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筠醒来时,发现自己正歪在一处墙角,她抚了抚有些昏沉的脑袋坐起身来,缓缓地舒了口气,鼻子里似乎又嗅到了昨夜房中突然萦绕的异香,她闭上眼睛仔细回忆分辨着,似乎是一种名为“静夜”的安神香,价格不菲,只需一丁点便能让人安眠,若是吸入过多,便会昏睡了,呵,看来掳了自己的人,非富即贵呢。
抬眼环顾,她发现自己正身处一方陋室,室内一桌一椅一榻,靠墙边一个红漆的立柜,除此之外,别无他物。侧耳细听,外头偶有几声鸟鸣,却闻不得半丝儿人声。
她定定神,心里明白此刻阿越定然在马不停蹄地四处寻找自己,想到她那心急如焚的惶急模样,沈青筠不由一阵心疼,与之相比,自己的安危倒也算不得什么了。撑着身子站起来,几步走到门边,不出所料,黑漆木门早已被人上了锁,唯有的一扇窗户也是紧紧闭着,她用力推了推,窗扇纹丝不动。
沈青筠抿了抿唇,干脆放弃无谓的尝试,冷静地坐到桌边,盘算着等会儿万一来了人,自己要用什么法子弄清楚身在何处。她知道这些人将自己掳来,定然是冲着阿越来的,但凡自己有一点法子,定不能叫他们得逞,让阿越为难。
外头已然天光大亮,炽烈的阳光自门缝里照进来,白的刺目。
有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接着,便是锁链碰撞的声音。
沈青筠侧身对着房门端坐,听见动静并未起身。木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外头呼啦啦进来四五个人,她侧目看过去,来人中最惹眼的就属当中站着的一位少女,瞧着约有十七八岁的年纪,凤钗金钿,锦衣华裙,柳眉桃腮,肤白如玉,一双桃花眼波光流转,高傲矜贵,被四五个大汉簇拥着虽是显得格外娇小,身上却自有一股凌然的气势在。
“嗯?”少女似是没想到沈青筠会在屋内安然端坐,颇有些讶异地挑了挑眉,下巴微微地抬起来,脸上神情很有些轻蔑,斜着眼阴阳怪气地道:“你这女人倒是淡定,你就不害怕?不怕……我杀了你?”
沈青筠不疾不徐地起身整一下衫裙,面色平静,“姑娘若想杀我,昨晚便动手了,也犯不着用迷香将我掳来此地。”
少女轻蔑地冷笑两声,绕到沈青筠跟前来,盯着她脸上的疤痕狠狠地看了几眼,“我还当是什么国色天香的人物,不过是个毁了容的村妇,那姓齐的到底是中了什么邪,放着堂堂的驸马不做,偏要与你这样一个女人厮守?”
沈青筠心头一跳,下意识觉得眼前的姑娘又是齐越惹来的风流债,转念一细思,又觉不对。且不论这姑娘年纪尚小,阿越这些年又远在他乡,应当不会有什么机会去沾惹她,再者说,听她的口音,却不似太原府人士呢,难道是……沈青筠抬眼细瞧,莫名觉得少女的一双桃花眼很有些眼熟。
少女当然不屑去关心沈青筠在想什么,只恶狠狠地自顾自地道:“姓齐的欺人太甚!历朝还未有过胆敢养姘头的驸马爷,他这般的欺君罔上,简直罪该万死!”
沈青筠听她说话格外难听,一时忍不住,冷冷地道:“姑娘慎言!”
“慎言?”少女不屑地瞪过来,语调充满威胁,“一个卑贱村妇,也敢这样与我说话?!你信不信,即便我现在让人杀了你,那姓齐的也不敢怎样。”
沈青筠淡淡点头,“姑娘贵为郡主,想要我的命简直易如反掌。”
少女一惊,一记眼刀扫过门口的侍卫,似乎是在询问是哪个走漏了自己的身份。
“郡主不必疑心,不需人说,你的身份,我一猜便知。”沈青筠微微笑了笑,语气平静,安然地迎着少女惊诧的目光,仿佛刚才没有听到眼前人要杀她的威胁。其实少女的身份倒真是不难猜,她的样貌与李荀本就有三分相似,尤其一双桃花眼格外引人注意,再加上她穿戴富贵,言语间处处为李荀抱不平,普天下敢这般恶狠狠地咒骂齐家人的,恐怕也只有皇族李氏了,但是这一辈上皇族只得李荀一个公主,那么眼前的少女,确是某位王爷的郡主无疑。
少女的眼中闪过一丝来不及遮掩的慌乱,因为沈青筠确实说中了她的身份——汝宁郡主李苒,淳亲王李祈幼女。她虽是郡主,自幼却常居宫中与李荀为伴,与这个堂姐甚为亲厚,当年李荀出嫁,她在京中可是难过伤心了好久,但也真心为堂姐得嫁良人而高兴,如今却听说齐越在民间看上一名村妇,要与堂姐和离的消息,不由又恼又怒,死缠烂打地说服了醇亲王将她一并带来太原,誓要为堂姐讨回公道。晋王府势大,而且齐越进出都有高手护卫,她自然不敢对齐越如何,便把主意打到了沈青筠头上,想着她一个卑贱之人,将她捉来教训教训,这等小事压根儿就不会有人在意,即便齐越知道了是自己做的,心中不满,有父王和业王哥哥在,料他一个废人也不敢怎样。
