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常理，一般人家收了麦子是背到打麦场里用石碾压过几遍，只把脱了的麦粒运回家中即可，麦秸秆便收拾了堆在打麦场里日后当做柴禾烧。陈义生家里院子大，干脆直接将麦子铺到院子里来碾，一来这个时节天气多变，若是赶上暴雨收拾起来也方便，二来打麦场一般都是几家人合用一处，有时会显得拥挤不便，倒不如干脆放在自己家里来，还能给别家腾个地方。
齐越跟着陈家父子将背上的麦子卸下来，汗也来不及擦与陈义生打个招呼便转身进了对面自家院门儿，一眼便瞧见沈青筠正站在院子里的水缸边往木桶里舀水.
“筠儿做什么呢？”
沈青筠拿了旁边用凉水浸过的脸巾递给她，关切地道：“先擦把脸散散汗，待会儿进去洗洗。”
“不用麻烦了，过了晌还要下地的，我自个儿随便冲冲就成。”齐越用凉毛巾狠狠地搓了两下脸，痛快地舒了口气。
“还是洗洗吧，瞧这一身的汗，待会儿我给你把头发也洗洗。”沈青筠说着，提了已装满的水桶就要走。
“哎——筠儿我来。”齐越赶紧按了她的手阻止。
“你歇着吧，我提得动。”沈青筠坚持，“这几年挑水提水的我也没少做了，哪里就需你如此呵护。”
齐越目光闪了闪，提了水桶闷头就往屋里走，“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娘子，呵护你不是天经地义的嘛。”
沈青筠看着她的背影心疼地抿抿唇，自己转身关紧了院门，瞧齐越脚下生风的动作，倒也不像疲累的样子，这才稍稍放了下心，在衣柜里寻了套干净的里衣，又取了干净的毛巾过来，齐越已经三两下除了衣服，舒服的泡进了浴桶里。
“嘶——”见着齐越肩上一条又红又肿的勒痕，沈青筠心疼的吸了口气，眼圈儿慢慢红了，小心翼翼地抚了抚，柔声问道：“疼么？”
齐越自己抬手摸了摸，笑着安慰沈青筠，“不过是背了趟麦子，这点儿疼我还受得住。”
“要不上点儿药吧？”沈青筠说着，转身就要去寻药来。
“筠儿，不碍的。”齐越失笑，伸手拉了她，“我少年从军，刀风剑雨里闯过来的，这个连伤都算不上，不必大惊小怪。”
沈青筠见她说的轻松，却更是觉得心疼，站在旁边撩了水仔细冲洗着伤处，眼里满是疼惜不舍。
齐越背靠在桶壁上，感受着沈青筠的关心，突然低低叹息了一声，“筠儿……我今日方知民生之苦……”
“怎的？”沈青筠解了齐越的发带，一边仔细给她洗着头发一边应话。
“今年丰收，筠儿可知咱家一亩地能产几石粮，交了朝廷各项税赋，家中一亩地还能余下多少？”
沈青筠蹙眉想了想，“你买的那五亩良田我不甚清楚，若说陆家那三亩薄田我还是知道的。若是丰年，夏麦秋粟两季合算，一亩地一年所产不过一石五斗粮，若是歉年，一亩地也就只有一石粮。偏生除了那八升田赋可直接交粮，其他各项杂税都要折银上交，等收了粮就到了交税时限，农户们不得不扎堆卖粮换钱，粮商便趁机压价，一石粮一般只能卖到三百文，勉强够应付一年内各项税款，均摊到三亩地里，一亩地就去了三斗三升，剩下的粮还要留一部分做来年的种子，这样算下来，丰年一亩地剩下的口粮不到一石，歉年也就只有五斗多点儿，这还不算赶上朝廷打仗临时加收的各类税赋。”
齐越把手搁在桶沿儿上轻轻刮着，长眉微微纠结，轻声问道：“这……够吃么？”
“自然不够。”沈青筠笑笑，“否则你当那些上山挖野菜下河捉鱼虾的是闲着没事儿干呢？”
