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李颜,兄弟二人心头,都颇有些五味陈杂。
当年齐衡故去时,齐进还是个不更事的幼童,齐越更是尚未出生,然而,这并不妨碍他们对父亲的崇敬,毕竟他们的父亲实在太过出色,朝中有史官为他立传,民间更是尊他为盖世英雄,身为他的孩儿,他们自幼便是以此为傲的。如今,父亲死亡的真相终于已经有了些许眉目,二人心中有几分激动,几分迫切,还有几分如释重负的感慨,若是真能查明父亲被害的真相,今生也不枉为战神之子了。
“三哥,此事,是否要说与三叔知道?”
齐进沉吟下,“不急,等你去了公主府拿到证据再说。”
“也好。”齐越点了点头,有些犹豫地道:“三哥,方才殿下说的话,你……没有怀疑么?万一这是她挑拨离间……”
“七弟。”齐进轻声喝止,直视着齐越的眼睛,语气有些重,“七弟慎言。虽说自幼母亲便对你格外严厉,但也不过是望子成龙心切了些,怪只怪为兄身子骨儿不争气,害你吃了许多的苦。为兄知道你心中有怨气,可也不能说这样不孝的话,毕竟母子连心,母亲若是知道七弟这般怀疑她,该是怎样伤心啊。”
齐越苦笑了一下,欲言又止地看了看自己的兄长,终究只是低低地叹了口气,轻轻地道:“三哥说的是,是小弟荒唐了。”
齐进见他满腹心事的样子,也不便多问,只随口转了话题,聊了聊其他的杂事,便携妻儿回府去了。
齐越和沈青筠牵了豆豆的小手一起送走了齐进的马车,一家三口慢慢地往二门里走。
“嘉儿,喜欢喻儿吗?”
“嗯!喜欢!”豆豆重重点头,抬起大眼睛看了看齐越,小脸儿上满是真诚。
“若是把你送到三伯伯府里住上一阵子,每天都和喻儿一起玩儿,嘉儿乐意吗?”
豆豆不解地眨眨眼睛,“那爹爹和娘亲呢?”
“爹爹和娘亲有重要的事,过几天要出一趟远门,嘉儿愿意去三伯伯家住一阵子吗?”
豆豆下意识地去看沈青筠,委屈又小心地道:“娘亲不要我了吗?”
沈青筠刮刮他的小鼻子,“小傻瓜,娘亲和爹爹怎么会不要你。”豆豆自幼便从没离开过娘亲一天,突然与他说这个,沈青筠知道他一下子很难适应,有些嗔怪地瞪了一眼齐越,责怪他这没话找话般的鲁莽,转移话题道:“殿下上门来所为何事?”
“说是找到了当年父亲被人所害的证据,要我亲自到公主府去拿。”
“你和三哥查了许久都未曾找到线索,怎的殿下却突然有了证据?”沈青筠诧异。
齐越明了她眼中的担忧,“筠儿放心,我会仔细甄别,断不会再叫人利用了去。”
沈青筠叹口气,“你若是去了公主府,把你那性子收一收,毕竟于公于私,你都得罪她不得,到头来吃亏的又是自己。”
齐越点点头,“嗯,我知道的。只是……三哥他并不知晓内情,刚才我怀疑公主,他怪我不孝呢。”
“怪便怪吧,你又不是圣人,哪能桩桩件件都叫人满意了去,我知道你做事有分寸的,也不过是多啰嗦几句而已。”
“筠儿?”
“嗯?”
齐越嘴角含笑,“知我者,筠儿也,娘子不愧是为夫的贤内助啊。”
“……贫嘴!”
