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又恰逢风雨，简直是天赐良机啊，嘿嘿四叔果然中了咱们的离间之计，终于按捺不住趁着雨夜偷袭……”齐征翘着二郎腿，眉飞色舞地给齐越讲述着昨日的王旗之战，说到高兴处，猛地一拍大腿，仰天大笑道：“七哥好厉害的手段，这一回可真真是他们鹬蚌相争，咱们渔翁得利了，您没瞧见咱们拔了那王旗的时候，老九那小子居然气的吐了血，哈哈——”
昨日王旗之战胜负已分。齐东阳作为齐琛的嫡子，战神齐衡的胞弟，有父兄英勇神武如此，他自然也不是个草包，又有齐越献上的奇计在手，可谓天时地利人和齐备，齐琛更无为难自己儿子的意思，于是，一夜之间，齐东阳完美地击败了自己的四弟和八弟，成了最后的胜利者。
今儿上午齐琛率领众子弟入了城，吩咐各自回府休整，晚上来王府领宴。齐征回府换了衣裳，茶也没顾得上喝一口，便马不停蹄地跑到了七哥这里探病，瞧着齐越精神尚好，心里悬着的大石终于落了地，兴致一来，便给齐越介绍起昨夜的“战况”来。
齐越手里把玩着腰间的荷包，状似无力地斜倚在软榻上，面上一直淡淡的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听得齐征如此说，不由抬了抬眼皮，慢慢地咳了一声，提醒他道：“十一弟慎言，不可对兄长不恭。”
“呃……”齐征噎了一下，尴尬地清清嗓子，“七哥，这里又没外人。”
“嗯。”齐越点一下头，也就不多计较，她认真地看着齐征，眼神意味深长，“老九此人，志大才疏，心胸狭隘，偏又喜欢争强好胜，你做弟弟的，人前人后都要恭谨守礼，免得叫他拿到什么错处，闹出事来。”
“呵，我怕他什么，七哥瞧我做的出格事儿还少么？”齐征一脸的满不在乎。
“十一弟，今非昔比了。”齐越叹口气，似悲似喜地笑了笑，“三叔膝下四子，五哥常年驻守西北，归期未定，老十三老十六年纪尚小，又是庶出身份，目前怕是指望不上了。这一回王祖父让大伙儿大张旗鼓地争这面王旗……唉，十一弟自然知道里头的意思，三叔既有这雄心壮志，十一弟为人子者，自然该助你父亲一臂之力才好。”
齐征不傻，从前，府里府外，长辈同辈，任谁都会念他几句，可唯独七哥没有。他知道自己志不在此，他尊重并且理解自己，而且，众所周知，这面沉重的王旗，轮不着自己来抗，可这一次……
“七哥？你……大伙儿都知道，王祖父他属意于你，那个位子，我父亲并没想过的。”齐征怕齐越误会，斟酌下，赶紧解释。
齐越摆摆手，她轻咳一声，望着齐征的眼睛，语气平淡地道：“十一弟，七哥不瞒你，这一次野外遇袭，是我自己安排的人。”
“什么？！”齐征惊呼。
“咳，这两年我在外头本就是闲散惯了的，如今实在是无心这些纷扰诸事。这一次回来，只是想对王祖父有个交代，免得他老人家一直派人寻我……”
“所以，七哥打算用这苦肉计脱身？”
“嗯。没有提前告知你，是怕你知晓内情漏了破绽。”
“可是……”齐征皱眉，“七哥不过是受了箭伤，伤势总会好的，王祖父又岂会放你？”
“我会对外宣称伤了心脉，再也动不得武，王祖父总不会要一个废人接位。”
“七哥当王府良医所的人都是吃素的么，那些老头子摸一把脉，不就露馅儿了？”
齐越似笑非笑，“十一弟别忘了，你七嫂是一位医痴。”
齐征一愣，连这个都想好了，可见是去意已决，他只觉心头酸堵的厉害，曾经那么意气风发胸怀天下的七哥……他不敢问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叫七哥性情大变，成了这般与世无争的性子，只极力隐忍着眼中泪水，眼圈通红地勉强笑道：“七嫂的本事，我自然信。日后有用的着小弟之处，七哥尽管开口。”
“嗯。十一弟……往后这段日子，你怕是不太好过。”
“哈哈，七哥放心吧。我心里头明白，生在咱们这样的人家，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哪能一直任着性子胡来，小弟我也是堂堂七尺男儿，该抗的责任，小弟一准儿抗的起来！”说着，昂首挺胸地使劲儿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两兄弟正说着话，沈青筠引了齐进夫妇进了屋。
见面之后照例是一番关怀问候，齐越瞧着下人上了茶放到齐进手边，转身对齐征道：”十一弟，劳你去前头替我挡一挡，若是再有其他的兄弟来，便说我身子虚弱不堪接待。”
“好。”齐征自然无二话，对两位兄长嫂子行个礼，施施然出了门去。
沈青筠也寻个由头带了袁氏出门，只留了齐进齐越两人在房里说话。
“七弟，听说母亲来看过你了？”齐进呷一口香茶，起了话头。
“嗯。”齐越点头，并无闲聊的兴致，一开口便直接提出了过继齐喻之事。
听齐越提到孩子，齐进不知是因为尴尬还是因为羞愧，一张俊脸慢慢地涨红起来，有些狼狈地听着齐越把话说完，脸上渐渐现出了为难的神色。
“怎么，三哥不乐意？”
“不是……咳……”齐进赶紧摆手否认，“本就是为兄做下的糊涂事，自然不能让你担着，不过……”齐进愁眉苦脸，“殿下那里，未必会同意啊。”提到李荀，他愈发地如坐针毡，赶紧端起茶碗来遮掩满脸的尴尬。
