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荀很想就这么把齐越晾在外头,以惩她方才不敬不端的所为,但想想她前不久才为了救自己差一点搭上性命,心中便有些不忍,见她方才那火烧眉毛的模样,又怕当真有什么十分要紧的急事,对着铜镜整了整衣裳妆容,一边吩咐人晚些摆膳,一边叫人把齐越传进来。可是,身为金枝玉叶,她毕竟有她的尊严和高傲,见着紫袍玉带的齐越,仍是忍不住,半是恼怒半是幽怨地道:“安乐侯爷,您如今出息了,便越发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了是么?本宫的寝殿,你也说闯就闯?”桃花眼冷冷一瞥,便对上齐越束了金冠的发顶。
“殿下恕罪。”齐越略有些尴尬地深深一揖,“只为臣妻沈氏前日进贵府做客,如今已是两日未归,犬子年幼,还望殿下怜他思母之情,尽早放臣妻回家。”
“嗯?”李荀一挑眉,“本宫不知你在说什么。”
齐越敛了敛气息,低眉垂首,波澜不惊地道:“臣妻前日深夜被人从府中带走,至今未归,臣得到消息,她此刻就在您府中。”
“一派胡言!”李荀气的冷笑,“你府里人不见了,与本宫有什么相干?本宫这堂堂公主府,可不是随便什么低三下四的人都能进的!”
“殿下!”齐越隐忍地低喝一声,双目如炬,“倘若臣有何冒犯之处,臣自愿领罪,还望殿下念及臣妻无辜,放她回去。”
“齐冲,你不要欺人太甚!”李荀气得一双桃花眼瞪得溜圆,怒气冲冲地三两步逼到齐越跟前来,凌然地道:“本宫在你眼里,就是如此无耻小人么?本宫犯的着与她一个村妇计较?!”
“臣收到可靠消息,她此刻就在您府上。”
“谁给你传的消息?!”李荀冷喝。
“殿下恕罪,臣不便说。”齐越略一停顿,犹豫道:“殿下,倘若您当真不知情,会不会是您府里的人……”
李荀冷冷一哼,“你是认定她人在本宫府上?”
齐越不语,只轻轻点一下头。
“呵——”李荀冷笑了一声,心头有些刺痛,“本宫今日若是不交人,你打算如何?要带了人来搜公主府么?”
“臣不敢。”
“不敢?!”李荀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她后退几步理了理身上的衣裙,凉凉地道:“这世上还有你齐七郎不敢为之事吗?”
“殿下,臣知道您心中委屈,臣心亦有愧,殿下要杀要剐,臣绝无半句怨言,还望殿下不要为难臣妻。”齐越皱紧了眉头,心中很有些焦躁,又有些不耐烦,她本以为经过之前种种,李荀已经想开放下了,没成想她还如此执迷不悟,心里对自己充满了怨气,看来,当真要尽早离开太原府,再这么纠扯下去,怕是又要出什么乱子的。
“你对她倒真是情深意重的很。”李荀一眯眼,上上下下打量着齐越的冠带袍服,明明是个女人,怎么就能对另一个女人这般的情深意重呢?她突然就很想瞧瞧她脱下这身男装,是怎么一个光景。
“齐冲。”
“臣在。”
“本宫不杀你,也不剐你,只有一事,你若应了,本宫便准你搜一搜公主府。”
“殿下请讲。”
“本宫要你脱了这身袍服,换上女人衣裙。”
齐越一惊,猛然抬头看过去。
“怎么,不肯?”
“不是。”齐越脑子里飞速地盘算起来,想着会不会是一个圈套,毕竟如今淳亲王和业王都在太原府,稍有行差踏错,后果不堪设想。可是……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似乎对舞阳并没有什么好处,如今大局已定,即便揭穿自己,李家也讨不到什么好处,况且,喻哥儿的身世,可就没法跟天下人有个交代了。
“本宫还以为,你们二人是多么的鹣鲽情深呢,如今,为她换个装扮都不肯?”见齐越只低头不语,李荀忍不住出言讥讽。
“殿下,事关重大,万一臣的身份泄露出去……”
“本宫又不是叫你穿了女装去招摇过市,就在这屋子里,穿了给本宫瞧一瞧而已。”
齐越心中天人交战。她自降生以来,便被李颜当做男孩教养,着女装,是她这辈子都未曾想过的事。
李荀在一旁瞧着,过了好一会儿,才见齐越缓缓点了下头。她扬了扬眉毛,唤人吩咐司服送了一套同是紫色的衣裙来。
齐越手捧着这套华丽的衣裳,心中很是抗拒。
李荀悠然地对着里头的青纱帐努了努嘴,示意她进去更衣。
齐越深深地吸了口气,又闭了闭眼,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走了进去。
李荀瞧着她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她饶有趣味的时不时往里头瞥上一眼,听着帐子里头悉悉索索更衣的声音,想着齐越那为难的模样,不禁有些得意。
半盏茶后,李荀等的有点不耐烦了,“你好了没有?”