李颜做事向来雷厉风行,上午才去过将军府,当日晚间便让人请齐越到府里用膳。
这一次,齐越终于没有再推辞。
沈青筠亲自给她换过了出门的衣裳,千叮万嘱地叫她小心行事,一路将人送到大门口来,又嘱咐常青好生伺候着,直到齐越骑着马走得远了,这才提着一颗心回了房。
初夏时节,天已经日渐一日的燥热起来,这会儿太阳落了山,难得的起了几丝凉风,吹得人身心多了几分舒爽,压抑的心情也放松了不少。
齐越一时来了兴致,勒住缰绳下了马,从腰间的扇套里抽出一把折扇摇了摇,单背了手施施然地迈步前行。
常青牵了马跟在后头,瞧他慢悠悠地样子不由地有些着急,“爷,咱们要走着去啊?”
“嗯。”
“呃……爷,您别怪小的多嘴,您若是叫大长公主殿下等久了怕是不好……”
齐越轻笑,拿扇子敲敲手心,“你小子倒是忠心,会替爷考虑。”
常青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瞧您说的,小的不替您考虑替谁考虑,再说了,出门前夫人可是专门交代过让小的好生伺候您的,您要是被殿下怪罪了,小的也没法跟夫人交代啊。”
“哦?你倒是很听夫人的话。”
“那是当然。您对夫人上心,小的自然要听夫人的话。”
“嗯,不错,夫人的话必须得听的。”齐越点点头,也不知是说给自己还是说给常青听的,一抖手腕儿收了折扇,重新爬上马背,双腿一磕马腹,精神抖擞地朝着公主府去了。
公主府门前,一列华盖飘扬的仪仗肃然而立,明黄的车驾雕龙绣凤,矜贵奢华。
齐越心头一跳,仔细盯着瞧了瞧整列队伍的规格制式,认出来是李颜的凤驾,这才略略松了口气。
门前两个小内侍见了他,一路小跑地来到跟前行礼,“参见侯爷。”
“殿下这是准备出门?”
“请侯爷下马随奴婢们进去,殿下已等候多时了。” 小内侍并不敢多言,只恭敬地接了缰绳,等他下马。
齐越习惯性地捏了捏腰间的荷包,不知道这位公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既然到了门前,断没有扭头再走的道理,只得下了马,随引路的内侍进了门。
里头李颜听见通传,穿着常服自偏殿里迎出来。
齐越上前两步,作揖行礼“殿下万安。”
李颜打量着眼前长身玉立的女儿,见她举手投足间舒朗潇洒,全然不见半分女儿情态,熟悉的愧疚感再次盈满心头。但李颜的心思何等深沉,轻易不肯将半点情绪外露,只淡淡笑着扶了下齐越的手臂,“七郎来的正好,你随本宫出趟门。”
齐越下意识不愿意,“殿下既然有事在身,臣改日再来。”
“不必。”李颜边说边往外走,“本宫才得的信儿,说舞阳病了,本宫正要去看看她。”
“这……”齐越猛地停了步子,神色很是抗拒,“臣……”
“本宫特意在这儿等了你许久,七郎向来孝顺,不会叫本宫失望吧?”李颜的声音轻飘飘的,问话里似乎含着几分若有似无的期许。
齐越垂眼挣扎片刻,她还记得自己是来找李颜帮忙的,此刻自然尽量不要得罪她,勉强地点了点头。
李颜笑开,“本宫知道你向来是最识大体的。”说着,便招呼齐越随她上车。
齐越再次拒绝,“臣骑马就好。”
“咱们母子许久未曾好好说说话,你我同车而坐,本宫才能跟你好好说道说道你要讨的是何物啊。”
姜还是老的辣!齐越很有些郁闷,只觉得自己时时处处都被李颜拿捏着,偏还一点儿脾气都不能有。她面无表情地上了车,寻了个离李颜尽量远一点儿的位置,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本宫瞧着你脸色不太好,怎么,最近身子不舒服么?”李颜似笑非笑地瞧了瞧脸沉如水的齐越,话里有话。
齐越敛了下神色,“多谢殿下挂怀,臣一切都好。”
“你我母女一体,冲儿当真要跟本宫这般生分?”李颜顿一下,美丽的桃花眼里渐渐地浮起一丝淡淡的哀伤来,“这些年苦了你,本宫承认对你不起,可……本宫也是有太多的身不由已,伤害你,无论如何也不是我的本意……”
“殿下多虑了,往事已矣,殿下不必太过介怀。臣……如今过得很好,那些事情,早已经忘了。”齐越的语气平淡如水,听不出丝毫情绪。
“当真是忘了么?若是真忘了,如今又为何这般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口口声声君君臣臣,连一声母亲都不肯再叫。”李颜的话里颇带了几分怨气,“本宫生平所见,你是个最谦和知礼的孩子,又是那般的忠厚孝顺,如今,本宫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弥补,你……当真不肯再叫一声母亲么?”
