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就是交六月的时节,天气自然暑热难耐,白日里各家的壮丁下地干活,妇孺们便喜欢到村南口的大柳树下做些针线女红贴补家用。
陈家村南口有棵极粗壮的柳树,据老人们说已经活了五百多年,至今仍然枝繁叶茂一片生机,就像一把巨大的雨伞挡住了夏日里毒辣的太阳,为村民们提供一片清凉的绿荫。
辰时初,大柳树下已经坐了十来个妇人,或缝衣制帽,或纺线刺绣,个个儿手里都忙着活计。陈敬山堂兄家七岁的儿子大鹏带着宝哥儿、豆豆、福哥儿等一共七八个小孩子围着大人们嘻嘻哈哈追逐打闹,有不小心跌了跤的便扯开嗓子大哭起来,混着成片的蝉嘶声,搅的人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
“福哥儿,你给我过来!”马小莲忍无可忍抚着脑袋呵斥自家脏兮兮的儿子退出“战圈儿”,扯了旁边的小马扎往前狠狠一拍,“给我坐下不许动了!”
福哥儿正玩儿的起劲儿,娘亲的话又不敢不听,只得嘟着嘴不情不愿地挪过来,眼睛里渐渐蓄了泪,一副可怜巴巴要哭的样子。
“姐姐这么凶做什么,孩子还小,有什么慢慢说。”旁边金氏捏了帕子挡在唇边,细声细气地说话。
马小莲狠狠剜了她一眼,用手仔细拍打着儿子身上沾的尘土,“我自个儿生的儿子自个儿愿意怎么骂就怎么骂,外人最好闭上嘴!”
金氏被如此对待倒也不恼,只娇滴滴地笑了笑,“姐姐说的是,倒是奴家多嘴了。”一副贤良守礼的模样。
旁边陈显贵的母亲廖氏看着两个儿媳,心里不禁苦苦一叹。
这金氏是陈显贵年前在勾栏院里买下的妾室,很得他的喜欢。此次他回家来忙活收粮的事儿,少不得要耽误些日子,舍不得让爱妾独守空房,竟然一起带了回来。
廖氏性子软弱,自然不能多说儿子一句不是,马小莲虽然万般不愿,也只得强颜欢笑迎着,否则陈显贵以“善妒”之名休了她,怕是自个儿的儿子便要受苦了。
沈青筠昨日一回来便听说了陈显贵纳妾的事情,她除了替马小莲叹息之外也不能做什么,人说农户人家多打了三五斗便想着多娶一房,何况陈显贵如今也算小富,在许多人看来,他纳妾,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如今这村子里的男人十有八九都羡慕他的齐人之福,却无一人想过马小莲的不易。她在陈显贵尚未发迹时便嫁给他,家贫如洗,陈显贵在外跑商,她一个人不仅要侍奉婆母,抚养幼子,还要田间劳作,家里纺织,吃了许多的苦,后来陈显贵有了出息,脾气也越来越大,对马小莲动辄打骂,如今更是娶了小妾回来。马小莲心里的苦,可想而知。
沈青筠伸手拍了拍马小莲的手背,对着她安抚似的笑了笑。马小莲心里一酸,眼眶竟然微微有些发热,动了动嘴唇,终是没说什么。
“豆豆过来。”沈青筠轻轻叹口气,招手让儿子过来。
“娘亲。”豆豆听话地跑过来,因为玩儿的开心,脸上挂着明朗的笑。
“热不热啊,坐着歇会儿再去玩儿。”沈青筠掏出帕子来给儿子擦着脸上的汗,又给他整了整衣领让他坐在自己身边,问道:“豆豆今儿晨起还未读书,昨日阿越叔叔的教的诗可记住了?”
