样子,不耐烦的道:“有什么话就说。”
高彦应一声是,对着祝远作了一揖才道:“俗话说的好,‘男主外女主内’,公子爷日后想在沙场上建功立业,能得侯爷青睐才是最好,虽说郡主身份尊贵,却也只能做内院儿的主,于公子的前程来说,助益并不是很大。”
祝远用手摩挲着下巴上的胡茬仔细思考了下,看了一眼高彦淡淡道:“军师的意思是?”
“属下拙见,齐越这个人身手了得,才能应该也不低,公子身边如今正缺人才,倒不如依了他先把郡主那边稳住,他到时候自然对公子感恩戴德,又有把柄攥在您手里,安敢不老老实实替您办事?您这次剿贼任务完成的漂亮,您在侯爷面前崭露头角,日后定然青云直上,就算郡主她将来得知实情追究起来,公子也吃不了什么大亏。”高彦说完,对着祝远谦恭道:“公子以为如何?”
祝远仔细思量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般地长舒了口气,微微点了下头。
今日立夏,还有一月便到芒种,该是收获的季节了。今年雨水充足,庄稼长势极好,看着分外喜人,唯有一点美中不足的,便是地里的野草也比赛似的疯长起来。除草,便成了农户们这段日子要忙活的头等大事。
陈家村人的农田多在村南。站在村口放眼望过去,西边是绵延无尽绿墨染就的浮砚山,奔流的山溪似一条透亮的银带绕着一块块碧玉似的农田,远处天幕是清澈的蓝,映着田间劳作的点点身影,是大自然无意造就的一副美丽画卷。
“驾——驾——”一阵飞扬的马蹄声突兀地打破了田间的宁静,只见两骑黑马自远处飞奔而来,到了近处,一个粗布衣服的少年大口喘着气被人拎着衣领拽下了马,却还是掩不住脸上兴奋喜悦的红光,显然是对方才的策马疾驰意犹未尽。
“成子,你咋来了?”见两匹马停在了自家地头上,陈敬山从中间走过来打量了一下成子身后的两个人,“这二位是……”
“哦,山子叔,这二位大哥是找阿越叔的。”成子说着,对正蹲在田间跟杂草搏斗的齐越用力招了招手,“阿越叔,阿越叔,有人找你!”
“齐公子,还请借一步说话。”来人拱了拱手对着齐越高喊。这两个便是祝远的侍卫高鹏和尤明,当初也是他们来陈家村寻的沈青筠。
齐越见是他们,两手抱着捧杂草不紧不慢地走过来,将草丢在地上,又拍了拍衣服上沾到的尘土,才开口问道:“二位找我有事?”她头上戴一顶竹篾编的草帽,身上穿着粗布的浅灰衣裤,为方便做活,袖口裤脚都稍稍挽了起来,身上还沾了许多泥土草叶,与之前穿着赭红新袍子时简直判若两人。
高个子的高鹏见齐越十足一副泥腿子模样,颇有几分不屑地撇了撇嘴角,倒是尤明客气地笑了笑,“我们公子爷请您移步叙话,烦请齐公子随我们走一趟。”
听尤明说话客气有礼,齐越知道祝远是答应了自己的要求了,不由稍稍松了口气,笑道:“容我回家梳洗一下再随二位上路可好?”