“殿……殿下……”齐越的声音听起来很有些紧张。
“嗯?”李荀应了一声,好奇地往里边走,素手挑开帐子的一瞬间,不由“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殿下。”齐越努力做出严肃的表情来,一张脸却是慢慢涨红了,尴尬的没办法抬头。
李荀努力克制住自己的笑意,上下打量着眼前人不伦不类的打扮。也许是女装比男装要繁复的多,齐越并不怎么会穿,况且李荀的衣裳于她而言尺寸实在是小了些,只是勉强能将衣裳套在身上而已,许多的绳带都系错了位置,裙子的下摆看起来歪歪扭扭全无美感。而且,她头上的金冠未除,脚上蹬的又是黑缎锦靴,乍看上去,倒像是一个男子胡乱穿了件女装,很有些滑稽。
李荀的眼睛里盛满笑意,姿态却很是庄重,吩咐道:“金冠摘了。”
齐越踌躇着皱了下眉,缓缓地抬手拔了簪子,取下了束发的金冠。
一瀑青丝顺势而下,轻柔的偎在肩头,越发衬得面如冠玉。
李荀呆了一呆,散了头发的齐越少了几分凛然的英气,五官显得柔和了许多,这眉清目秀又脸红难为情的模样,分明是个女子情态了。李荀的心弦微微颤了颤,只觉得心中一片飘忽不定的浮云,渐渐地被一阵风吹散了。她上前一步,双手扯了衣裳的带子仔细地整理起来。
齐越似乎察觉到李荀情绪突然的变化,犹豫了一瞬,便老实的站住没动,心里急的着了火一般,盘算着该怎么开口说搜公主府的事儿。
“靴子脱了。”突然听到李荀的命令。
齐越依言照办,蹬掉了靴子,赤脚站在地毯上。
李荀已经整理好了齐越的衣裳,她抬起头来缓缓舒了口气,青丝披散,绣袄罗裙,英气中又添几分柔和,李荀仔仔细细打量着眼前的陌生的女子,心里说不出的别扭。
“齐冲,你……能不能抱抱我?”李荀目光放空,没有了方才盛气凌人的模样,语气飘忽。
齐越早已习惯了她喜怒无常的模样,也并不觉得意外,只故作为难地想要推脱,“殿下,臣……”
“你我都是女子,你有什么好避讳。”李荀皱眉不悦地打断她。
“……好。”齐越这会儿不想惹她不快,踌躇一会儿,勉为其难地伸出手臂来拥住她。
李荀抿一下唇角,整个人试着放松下来,依偎在齐越的怀里,声音轻柔,带了丝困惑,“齐冲。”
“臣在。”
“你抱着沈青筠时,是一种什么感觉?”
齐越略一思索,“臣觉得,很幸福,很心安。”
“是么……”李荀喃喃的,哀哀的叹了口气,“齐冲,你当真以为是我抓了沈氏?”