豆豆一听,小眉头微微皱了皱,抬起左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脑袋,有些苦恼愧疚地望了望娘亲。
“忘啦?”沈青筠停了手上活计,鼓励地看着儿子,“再想一想。”
豆豆冥思苦想了一会儿,才怯怯地看了眼沈青筠,委屈地道:“想不起来……”
“梅子……”沈青筠无奈提醒。
豆豆眼睛一亮,立即琅琅出声,“梅子金黄杏子肥,麦花雪白菜花稀。日长篱落无人过,唯有蜻蜓侠蝶飞。”背完得意地看了眼母亲。
“以后可不许忘了,忘了阿越叔叔教的东西,她会生气的。”
“嗯,豆豆不会忘了。”豆豆乖巧答应。
“豆豆小小年纪真是聪明啊。”马小莲羡慕道。
周围的妇人虽不甚懂豆豆背的诗是何意,但也纷纷赞赏起豆豆的聪慧来。
“豆豆快来玩儿啊。”大鹏见豆豆守在沈青筠身边,等不及过来催促。
“玩儿什么玩儿。”王秀英抓了大鹏的手又顺手拍了下他的屁股,教训道:“你比人家豆豆大了好几岁,可会背诗了?学里先生念着天热给你们放了假,就整日的在这儿疯跑,你也背首诗来听听。”
陈家村十几年前便设了村学,上课的地方就在陈家祠堂里,先生便是村里中过秀才的陈家族人,陈姓儿孙只要满了六岁便可入学读书,束脩由族里出,各家的负担并不重,因此上陈家村里读书识字的人比外村的都要多些,学风颇盛。
一听让他背诗,大鹏抗拒地缩了缩脖子,可怜巴巴地噘着嘴请求,“婶儿……”
众人一时都被他这个样子给逗乐了,连豆豆也跟着嘻嘻地笑了起来。
“臭小子,去吧。”王秀英松了侄子的手,瞧着他一溜烟儿跑开,羡慕地对沈青筠道:“你好福气啊,豆豆是块读书的料,将来一定能考个状元,给你挣个诰命。”
“人都说‘苦尽甘来’,见着豆豆娘,我才知道这话说的真是不假。”赵氏附和,“前些年大家也都瞧见了,豆豆娘过的那是啥日子,如今啊,不仅得了阿越这般知冷知热的好夫婿,儿子又聪明,又好读书,好日子还在后头呐。”
“是啊是啊。”众人都笑着点头称是,羡慕沈青筠的好福气。
“说起来,豆豆娘的福气如今只还缺一个。”罗巧嘴绣着花随口笑道。
“缺啥?”众人都好奇的看着她。
罗巧嘴也不说话,只抿嘴笑着瞟了瞟沈青筠的肚子。
“哎呀,说的是啊,哈哈……”众人一时都笑起来。
“要说你们俩人成亲也有几个月了,阿越这么年轻力壮的,咋的到现在也没动静啊。”
“嫂子,孩子还在这儿呢。”沈青筠双颊晕红,嗔怪地瞪了一眼罗巧嘴。
“好好好,不闹你了,回头真恼了我,嫂子有个大病小灾的可没处找人瞧去。”
妇人们笑闹间陆续有下地的男人们背了收的粮食往家里走。
“怎的今儿个他们回来这般早?”有人奇怪。
“今儿这太阳忒毒了,这会子已经热的不成样子,没法儿干活儿就回来呗。”罗巧嘴应话,“听麻子他爹说,昨儿个邻村热坏了一个,怕是在要炕上躺几天呢。”
沈青筠一听,对齐越更是担忧和心疼,再没了做活儿的心思,只伸长了脖子看了又看,盼她快些回来。
当沈青筠第六次抬眼远望时,终于瞧见了齐越。她随了陈义生父子一起,两人合抱粗的麦秆儿用麻绳捆了背在背上,弯腰驼背走的有些费劲。
见他们来,树下妇人们纷纷打着招呼。
“回来啦?”赵氏和王秀英站起来迎着走进树荫下的陈家父子,“热坏了吧,快点儿放下歇歇。”“不了,你赶紧回去开门,今年收成好,瞧这穗子沉着呢!”陈义生抬手抹一把脸上汗水,眉眼间满是喜色。
“阿越。”沈青筠很是心疼地唤了一声,也顾不得多人在场,抬手就要给齐越擦汗。
“哎,我身上脏呢,别污了帕子。”齐越微微偏了下头,汗湿的碎发贴在晒得发红的脸上,看起来有几分狼狈,对沈青筠说话却是极温柔,“待会儿洗洗就好了,不碍的。”
一天之内第二次瞧见齐越,尤其见她这般温柔地与自家娘子说话,旁边金氏心里微微一动,一双妩媚的眼睛在齐越身上来来回回扫了几圈儿,嘴角渐渐荡开一抹淡笑,原来你便是那失了窃的主人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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