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时候,齐越在沈青筠的催促下去了趟杨家。
诚如沈青筠所言,齐越的五亩地都是丰产的上等良田,杨家哪有不乐意种的道理,她又言明了请杨家人替自己收粮,收成之后拿出两成的粮算作工钱,杨老爹自是千般愿意万般感激,领着一家人对着齐越又跪又谢。
“好了,都是乡里乡亲,不必如此客气。”齐越扶了杨老爹起来,“听我家娘子说她那三亩地您种的极好,午后我跟着过去看看。”
杨老爹自是连连点头答应,过了晌,待暑气稍稍散了些,便带着自家几个儿子早早侯在齐越家门外等她下地。
“眼下日头还烈,要不等会儿再走吧。”沈青筠望了望屋外白花花的太阳,一边替午睡起来的齐越穿衣一边劝她。
“不碍的,这点儿热我还受的住,再说让人家久等了也不好。”
“干活儿的时候别太劳累,注意休息,多喝水。”沈青筠拿了装满的水囊来给她别在腰间嘱咐。
“知道的,放心。”齐越点一下头,“筠儿,你说杨家人是不是怕我?怎的他们在我面前总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你肯把这么好的地给他们种,心里头感激你又怕你会反悔,才会这般小心翼翼吧。”沈青筠笑笑,踌躇下还是说道:“阿越,我知你心善,但有时候,这些农户人家,并不像你想的那般朴实。”
“我知道,这与治军没什么两样,要恩威并施才能笼住人心。”
“在外面要小心,早些回来。”沈青筠一边说这话一边将齐越送出了大门,倚在门边看着她走远,自己回屋拿了未完的针线坐在炕边忙活起来。
“阿越走啦?”孙大娘自西屋过来。
“娘。”沈青筠抬头笑笑,“才走,说是跟杨家人去那三亩地里转转。豆豆还没醒?”
“睡着香着呢,昨儿个路上折腾一天,又跟着阿越骑了许久的马,许是累着了。”孙大娘笑着坐在一边,也扯了活计来坐。探头看沈青筠手里正绣着条汗巾子,瞧图案花样,正是绣给齐越的。眼看着自己一手拉扯大的孩子如今一派贤妻良母的温婉模样,身上的清冷淡漠越发的没了踪迹,不由欣慰地笑了笑,“阿越这孩子,果然是个正经过日子的,娘没有看错人。”
母女两个闲话了一会儿,马小莲来串门子了。
沈青筠成亲时,马小莲忙前忙后倒是跟着操了不少心,知道她是个热心肠,又是个有良心的,孙大娘也自然高看她一眼,笑着与她打招呼:“怎么不带福哥儿过来?”
“那小子还在睡大觉,他奶奶守着呢。”马小莲接了沈青筠递过来的水喝一口,“我刚好像瞧见杨老实跟他儿子在门口晃悠。”
在陈家村里,马小莲算是沈青筠比较亲近的人,沈青筠也无意隐瞒,便将迁居平凉,将地租给杨家的事说了。
马小莲听了,惊讶地半张着嘴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婶子,你在这陈家村好端端待了五六年呢,怎的一嫁给阿越就要搬啊?”她心里有些失落不舍,沈青筠走了,自己便少了一个知心的姐妹。
“这倒跟阿越没关系。”沈青筠不好意思地笑笑,“你也知道我粗通些医术,这次去平凉偶然在一家医馆里谋得个坐堂大夫的差事,是我自个儿想要试试。”
马小莲更惊讶了,“婶子你?坐堂大夫?!”她眨眨眼睛消化下这个信息,“这医馆老板也算精明,知道婶子的医术高明,倒是没有拘泥那些男女之分。”她顿一顿,猛然想起什么来,“阿越他竟然肯?毕竟这抛头露面的……”
“我喜欢的事情,她自然肯的。”
“我喜欢的事情,他自然肯的。”马小莲在心里细细咀嚼下这句话,笑容变得几分苦涩,“婶子夫妻恩爱,咱们这里多少人看着眼热啊。”说着又转向孙大娘道:“奶奶您好大的福气,贪上这么一个好女婿。”
孙大娘慈爱地看着她客气了两句,知道她有话找沈青筠说,自己便找个托词避了出去。
沈青筠知她心事,只是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那个金氏,为人如何?”
“还不是狐狸精一个。”马小莲冷笑了下,想起什么似的,眼底那抹愤恨也渐渐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孤寂落寞,“再骚的狐狸,也勾不走正人君子,怪只怪,我自家男人的心不在我这里。”
沈青筠抿抿唇,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她自己长在侯门深海,自小见多了那些如花似玉的女人们用尽心机不择手段就为争得男人施舍的一丝宠爱。王公贵族也罢,寒门小户也好,女人的命运是何等相似的悲哀。
“……反正人也走了,真正是眼不见为净。”
沈青筠感慨的空档,马小莲已经竹筒倒豆子般说了一大串儿话,她只听见了最后半句,“什么?谁已经走了?”