齐越略一沉吟,其实她并不太信李荀会对筠儿做出这种事来。她身为金枝玉叶,向来自视甚高,虽说对自己和筠儿诸多不满,但以她的性格,应当不会做出这般的小人行径。“臣知殿下襟怀坦荡,此事断然不是殿下所为,但……眼下筠儿确乎是在贵府之中,还望殿下能查明一二。” 齐越当然不能真的带了人来搜公主府,即便李荀点头同意,这事儿万一传了出去,自己这目无皇族的大不敬之罪更算是坐实了,况且,如今京里的二位王爷都在,那业王又处处瞧自己不顺眼,定然要抓住此事做文章的,王祖父和王兄可是再三警告过的。既然此事不是李荀所为,眼下,似乎也只有请她帮忙了。
廖修远已在寝殿外焦急地候了半柱香的功夫。
他唉声叹气地在脚下的青石板地上走了无数个来回,手中一把折扇被摇的“呼呼”作响,走两步便抬眼往紧闭的殿门上盯一盯,全没了往日的斯文模样。
“长史大人稍安勿躁。”守门的女官见平日里斯文儒雅的长史大人这个模样,忍不住出言安慰。
“唉,大人有所不知……”廖修远“刷”一下合紧了折扇,正待央求守门的女官帮忙去禀报一声,只见远处一行人逶迤而来,当先一位锦衣华服的贵妇人瞧着约有四十出头的年纪,面容白皙,圆脸大眼,气度雍容,竟是庆城大长公主李颜身边的大尚宫宋氏。
“拜见宋姑姑。”寝殿外的一溜女官瞧见宋氏走近,齐齐的下阶迎候,屈身问安。
“罢了罢了。”宋氏摆一摆手,抬眼瞧了瞧紧闭的殿门,轻声询问,“殿下可在里头?”
“殿下正在与安乐侯爷议事。”
“嗯。”宋氏瞧着侍女们的神色皆是安然,又听不到殿内有什么大的响动,这心便先放下一半来。
早前齐进得了齐越冲进舞阳公主府要人的消息,很是焦急不安,如今非常时期,他生怕七弟冲动之下做出什么出格之事,一来他见了舞阳总是尴尬,二来即便他去了,怕也于事无补,干脆直接去求了李颜,倘若真是舞阳派人做了此事,恐怕也只有母亲有能力调停此事了。
“姑姑可要奴婢进去通报?”女官很有眼色的问。虽说殿下吩咐不许人进去打扰,可宋姑姑乃是大长公主身边的红人,平日里殿下也要敬她几分,如今这么把人挡在外头总不合规矩。
宋氏点点头,还未等人去通报,却听得殿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头推开,李荀云髻高挽,锦衣流彩,高傲优雅地立在门口,看上去面色平和,倒丝毫没有动怒的样子。
安乐侯齐越金冠紫袍,安静地垂手随在李荀身侧,目不斜视。
“殿下万安。”瞧见二人出来,宋氏上前几步,屈膝行礼。
“嗯?宋姑姑?”李荀讶异地挑了挑眉,“您怎的来了?”
宋氏笑得温和,“庆城殿下说几日不见小殿下,想邀您今日去府上赏花。”
“这种小事,也劳姑姑亲自跑一趟么?随便打发个人来说一声便好。”虽说她姑侄二人如今交恶,在外人面前总还得做出和乐的样子来,免得叫人背地里笑话。
“七郎也在啊。”宋氏笑着跟齐越打招呼,她是看着齐越长大的,虽是下人,倒也算的上半个长辈,这一声“七郎”喊得甚是亲切慈爱。
“宋姑姑。”齐越一板一眼地作了个揖,并无多余的话说。
宋氏瞧着这个苦命的孩子,心中很是感慨,“七郎的身子可好利索了?你这气色瞧着不太好啊。”
“已经大好了。”齐越显然并无闲聊的兴致,看着李荀催促道:“殿下还请快传侍卫统领。”既然她自己搜不得公主府,请李荀帮忙搜自然是无可厚非的。
“殿下。”立在一旁的廖修远上前一步,“臣有要事请奏。”
李荀皱一下眉头,她这会儿可没功夫搭理闲杂人等。
“殿下,臣请奏之事甚为紧要,还请殿下拨冗一听!”廖修远有意无意地对着齐越看了几眼,意味分明。
原来他方才在后院闲逛,无意间正撞上苦寻出路的沈青筠,大惊之下暗自权衡利害,这个女子在齐家七郎心中的地位他是清楚的,万一她回去后满嘴乱说,齐七郎少不得要闹出一番风雨来,到时候恐怕公主殿下又要受苦,干脆咬咬牙将沈青筠“请”去了一处偏殿休息,命人摆了茶点好生款待,他便急匆匆跑来跟李荀禀报消息,却被挡在了殿外。
“筠儿此时在哪儿?”一听到廖修远知道筠儿在哪里,齐越再也没耐心听他多说一句废话,惊急之下直接扑上来抓了他的领子,双眼似要喷出火来,“快带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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