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头齐越才刚刚换过家常的衣裳,听见李荀来了,眉头不由微微蹙了起来,“她这时候来做什么?”
旁边沈青筠似笑非笑,“她才是这府里头正儿八经的女主人,难道来不得?”
齐越一窘,略有些尴尬心虚地道:“筠儿,这时候就不要说笑了。”
沈青筠收起戏谑的神色,轻轻叹了口气,一边重新替齐越换衣裳,一边无奈地道:“你不是让三哥去跟殿下说喻哥儿过继之事么?估计她心里头不痛快,所以来兴师问罪了……”
齐越一听就有些头大,苦着脸道:“她要兴师问罪,怎么也轮不到我头上啊,横竖也该去找三哥才是……”正要找理由推脱不去见,沈青筠已经顺势半偎在她怀里,仰起脸来,略显委屈地道:“阿越,你尽早与殿下将事情分说清楚,我不喜欢你们继续这般纠缠。”
面对情之一字,沈青筠一向热烈而含蓄,对于齐越与李荀这剪不断理还乱的纠扯,沈青筠还是头一回明确地表达她的委屈和不满。
齐越自然清楚自家娘子的性子,知道她若不是忍耐到了极点,绝不会轻易说出这话来,心头更是愧疚难安,“筠儿,对不起……”
“唉,我知道这怪不得你……”沈青筠轻声叹息,抬手给她理了下衣襟,扶她出了内室。
李荀坐在厅里正等的有些不耐,一双桃花眼四处在厅里逡巡了几圈,就见齐越扶了沈青筠的手,慢慢走过来。
“殿下万安。”
“免礼。”李荀理一下锦衣的袖口,眼睛在齐越脸上凝神片刻,“脸色瞧着倒是好多了,果然是福大命大。”
齐越抿了下唇角,淡淡笑笑,并未答话。
一旁有李荀的侍从上来说话,言明殿下赏赐了许多东西,请齐越找人去领。
这样的小事交给将军府的管家就好,这会儿侍从当着李荀的面儿特意提出来,明显就是她的授意了。
沈青筠微不可察的蹙了下眉尖,知道这是李荀要支开自己的意思,只不过没有像过去那般趾高气扬地下命令罢了,她虽万般不愿,也只得随了侍从出去。
“本宫听说,你伤及心脉,以后都动不得武了?”李荀的语气,透着几分淡淡的关切。
“是。”齐越嗓音平淡。
“没有别的法子可想么?你要知道,这世上不止沈氏一个大夫。”
“今日良医所诸位名医齐聚微臣府中会诊,也都说无法可治。”
“本宫可以奏请皇兄……”
“谢殿下好意。”齐越打断李荀说话,“微臣贱命一条,不值得这般劳师动众。既然天意如此,微臣便只有解甲辞官,愧对朝廷了。”
李荀沉默了一会儿。
“齐冲?”
“臣在。”
“你……当真是伤及心脉,武功全废么?”
齐越心里“咯噔”一下,“殿下何出此言?”
“解甲辞官,远走他乡,携妻抱子过平淡的田园生活,不正是你想要的么?如今,却正是天赐良机,得偿所愿了呢。”李荀说着话,凌厉的桃花眸子直直地看过来,脸上的神色捉摸不定。
齐越轻轻地笑一声,云淡风轻地迎着李荀探究审视的目光,半真半假地道:“殿下好生聪慧,这都被您猜透了呢。”
李荀一窒,脸上的表情惊讶错愕,她以为齐越要么会极力否认,要么就直接拍案而起,指责自己冤枉了她,却绝没想到,她会是这样一种反应。李荀心里越发地摇摆错乱,她一方面认为自己猜的没错,齐越是用一出苦肉计想要脱身,一方面又生怕自己真的冤枉了她,将她伤的更深,推的更远,她仔细揣摩着齐越刚才说话的神情语气,实在拿不准她是说的气话,还是真就这么大大方方承认了。
齐越静静地等着李荀整理思绪,她慢慢地喝了几口茶,低声咳了咳,才状似无奈惆怅地开口唤道:“殿下。”
“嗯?”
“不管臣存的何种心思,如今大局已定,臣日后注定只能做一个闲人,连庆城殿下也放弃了,这布了二十多年的一局棋,是先帝失算了。”
闻言,李荀冷笑一声,眼中闪过凄然。
“棋局已散,你我身为棋子,何不各自安好呢?”
“你就甘心?”
“甘心如何,不甘心又能如何?”
“你自幼悬梁刺股,闻鸡起舞,吃了多少苦才练就了这一身允文允武的本事,本宫记得,当年你鲜衣怒马意气风发,以定国□□造福苍生为己任,是何等的豪情壮志,虎贲营的烫金大匾还挂在辕门之上,你就忍心令它蒙尘?”
“呵……殿下,臣如今形同废人,您这般说,当真叫臣无地自容了。”齐越嘴角微微上扬,看似在笑,一双眼睛却是深邃幽黑,让人看不透她的情绪。
李荀抿抿唇,压抑地喘了几口气,她明白齐越已看出自己在诈她,她那个表情,分明是生气了。
她略显局促地捏了捏身上挂着的一块儿双鱼环佩,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齐越等了一会儿,见她不再开口,只得硬着头皮问道:“臣还未请教,殿下此来,所为何事?”
李荀有些懊恼,不知为何瞧见齐越生气,自己竟然会慌乱忐忑,恍若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她心里狠狠地骂了自己两声,努力地摆出高傲矜贵的模样来,语气却掩饰不住地露出一丝尴尬,“本宫听说,齐喻如今住在你这里?”
齐越点头,“是。”
李荀留意着齐越的表情,“前几日,齐进来见本宫,说是想把孩子过继到他名下。这事儿……是你的意思?”