李苒不想承认,沈青筠让她很是意外,莫名其妙被人劫走,刚刚又被自己恶狠狠地恐吓一番,这若是换了别的女人,恐怕早就哭天抢地的求饶了,她却冷静镇定,丝毫不显慌乱,而且,竟还猜出了自己的身份。她刚才倒是气势汹汹,这会儿沈青筠真的知道了她的身份,她心里却有些没底,毕竟,她并不想真的招惹上齐越,他那个拼命七郎的名号,李苒自然是听说过的,自己动了他心爱的女人,怕是不好收场啊。李苒心中有些发怵,毕竟年纪尚小,心机还且单纯,脸上不免带了几分出来。
沈青筠大约猜透了李苒的心思,却并不了解这位郡主的脾气,一时并不敢多说什么,只垂下眼来做出一副恭谨模样,静静等着李苒思考。
也不过是片刻的功夫,李苒似乎想明白了什么,瞪了沈青筠一眼,转身便举步出了这间小屋子。
沈青筠见她如此,便放了一半儿的心,这才感到腹中有些饥渴,不过她是过过苦日子的人,这对她来说,并算不得什么,重新又坐回到桌边,有些苦恼地揉了揉眉心,也不知阿越与公主之间的牵扯,何时才能真正地断干净,自己……一忍再忍,真的有些累了。
舞阳公主府很大,殿宇森森楼阁相连,大小房屋数以千计,若想找一个人,谈何容易。齐越亲自带人在公主府寻了一夜,毫无所获,其他派出去的人到了天明皆来回话,一样的毫无进展。
齐越内心焦急,更多的是深深的自责,她知道筠儿是代自己受过,无论掳走她的人是谁,定然都是冲自己来的。她急得像个陀螺一般在屋子里来回地转着圈,嘴里咬牙切齿地嘟囔着等找到幕后黑手定要将此人碎尸万段,大清早天气凉爽,她却是一头一脸的汗,嘴唇已经发了白,却连坐下喝一口水的心思都没有。
齐进坐在旁边,温和地劝她:“七弟莫急,此事不管是谁做的,料他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弟妹如何的,咱们只管耐心等着各府里的人回禀消息,到时候再做筹划。”
“是啊是啊,七郎不要乱了方寸。”外头袁氏带人进来摆了早膳,“弟妹不是个柔弱可欺的女子,她那般聪慧,定然会见机行事,不会叫自己吃亏的。”
沈青筠倒也真的未受什么苦,李苒只露了那一面后便再未出现过,只是让人锁紧门窗,不许有人靠近。沈青筠看着门缝中的日光由强变弱,慢慢地天色黑了下来,她腹中饥渴,又忧思于胸,夜间极难入睡,直到天色将明,才靠着墙角闭上眼睛勉强睡去,朦胧中依稀听到门外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她眨眨眼睛站起身来,缓步走到门边,却意外地发现,门上的锁链已被除去,门外却不见一个守卫。
沈青筠是何等聪慧,一个呼吸间便明白了李苒的用意,轻轻推开木门,外头热烈的阳光刺的她一下子有些睁不开眼。手搭凉蓬四下环顾了一圈,此地看起来很是偏僻,周围并未见着半个人影。她定定神,只得胡乱选了个方向快步离开。
此时,舞阳公主府前庭一路高声通报,前镇国将军驸马爷,如今的安乐侯齐冲,头戴金冠,身穿紫袍,腰束玉带,一张俊美脸庞神色肃穆,深邃如潭的眼底,藏着几分极力压抑的焦急与愤怒。
今日一早,有眼线回报消息,说是沈青筠似乎是被关在舞阳公主府中,但具体关在何处尚不清楚。
齐越收到消息片刻都未耽搁,一叠声吩咐人备了马,急匆匆换过衣服,也不让人跟着,自己便快快马狂奔了公主府。
常青了解她的脾气,知道沈青筠是七爷放在心尖尖上的人,这万一一会儿与长公主翻了脸,京中的二位王爷又都在这里,到时候怕是不好收场,他为人机灵谨慎,略一寻思便跑去了齐进府上通报消息。
李荀昨夜与李苒聊天到深夜,此刻还未起身,侍女们并不敢贸然吵醒她。
齐越却哪里顾得上避讳这许多,不顾下人的阻拦,已经一路闯到了寝殿之外。守门的内侍们个个苦着脸,让也不是,拦又不敢,只得期期艾艾地唤着:“侯爷慢些,殿下还未起,请侯爷稍待……”
“我有事要见殿下,烦请通报一声。”齐越的后背绷的笔直,声音冷肃。
“殿下身子不适,今日不见客,侯爷请回吧。”有李荀的贴身侍女出来回话。
齐越深吸一口气,“我有要事求见殿下,还请殿下拨冗一见。”
“侯爷还是请回,不要为难奴婢们。”
闻言,齐越微低着头,轻轻地错了下牙齿,“得罪了。”一甩衣服下摆,径自上了台阶。
“侯爷留步。”一群人忙不迭阻拦,却哪里能拦得住她,齐越不过抬手轻轻拨了几下,便轻轻松松进了殿门。
李荀正由人伺候着更衣,见齐越突然这么闯进来,虽是隔了一层青纱帐,仍是吃了一惊,又恼又怒道:“齐冲!你放肆!”
齐越本以为李荀是故意推脱不肯见自己,猛地瞧见人家在更衣,不由很是尴尬。她微微撇过头去,敛了敛眉,恭谨地作揖行礼道“殿下恕罪,臣实在是有要事求见,冒犯了。”
“出去。”李荀的声音很有些冷意。
“是,臣在外头侯着。”齐越努力地平复着内心的焦躁,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更加恭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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