“呵，这两年殿下性情大变，我都有些不认识了，这个事情提出来，谁也料不到她会作何反应。”齐越右手食指轻轻敲着桌面，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不过……她若不依此事，总也得拿出个其他的法子来，将喻哥儿放在我这里，总不是个长久之计。”
齐进疲惫地捏了捏眉心，露出些愁苦之色。
“三哥何不去找殿下谈谈？毕竟为人父母，总不该对亲生子一直这般不管不问。”
齐进自嘲笑笑，无力地摊手“七弟，殿下她恨我入骨，恐怕我还未走进大门就被她的侍卫扔出来了，你叫我如何跟她谈？”
齐越也笑，“三哥又何苦跟我兜圈子，你若真有心要进那公主府的门，总有千百种的法子，难道还要我做弟弟的教你不成？”
“唉，为兄知道了，你容我几日时间，为兄尽量做成此事。”说着，站起身来走到齐越面前，抬手想要拍拍她的肩膀，想了想，又无力地放下了，“为兄先回了，晚些还要去王府领宴，你好生养伤，不要太过操劳。”
“嗯，多谢三哥关心。”齐越微微欠了欠身，言谈举止间很是客气有礼。
齐进见她如此，满脸落寞地垂下眼睛，拖着沉重的步子出了门。
齐琛是不太信任沈青筠的医术的，想自己的孙儿也是刀光剑影里闯过来的人，在战场之上都能够大难不死，怎么可能被射了一箭，就废了武功呢？他命令良医所内所有的大夫全部过去替齐越诊脉，他自己就在外头厅里坐着等消息。
对付这些大夫，沈青筠早有准备，先是给齐越喝下两碗汤药，又教她一些调整脉搏的小把戏，轻轻松松就将那些大夫糊弄过去，一个个出了内室的门，见着齐琛纳头便拜，直道七爷的确是心脉受损，日后不仅动不得武，身子较普通人还要孱弱几分，不可劳累忧心。
齐琛心痛地闭了闭眼睛，深深吸了口气，挥手将一干人等全部打发出去，自己踱步进了内室，瞧见齐越正歪坐在椅子里，脸色苍白，憔悴瘦削，与其他的孙儿比起来，显得太过单薄。齐琛顿了下步子，想到孙儿的身世，隐隐地觉出几分心疼来。
“王祖父。”见齐琛进了屋，齐越赶紧起身行礼。
“免了，坐吧。”齐琛摆摆手，走到齐越身边坐下，一双虎目依旧深邃威严，此时却多了一丝温情。
“孙儿无能，让王祖父失望了。”齐越低着头，双手搁在膝上轻轻摩挲了两下，显得有些内疚不安。
“七郎莫要胡说。”齐琛抬手拍拍齐越肩膀，宽慰地道：“你不要多想，只管好好将养身子，天下之大，待本王奏请圣上，广发皇榜征召名医，总有人能医好你。”
“孙儿不孝，请王祖父莫要再为孙儿伤神了。”齐越起身作揖，神色很是不安，“咱们晋王府功高势大，朝廷本就诸多忌讳，如今倘若为了孙儿区区一人劳师动众，怕朝中那些有心人又要抓住不放，给咱们罗织罪名了。”
齐琛眉头微皱，不屑地道：“那些无耻小人，本王从未放进眼里。”
“是，王祖父光明磊落，自然不惧谗言诽谤，可若是因为孙儿给王祖父带来哪怕一丝烦扰，恐怕孙儿会终生难安，还望您体谅孙儿一片孝心，此事便算了吧。孙儿无能，此生若是能守着妻儿安安乐乐地过一辈子，便足矣。”
齐越这话说的实在算是真心，可在齐琛听来，却是无比心酸，他叹口气，听齐越提到“妻儿”，关心地道：“本王听说，前些日子，喻哥儿住进府里来了？”
闻言，齐越眼中闪过一抹光彩，依旧低着头，语气听起来很是隐忍，“是。”
齐琛不着痕迹地看了她一眼，“这个孩子，七郎作何打算？”
“王祖母既然将孩子送来，孙儿只得认下。”
“觉得委屈了？”
“不敢。”
“不敢？”齐琛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说的是不敢，不是不会。这么说来，你心里头还是有怨气呢？”
齐越攥起拳头，呼吸明显地起伏几下，猛地抬起头来直视齐琛双眼，神色很是激动，“恕孙儿斗胆，王祖父，将心比心，这事儿，恐怕世上不会有任何一个人坦然能接受！”
齐琛沉默地点一下头，“本王知道，你心里早已有了打算。喻哥儿也好，沈氏也好，只要你有本事叫舞阳点了头，不要让她胡闹起来弄得天下皆知，不管你是要过继也好，与舞阳和离也好，本王都不会拦你。”
齐越眉梢一挑，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一丝笑来，又赶紧地低头掩去，“孙儿知晓了，请王祖父放心。”
全晟领着一众内侍婢女在门外恭谨地候了大半个时辰之久，才见着王爷从屋里出来，他不着痕迹地往里头偷瞧了眼，嗯，七爷竟然并未出来相送，知道是王爷体谅孙儿伤病在身，心里就暗暗地摇头了，果然天意弄人，眼看着就是要接位的人，竟然……
“王爷，咱们回府么？”知道齐琛心情不佳，全晟问的格外小心。
齐琛一边上马一边吩咐“去叫吕先生他们几个到峥嵘阁，本王要议事。”
全晟片刻不敢耽搁，赶紧地吩咐内侍们去传各位幕僚到峥嵘阁等候王驾。
这边齐琛的车马护卫才刚刚拐过街角，后头舞阳公主金铜珠顶的八人抬凤轿便停在了将军府的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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