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有农谚:春雨贵如油。
仲春之际,若是能得降两场甘霖,几乎可说是丰收在望了。
午后,阴了半日的天空灰的越发浓郁,乌云压顶,燕子低飞,从窗户里钻进来的风,也带了丝丝凉意。
齐越正坐在书案后,聚精会神地盯着面前一幅地形图皱眉深思,她右手捏着一支笔,时而在地图上简单的勾画几笔,时而又在旁边的白纸上奋笔疾书,认真的模样叫沈青筠不忍打扰了半分,只默默坐在旁边的绣塌上守着她,自己捧了本医书研读,留意着齐越手边的茶盏空了,便起身为她续上茶水,直到天色越来越暗,瞧她依然没有要停下来休息的意思,沈青筠轻轻地叹口气,站起身来将书搁好,亲自掌了灯放到齐越桌上,又绕到她身后去,双手轻轻为她揉捏着双肩,关切地道:“阿越累不累?”
“嗯?还好,不累。”齐越恍然抬头,瞧见桌上蜡烛,诧异地道:"天黑了?”
“外头阴天,天黑的早些。”
“是啊……”齐越搁了笔,稍稍放松了肩背,转身瞧着沈青筠,抱歉地道:“筠儿无聊了吗?我这大半日都未曾与你说话。”
“我又不是小孩子,哪用得着你时时哄着陪着。”沈青筠淡淡一笑,拉她起身,“站起来稍稍活动下,你身上还有伤,不宜太过劳累的。”
齐越依言起身,走到窗边朝外望了望,半真半假地笑道:“看起来今上倒是一位仁爱之君,很得天公眷顾,这两年天下倒也算得上风调雨顺。”
话音才落,空中“轰隆隆”滚过一阵闷雷,伴着萧萧风声,天黑的更厉害了。
“这个时辰,嘉儿可回来了?”
“他若是下了学定是要来问安的,这会儿想必是还未回呢。”
“这个天气……筠儿,叫常青多带几个人去接吧,这场风雨来势汹汹的,千万别淋着了。”
“他身边有人跟着的,哪能就叫他淋着了?你以后不要这般惯着他,我可不想让他长成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
“你就嘴硬,若是儿子真淋着雨生了病,到时候也不知当娘的该怎么心疼呢。”
“阿越又胡说。”沈青筠嗔怪地捏她的脸,“你是不是嫌自个儿成天伤啊病的折腾的我不够,要拉上儿子一起,嗯?”
“不敢不敢,娘子手下留情,为夫知错了。”齐越嬉笑着拉了沈青筠的手到嘴边吻了吻,商量地道:”筠儿,我好些日子未见着儿子了,着实想他,要不,待会儿就一起用膳吧,我‘昏迷’这么些天,也该醒了,不怕人知道的。”
沈青筠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拉着齐越的袖子,斟酌着道:“阿越,有件事,我想说与你听,你不要生气可好?”
“嗯?筠儿能有什么事,可以让我生气的?”齐越挑眉,饶有趣味地看着她。
沈青筠微微摇晃两下,娇嗔地道:“我不管,你要先答应我不能生气。”
难得见自家娘子这般撒娇,齐越只觉心头一阵酥麻,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子,笑眯眯地点点头道:“好,娘子请说,我答应你,一定不生气。”
豆豆不过是个小孩子,初来乍到,难免孤单,瞧他与齐喻甚是投缘,沈青筠便把两个孩子安排在一个院子里住着,一来为了让两个孩子能互相作伴,二来也是为了方便照料,因此,豆豆每日下学回来,第一个瞧见的不是娘亲,反而是早早在院门口等着他的漂亮弟弟。
今日自然也不例外。
虽是风急云涌,暴雨欲来的天气,豆豆还是一眼就瞧见了齐喻小小的身子,正立在院门口翘首以盼。
“弟弟——”豆豆招呼一声,丢下身后随从飞跑过去,牵起齐喻的小手,“这么大的风,你怎么不进屋里等?”