齐越的右手搁在膝上,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她咬了咬牙,想要按下心头汹涌翻滚的情绪,但终究是刻在骨血里的痛,是隐藏在心底最柔软处的伤疤,如今被李颜这般逼问,哪里能忍得住?她咬了下嘴唇,猛地抬起头直视着李颜道:“母亲?我倒是可以叫您一声母亲,您敢答应么?这天底下,可有心心念念要害死自己孩儿的母亲?”说到最后,平静的嗓音已经变成了压抑的怒吼,连眼眶都泛了红。她屏了屏呼吸,努力地不让自己哭出来,“您的心里,从来都只有李家的天下,又何曾有过半点儿女私情?既如此,臣唤您一声殿下,又有什么错?!”
二十多年了,李颜还是头回见着齐越这般情绪失控的模样,一时很有些动容,她太了解自己的女儿,知道她的性子像极了她已故的父亲,是个极重情义的人,过去种种,于她而言定是不可言及的痛,这会儿自己提到了,她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倘若真如她所说往事已矣,那不管自己怎么试探,她都应该淡漠以对才是。
电光火石之间,李颜便理清了思路,心头有了些许安慰,至少她知道女儿心底并不是对自己这个母亲满不在乎的。她微微笑了笑,瞧见齐越泛红的眼睛又很有些心疼,站起身来走到齐越身边,取了袖中的帕子想要给她拭泪,“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说哭就哭的?不想叫就不叫了吧,又没人逼你。”语气竟然有几分亲昵。
齐越一转头掀开马车的窗幔,把头偏到一边假装瞧外头的景致,顺势躲开了李颜的帕子。
李颜也不恼,自顾自地从座位旁摸出一个锦锻的包裹来,一层层打开,里头竟然是一册书,上书《日知录》三个大字,落款是沈之崖。
齐越还在听着“吱呀吱呀”的车轮声出神。听见李颜唤她,才有些不情愿地回过头来,一眼便瞧见了这本册子,眼睛登时瞪得老大。
李颜并没打算解释这本册子的来历,只调侃地道:“你不是怀疑本宫另有所图么?如今本宫告诉你,我图的就是你能再叫我一声‘母亲’。”见齐越皱眉,她仿佛猜到了她的心思似的,干脆地道:“本宫知道你府里的沈氏与这位沈之崖颇有渊源,这册子的真伪,可叫她寻了相关的人来看。”
齐越接了册子,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缓了一会儿,才从嘴里挤出三个字来,“谢殿下。”
李颜的眼睛里划过一丝失望,很快地又被温暖的笑意取代了,“今儿就到这儿,你先回去吧,改天再请你过府里来说话。”
齐越虽巴不得赶紧离开,嘴里仍是不解地道:“不是说舞阳殿下病了……”
李颜轻笑,“舞阳是病了,本宫还不至于糊涂到拉着你一块儿去探病,只怕是越探越重。”
齐越尴尬地咳了一声,她当然知道,没有什么能瞒得过这位神通广大的庆城公主的眼睛。她说要自己一起去探病,不过是找个由头把自己“关进”马车里逃不得而已。想及此处,齐越不由地有些后怕起来,或许,她真的未曾想过把齐家赶尽杀绝,不然以她的手段,未必就办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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