“呼——”齐越长长地吁了口气，“今上还算圣明，本朝税赋不重，近两年国中又少战事，天下太平尚且如此，若是赶上战乱荒年，百姓的日子可想而知。当真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自小所受的教育决定了她有着悲悯苍生的情怀，虽说如今避居乡野要做个平头百姓，想起今日所见，心情也不免沉重几分。这些农户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辛苦苦劳作一年，到头来却连吃几顿饱饭都是奢望，这如何不让人心揪啊。
“阿越，干爹不是说与你商议那五亩地收粮的事儿么，说的如何了？”见齐越心情低落沉思不语，沈青筠仔细拢了她洗过的长发盘在头顶，轻声问道。
“我记得筠儿说过原来那三亩地是租给杨家了？”齐越收了纷乱的心思，随意洗了两下便站起来，虽说已做了几月的夫妻，在沈青筠面前这样不着一缕她仍是感觉有些羞赧，一边装作一本正经地问话一边迅速扯了旁边的毛巾来随意揩了两下身子。
“嗯。”沈青筠看出她的羞窘，嘴角噙了笑意夺过毛巾来仔仔细细给她擦着身上水珠儿，眼睛却是将她上上下下扫个不停，“跟你说过多少次沐浴后要把水擦干净，身上进了湿气便不好了。”
“咳——那杨家人……如何？”齐越尴尬地咳了声，见沈青筠笑吟吟地抖开里衣，只得红着脸老老实实地伸开胳膊任她帮自己穿衣。
“老实能干，每季送来的粮倒是足斤足两。”
“那……要么这五亩地也租给他们家吧？”齐越穿好里衣，心里终于自在了几分，“他家是外来户，家里人口多，又没有自家田地，听干爹说日子过得很是清苦，四个儿子如今还都打着光棍儿。咱们能帮一把是一把，等去了平凉也不指望这五亩地的收成，租金就收一成吧。”
沈青筠按了齐越在椅子上坐好，换了条毛巾仔仔细细给她擦着头发，“阿越可听过‘斗米养恩，石米养仇’的道理？”沈青筠未答，只轻轻反问了一句。
齐越顿一下，也就了然点头，“筠儿说的是，那明面儿上还是收五成，说好了先寄放在他家，等咱们得了空自己回来取。”
“嗯，你待会儿去趟他家里问问，必定愿意的。他家人多租的地又少，有闲着的便喊几个来帮帮忙，省得累坏了你自己，咱们照付工钱就是了。”沈青筠虽说一向节俭，可更舍不得齐越受累。
“好，我今儿晚上就去问问。”
“不成，待会儿就去，若是杨家的人能来，你下午就不必再如此辛苦。”沈青筠拒绝地很是干脆。
“娘子真是财大气粗啊，这陈家村里除了那两个举人和陈显贵家，还没哪个能有这样的气派，花了银子雇人下地，自个儿却在家里躲清闲。”难得见沈青筠这样霸道强势一回，齐越竟然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可爱，一时忘了方才的尴尬，笑嘻嘻地握了沈青筠的手，仰起脸来看着她，语气调侃，眼神却极温暖。
齐越才刚刚出浴，只穿了贴身的白色里衣，微湿的长发披散在肩头，越发衬出脖颈间皮肤的白皙细腻，白里透红的俊美容颜少了一分英气，添了几丝柔和，嘴角上挑噙着坏笑，一双眼睛却是灿若晨星，波光流转。
沈青筠看的呆了一呆，几乎未经思考便低头吻上了眼前的诱人朱唇。
“唔——”齐越一瞬怔愣，双眼眨了一眨便是一阵欣喜涌上心头，伸手环紧了沈青筠的细腰，双臂微一使力便将她按坐在自己膝头，左手上移托了她的后脑，狠狠地加深了这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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