齐越略一犹豫,依旧从容点头,“是。”
李荀修长的双手握成了拳,葱白的玉指骨节分明,“晋王那里,也应了?”
“王祖父说要问过殿下的意思。”
“呵,难得你们还有人记得要问过本宫的意思。”李荀冷冷一笑,语气嘲讽,“本宫知道,你们齐家人权势欺天,从未将本宫放在眼里!”
“臣惶恐,殿下慎言!”齐越起身,虽是低着头,语气却有些硬。
“当年,本宫从未想过要将这孽种生下来,是晋王妃以下犯上,在本宫身边遍插眼线,本宫也是身不由己……”
齐越不满地皱着眉头,“殿下,喻哥儿是您亲生子,还望您不要这般说话。”
“你闭嘴!什么亲生子,不过是个不该来到这世上的孽种。当年要强留下他,没人问过本宫的意思,现如今,要将他过继到外人名下,却假惺惺地来问本宫了?呵,本宫若是不同意,你——便肯罢休了?”
“殿下。”齐越不悦地直视李荀双眼,“您口中的外人,是喻哥儿的亲生父亲!”
“你住嘴!”李荀恍若一只突然被踩了尾巴的猫,恼羞成怒地冲着齐越大叫,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了出来。
见李荀哭了,齐越一时语塞,努力平复下自己的愤怒,尽量使语气平和些,“殿下,大人的过错,不要累及孩子。喻哥儿何其无辜,自打降生,亲生父亲对他避而不见,亲生母亲更是恨他入骨,他不过是个才三岁的孩子……殿下不要一味任性逃避,若是您当真不爱他,至少请您不要阻碍他得到别人的爱。三哥虽有错,却是真心实意地疼爱喻哥儿,三嫂性子温柔慈爱,也对这孩子喜欢的不得了,喻哥儿去了郡王府,会过得很幸福,还请殿下成全。”
“哼,你口口声声为了孩子,说的倒是好听,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是嫌这孩子待在这边碍你的眼,碍着你和沈氏恩恩爱爱的过日子!”
“你——你不要无理取闹!”齐越横眉怒目。
“你放肆!”李荀伸出手直指齐越面颊,针锋相对。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庆城殿下到——”外头一阵高声通报,打破了剑拔弩张的氛围,齐越蹙着眉整了整衣冠当先旋身而出,后头李荀不屑一顾地跟了出去。
对于李荀的性子,李颜多少也知晓个七八分的,闻听李荀到了齐越这里,便立即摆驾前来解围,落座之后简单寒暄了几句,便说齐越脸色不好,命她好生回房休息,自己则起身往后院走。
“您这会儿倒是想起关心女儿来了,不嫌太晚了么?”旁边李荀压低了声音,故意把“女儿”两个字咬的很重,语气充满讽刺。
李颜停下脚步盯着自己的侄女,警告地道:“舞阳,适可而止。”
李荀挑衅地瞧着她,神色很是轻蔑。
“收起你那副神情,本宫的确对不起冲儿,于你……问心无愧!”
“你……”
“舞阳,你有没有想过,都是生而为人,凭什么有的人终其一生都食无肉,寝无席,活的犹如蝼蚁草芥,而你,尚在襁褓之中,便是锦衣玉食仆从如云,可以养尊处优地生活?”
李荀一愣,被李颜问的很是莫名其妙。
李颜略显残酷地笑了笑,“这一切皆是因为你是李家的公主,是先帝的女儿!你既然享受了身为公主的荣华富贵,便也该担当起身为公主的责任!”
“我的责任?”
李颜下意识地压低声音,“晋王府重兵在握,权势滔天,先帝终其一生都忧思于心。于公,你身为一国公主该为天下安定尽己所能,于私,身为人子,你自然该为父皇分忧。本宫知道你心里有恨,恨你父皇将你赐婚给冲儿,恨本宫让冲儿假凤虚凰耽误你的终身,可是——”李颜猛然一顿,深深吸了口气,似乎在努力压抑着什么,闭了闭眼睛,才一字一顿地道:“你不要忘了,冲儿不仅是你的心上人,她更是本宫的女儿,虎毒不食子,若非万般不得已,你以为,本宫生来便是那蛇蝎心肠,要害自己的亲生孩儿么?!”
仿佛一道炸雷当空劈下,李荀睁大了眼睛,眼中却满是惶惑迷茫,没有半分神采,她抖着唇想要开口,却呐呐的失了说话的力气。
见她如此,李颜心中略有些不忍,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缓些,“舞阳,莫要执迷不悟了,从头至尾,冲儿才是最无辜的一个,你……不要再为难她。”
“她无辜?那我……当真就是这般……罪有应得么?”
“你还年轻,只要放下执念往前看,本宫相信你会找到一个白头偕老之人。”
李荀冷冷一笑,“齐冲她恨你,你可知道?”
“自然知道。”李颜的神情落寞悲凉,“本宫当初便是执念太深,心中只有李家的天下,才弄得与夫君天人永隔,亲生的孩儿也再不肯开口唤我一声母亲。所以——本宫不希望你重蹈覆辙,不要让喻哥儿将来恨你……”
这话犹如一记重锤敲在心头,李荀浑身一震,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本宫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吧,只望你将来不要后悔。”李颜说完,径自朝着后头齐喻的院子走去,无论如何,齐喻总还是她的孙子,也许是年龄渐长的缘故,又或许是想通了夫唱妇随的道理,这几年李颜对儿孙的疼爱之心渐渐重了,平日对齐喻这个唯一的孙儿诸多关怀,前半生她做李家的公主,后半生,她想做齐家的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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