“哥哥!”齐喻开心地笑起来,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小奶牙,看哥哥的眼神格外依恋。
“喻哥儿是跟您兄弟情深,我们怎么哄都不听,偏要在外头等着您呢!”齐喻的嬷嬷冯氏跟在后面,讨好的笑着。
论理,齐喻才是这将军府里名正言顺的嫡子,生母又是皇家公主,身份贵重无比,而豆豆,不仅出身民间,况且又非亲生,论身份地位,与齐喻有着云泥之别,按照世俗间踩低攀高的规矩,齐喻身边的下人,是不屑把豆豆看作主子的。可如今在这府里,任谁也不敢轻看了这个孩子,当初齐越回来,亲自为沈青筠扶轿,光明正大自王府正门而入的事情,早已传遍了街头巷尾,这些能在朱门高户里当差的,哪个不是存了三分精明,七分小心呢,齐喻虽有王爷王妃撑腰,可终究有些爹不疼娘不爱的凄凉,在他身边伺候的人,又怎么敢在豆豆面前耀武扬威呢?真心也好,假意也罢,一个个在豆豆面前,倒都是一副恭敬谦卑的模样。
豆豆牵着齐喻的小手一路进了屋子,让下人帮着换过衣服,便迫不及待地从身上摸出一个小盒子来,对着齐喻晃了晃。
齐喻眼睛一亮,欣喜地接过来打开一看,只见盒子里躺着一只白瓷的小鸟,身上还画了漂亮的花纹,拿在手里,约有他的手掌那么大。
豆豆见齐喻将那瓷鸟拿在手里仔细端详着,得意地道:“这只小鸟哨子是别人送给我的,弟弟玩儿过哨子吗?”
齐喻乖乖摇头,一脸求知的望着哥哥。
豆豆郑重其事地挽了挽袖子,指着那小鸟的尾巴上一处扁孔教导着:“你瞧,用嘴巴对准这里吹气,这哨子就能响了!”说着,把那哨子含在嘴里,鼓起腮帮子来努力吹了一口气。他年纪尚小,不懂得什么音律曲调,只吹出了一声嘹亮尖锐的长鸣,把屋子里伺候的人皆吓了一跳,倒是把小小的齐喻给高兴的不得了,他开心地拍着小手,咯咯笑着,叫着要哥哥再吹一次。
豆豆从谏如流地吹了两回,看着齐喻忽闪着大眼睛一脸跃跃欲试的样子,便把哨子递过去,“你也试试。”
一旁冯嬷嬷赶紧接过去,用帕子仔细擦过,又递回齐喻手里。
齐喻迫不及待接了,鼓起双颊,大眼睛瞪得溜圆,使劲浑身力气吹了一口气,奈何他年纪太过幼小,还不懂得窍门,那哨子只轻微短促地响了一响,便只听到他“呼呼”的吹气声了。
“不是这样的,嘴巴要闭紧。”豆豆及时发现了弟弟的问题,在一边认真做着正确的示范。
小哥俩一个教的认真,一个学的认真,时不时嘻嘻哈哈的笑上一阵,不过一个小小的陶瓷哨子,在孩子的眼里也充满了无限的趣味和欢乐。
袁氏进来时,瞧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和乐融融的景象。
“嘉哥儿,喻哥儿,你们俩玩儿什么呢?”袁氏满面笑意地招呼两个孩子。她忙完了手上杂事,本是要回自己府里的,经过这边院子,听见两个孩子的嬉闹声,情不自禁地就走了进来。她与齐进成婚多年,却一直未能生育,心里头是很渴望能有个孩子的。
“伯母。”两个孩子很有礼貌的问好。
“嗯,乖。”袁氏应着,上前来摸了摸豆豆头上的发髻,“嘉哥儿什么时候下学的,去给你爹爹娘亲请过安了么?”
“呃……还没……”豆豆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忙着教弟弟吹哨子,我给忘了……”
袁氏慈爱地给他整理下衣襟,温和地道:”为人子者,出必告,反必面,所游必有常,所习必有业。嘉哥儿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即便要玩耍,也该先去见过父母才是。”
“是,伯母教训的对,侄儿知错了。”豆豆低头认错,“我这就去见娘亲。”
“哥哥……”齐喻瘪着小嘴,小手紧紧揪着豆豆的衣角,一脸依依不舍的委屈。
袁氏哪里舍得这般可爱精致的小人儿难过,便蹲下来逗他,“喻哥儿想跟哥哥一起?”