“公子请便。”尤明说着,将手中缰绳递给齐越,解释道:“乡间风景甚美,我们慢慢走过去便好,马让给公子骑吧。”
“多谢。”齐越也不拆穿他的心思,爽快地接了缰绳,翻身上了马,跟陈敬山打声招呼,双腿一磕马腹便疾驰而去。
有祝远的命令在身,尤明自然没有什么闲工夫赏乡间美景,他与高鹏方才已经问过祝远派来监视的两个小卒,得知自昨日起便没见过沈青筠的踪影,不由气得将两个没用的东西狠狠骂了一顿,心里又暗暗庆幸齐越没有跟着跑掉,不然祝远恐怕要气的杀人了。
“这位大哥,我们是齐家娘子的亲眷,怎的今日不见她在?我们还捎了她娘家的口信儿来呢。”尤明客气地向陈敬山问道,想要探听出一点消息来。
“山子,快过来干活,待会儿日头起来就热的慌了。”一直蹲在田里默然不语的陈义生喊着自己的儿子,显然不想让他与尤明多说。
“二位对不住,我这里还忙着。”陈敬山抱歉地笑了笑,“阿越娘子这几天都在,怕是你们看花了眼吧。”
“你……”高鹏上前一步正要发作,却被尤明按住了手臂,“不要节外生枝,咱们这次只把将军交代的事儿办好,看丢了三姑娘,自然会有旁人负责。”
再见到齐越,祝远脸上颇有些纠结难堪:自己前几日还仗剑要杀了眼前这人的妻子,却被他仅仅用两根手指便夺了剑去;自己对他合作剿匪的提议不屑一顾,此时却又将他请回了营帐。祝远越想越觉难堪,又想着高彦之前的话压抑着不能发作,只是紧绷着脸端坐在书案后没有说话。
“齐公子,请坐。”高彦见祝远一直沉着脸盯着齐越没有反应,脸上堆起笑客气有礼地请齐越落座,吩咐人上茶。
齐越并不介意祝远的无礼,施施然坐下来呷了口茶,才笑眯眯对祝远道:“不知将军找我来何事?”
“这是我们将军的亲笔书信,请齐公子过目一下,若是觉得妥当,我立即派人送到肃州。”高彦递了张书信给齐越。
信是祝远写给李念的,言明自己已经完成了她交代的任务,秘密处决了沈青筠,请她宽心云云。
齐越将这封信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这回真的确信了是李念要对沈青筠下杀手,心里不由对这位玉宁郡主生出了几分杀意,却又不由好奇这个人跟自己的父亲究竟是什么关系,甚至在父亲仙逝二十多年后还对“仇人”的后人赶尽杀绝。
“如何?”高彦见齐越盯着书信出神,不由出声问道。
“甚好。”齐越点点头,“不过,在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高彦看了眼祝远的神色,“齐公子请讲。”
齐越将那书信折叠了直接揣进怀里,“这一封在下留着了,烦请将军再写一封同样的送回肃州吧。”
“公子这是何意?”高彦意外地看着齐越。
祝远的脸色更加阴沉了。
“将军见谅。”齐越对着祝远拱拱手,“在下势单力微,总得想个办法护我妻儿日后周全,靠着您这棵大树自然好乘凉,日后还请多多关照。作为回报,我自会帮您把这剿匪重任完成的利索漂亮,揣着这份功劳,您以后在兄弟中说话也能多些分量。”
祝远不笨,他知道齐越这是不信他,拿了那封书信,不过是做个小小的要挟,若是日后自己反悔要对沈青筠不利,他将那书信往李念面前一送,倒是可以揭穿自己的阴奉阳违。但是祝远不怕,且不论李念交给他的任务是见不得光的,将来就算被人揭穿了她也不敢拿到明面儿上来说,单说齐越一个无名草民,想要到靖北候府将这样一纸书信送到深居简出的玉宁郡主手里,简直比登天还难。这样低劣的要挟手段,根本伤不到自己分毫,却反而显露出齐越的外强中干,祝远嘴角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讥讽,神情倒是比方才轻松多了。
高彦显然也想到了祝远想的那些,看齐越的眼神就透着几分怪异,不明白他为何会做出这般愚蠢的举动。
“看来将军是同意了。”齐越意味深长地笑着,并不理会二人的神色,起身便要告辞,“我出去随意转转,半个时辰后请将军升帐议事,这伙儿贼人盘踞浮砚山许久倒是成了一大祸害,将军为民除害,在下自当略尽绵力。”
祝远挥笔写就一封书信,吩咐高彦,“军师,派人即刻送回府里,咱们也是时候办正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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