“福哥儿他爹,领着那个女人,吃了晌午饭才走的。”
“走去哪里?”
“自然是回县城。”
“这个时候?”沈青筠不解,“不是说专程回来收粮么?怎么不等收了粮算好账再走?”
“说是铺子里有急事,过几天再回来。”马小莲轻轻皱着眉头,“谁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今儿晌午去瞎子容那里串了趟门子,回来就急匆匆的收拾东西要回县里,真是越来越出息了,也不知什么时候跟瞎子容这样的人走的这般近……”
沈青筠心弦微微一动,像是猛然明白了什么似的,眼神忽明忽暗地看着马小莲,又旁敲侧击地试探了一下,看来马小莲是真的不知怎么回事儿,但也几乎可以断定自家失窃的事儿,是陈敬容勾结了陈显贵做的,眼下陈显贵突然回县城,想必是急于将那扳指脱手,想到此处,不由有些忧心如焚,正琢磨着要不要去寻了齐越回来,陈紫兰却来请她了。
“嫂子,阿越哥哥跟人打起来了。”
“什么?!”沈青筠惊地站起来,紧紧皱着眉头,“跟谁啊?”
“瞎子容家那帮兄弟。”陈紫兰用袖子随意抹了把脸上的汗,“嫂子快随我去瞧瞧吧!”
沈青筠扔了手上针线,随着陈紫兰匆匆出了门。
杨老爹落户陈家村三十年,他的本名许多人都不知晓,大家都习惯叫他“杨老实”。人如其名,此人的确老实,教出来的几个儿子也是老实本分,只知道埋头干活儿的。
很不幸,沈青筠的三亩薄田是与陈敬容家的一块地挨着的,瞎子容欺他孤儿寡母无人依傍,平日侍弄土地的佃户杨家更是软柿子一般可以随意拿捏,两年时间一点点竟是侵占了小半亩地。沈青筠也为此找过陈义生请他出面,可瞎子容硬是梗着脖子睁眼说瞎话,逼的急了就耍起无赖蛮横来,他家兄弟多,向来横行惯了,陈义生也是无可奈何,后来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没想到齐越今次一到田里,站在田埂上抬起胳膊来眯着眼睛瞅了瞅,就吩咐杨老实先割了瞎子容家越界过来的半亩麦子。
杨老实不明就里,可也不敢不听齐越的话,招呼自家儿子一声,埋头苦干起来。
瞎子容虽说有伤在身还下不了地,他的兄弟们倒也算仗义,老大陈敬元老二陈敬业正在这块地里帮忙收粮,见杨老实竟敢动自家兄弟的麦子,骂骂咧咧跑过来就要对杨家人动手,见齐越在地头上站着,又有些忌惮地看着她道:“姓齐的,你到底要干什么?!”
“收粮。”齐越淡淡瞥了他们一眼,面无表情地道。
“这是我家老四的地!”看着杨家人手脚麻利地干着活儿,陈敬业不禁暴跳如雷,大骂一声就要上去打人,却被齐越冷不丁飞起一脚踹翻在了地上。
这下子陈家兄弟彻底火了。他们本就是好勇斗狠的性子,虽说上次被齐越狠狠揍了一顿,陈敬容还被打成了半残,虽说对齐越多少有些忌惮,倒也不至于就怕了她,这一次见她竟然主动挑衅欺到自家兄弟头上来,哪能受这样的气,也不管齐越的功夫如何厉害,只怒吼着往上冲,俨然一副找齐越拼命的架势。
正是农忙时节,地里到处都是人,看到这边的动静早都围拢了过来,却也没几个人敢上去劝架,只眼睁睁看着陈家兄弟沙包一般被齐越拳打脚踢。
沈青筠赶到的时候,就见自家地头上围了一大帮子人,七嘴八舌议论着什么,杨家人还在埋头割着那半亩地的麦子。
“……娘子仁善,我齐越却不是好欺负的,你们抢了她的,我齐越要替她一分不少地讨回来!你们欺了她的,我齐越更要替她一分不少的还回去!”齐越清冷的声音里透着阴狠,与在沈青筠跟前的温柔判若两人。“这地,我租与杨家种着,日后若是谁再敢强占了一分一毫,我要他拿命来偿!”
齐越骨子里是个极傲气的人,沈青筠更是被她放在里心尖儿上来疼,哪里容得别人欺辱她半分,上次那一顿揍,她可觉得远远不够呢,如今逮着这名正言顺的机会,更要好好的出出气,再说,失窃一事就算与瞎子容无关,那也定是村里人做下的,正好趁机震慑一番,说不定也就找回来了。
沈青筠也多少能猜到她的心思,拨开人群,只见瞎子容的几个兄弟竟然都在,一个个儿狼狈地瘫倒在地上,也不知是被打的狠了还是被齐越这额泛青筋语调森冷的模样吓着了,竟然一个个儿都垂头不语,任凭杨家把那半亩的麦子割了一点点捆好,连刘氏也只是动了动嘴唇没敢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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