“嗯!”齐喻重重点头,黑葡萄般的大眼睛里竟然隐隐闪着水光,似乎哥哥一走,他就要哭出来一样。
袁氏心头一片柔软,她向来很疼齐喻的。她并不知晓齐喻的身世,只可怜他生来还未曾见过生父一面,齐越便“战死沙场”,他尚在襁褓之中就成了遗孤,也不知什么原因,李荀又对这个儿子极不上心,说起来,实在是个命苦的孩子,这几年,李荀觉得自己身为长嫂,有责任照顾好齐越留下的香火,毕竟,这个孩子,可能是长房得以延续的唯一血脉了,如今齐越“死而复生”,却偏偏也像李荀一样,对这个儿子并不怎么喜欢,袁氏心里,更是对小小的齐喻多了几分怜惜,平日里格外看顾些,这会儿见他难过,又怎么舍得,赶紧柔声哄道:“ 喻哥儿既舍不得哥哥,便随哥哥一道去给爹爹请安吧,伯母陪你们哥儿俩一起。”说着,一把将齐喻抱起来,左手牵了豆豆,径自往主院里来。
沈青筠得了下人通传,赶紧热情地将人迎进厅里来。卧房里齐越照旧的“昏迷不醒”,窝在椅子里看她的兵书,没有出来露面。她虽然心里想念豆豆,而他这会儿就在外头,可是……刚刚筠儿竟然告诉她,喻哥儿好些天前就被祖母送进了府里!而且,这孩子,每天都跟豆豆黏在一起,这……齐越抿抿唇,烦躁地抛了书,手托着下巴,努力说服自己去面对这个孩子,可心里就是说不出的别扭。
孩子是无辜的,他还那么小,什么都不懂,他只是渴望得到父母的疼爱,这种感觉,自己太了解了,孩子没有错,可问题是……齐越想象着自己与喻哥儿父子相称的场景,每一次齐进都毫无预兆地闯进画面里,让齐越只觉尴尬无比。她苦恼地晃了晃脑袋,孩子,对不起,我可以爱你,但不能以父亲的名义。
是夜,沈青筠躺在齐越怀里,反复思虑了半天,轻轻问道:“阿越,你睡着了么?”
齐越正闭着眼睛想心事,听见沈青筠说话,右手习惯性地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没有呢,筠儿怎么也没睡着?”
“阿越,我知道你在为喻哥儿的事烦恼。你心里,可有打算?”
“唉——”齐越长长地叹口气,“我这一回来,一边要应付那些叔叔和兄弟们的明枪暗箭,一边又要想法子从这乱七八糟的王位之战里脱身出来,后天就是十日之期的最后一天,也不知三叔能否争得王旗,若是最后被四叔和八叔抢了去,恐怕……唉,筠儿,喻哥儿的事儿,我根本还没来得及打算,如今这般突然,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阿越。”沈青筠扬起脖子来,心疼地亲了亲齐越的脸,“阿越不要着急,你若是没有打算,我倒是有个主意,不妨说给你做个参考。”
“嗯,你说。”
“我听说,三哥与嫂子成亲已逾七载,至今也未有生育?”
“嗯。”
“阿越,三哥身子向来病弱……”沈青筠点到即止,“自古传下来的规矩,不绝长支啊。”
“筠儿的意思,是要把喻哥儿过继给三哥?!”齐越声音陡然拔高,自己冷静下来琢磨了一会儿,点点头道:“嗯,倒是个绝妙的主意,不过,三哥还年轻,这时候谈过继,长辈们怕是不会答应的。”
“嗯,可若是,三哥自己有不得已的苦衷,亲自去求王妃呢?”
“呵,王祖母自然不会有异议。”
“这就是了。阿越别想了,快些睡吧,明日不许跟自个儿闹别扭了。”
“遵命。娘子,你可真是我的贤内助呀。”
“少贫嘴!我一介小小民女,可不敢当你晋王府堂堂七公子的贤内助,你明媒正娶的发妻,可是倾国倾城天之骄女的公主殿下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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