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荀最近很有些想不开。自亲眼见过齐越女装的样子,她终于明了了自己对齐越的心意,放下了多年来的心结,让她如鲠在喉的齐喻,也已经名正言顺地回到了他生身父亲的身边,照理说,如今她应该无牵无挂满心畅快才是,可不知为何,她心中总是会有挥之不去的无助和迷茫,每天早上睁开眼睛,就无缘由地觉出身心倦怠,仿佛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致,只蔫蔫地窝在府里,饮食更是愈发少了,她的身体底子本就不好,哪里经得住这般折腾,整个人日渐一日地憔悴下来。
身边的下人们虽说着急,也只能苦口婆心地规劝几句,奈何她又是个任性霸道惯了的,怎么会把下人的几句规劝放在眼里,可偏偏阖府里就她一个主子,下人哪里敢僭越半分,她身边的流筝毕竟跟了她多年,护主心切,一时间也管不得殿下会不会怪罪自己,这才跺跺脚跑去庆城公主府请了李颜来管一管自己的主子。
李荀才不管自己的身体吃不吃得消,瞧着日头渐渐地落下山去,依旧地拒绝了侍女们传晚膳的请求,拖着虚弱的步子慢慢地往湖心的亭子里去。
“殿下,外头落雨了,您保重身子,还是别出去了吧。”流筝劝着。
李荀瞧一眼外头,眼里有些许诧异,北方的夏日,极少会有这般银丝斜织的蒙蒙细雨,倒是可以好好地赏一赏。
流筝当然知道自己劝不动主子,只得拿了件厚实些的披风,勉强地给她披在身上。
湖心亭修的精巧别致,又兼四面通风,很是凉爽,是夏日里抚琴赏景的好地方,只可惜李荀此时兴致不佳,只闲闲地拨弄了两下琴弦,便轻叹口气收了手。
一缕凉丝丝的清风轻柔地拂过面颊,李荀惬意地闭了下眼睛,忽然就听到了清亮的笛声,飘飘洒洒,绵延飘荡地弥漫开来。笛声悠扬,和雅清淡,轻吟浅唱间仿佛连这漫天的烟雨也染上了儒雅的诗意,勾起心底挥之不去的愁绪和遐思。
她闭上眼睛静静地听着,心头涟漪漂荡,沉浸在了笛声描画的诗意的世界里。良久,等笛声渐渐收了,她才似梦醒一般,吩咐人去将吹笛之人寻来。
侍女很快便将吹笛人带了来,正是府里的长史廖修远。
“是你?”李荀一瞬诧异,看着廖修远的眼睛里多了几许赞赏。她自幼便极好音律,琴艺更是师从名家修为不浅,刚才的笛声便可以听出此人功力深厚,隐隐地有大家风范。
“拜见殿下。”廖修远作揖行礼,举手投足间谦和儒雅。
李荀瞧瞧他手中托着的竹笛,“长史方才所奏何曲?怎的本宫从未听过。”
“微臣惭愧,方才所奏乃是臣私下拙作,并未取名。”
“哦?竟是你自己所作?”李荀更是惊讶,“没想到长史竟精通音律至此,当真是深藏不露啊。”
“殿下过誉了。”廖修远并不敢抬头直视自己魂牵梦萦的容颜,只是心中早已翻江倒海,几年来,他还是头一次这般近距离的跟自己的心上人说这么多的话。
李荀可不知道廖修远的心思,她仿佛突然对这个人有了点兴趣,继续问道:“不知音律一道,长史师从何人?”
“微臣自幼拜在程大家门下。”
“师父?”李荀惊呼一声。
音律一道,当今能被称为大家的程姓人士,只有一人,便是出身河东程氏的程子虞。
“微臣不才,的确与殿下同出一门。”
李荀是程子虞的关门弟子,倘若这个人没有撒谎,那么他定然是自己的师兄,她脑子里迅速地过一遍曾听师父说过的姓廖的弟子,奈何时日久远,且她当时并未将这些放在心上,一时半会儿并不能想起什么,但她也意识到此人定然不是一般的出身,毕竟师父出身河东程家,世家大族,等闲人家的子弟怎么可能被他收入门下?
李荀想着,就站了起来,从瑶琴后慢慢走出来,语气也变得温和多了,“都怪本宫失礼,竟然不知道是师兄在府上。”
“微臣不敢。”廖修远瞧着自己眼前晃动的绣了五彩牡丹的裙摆,轻抿一下嘴角抬起了头。
李荀一怔,先前倒未曾注意,这个人竟生的如此清俊不凡,尤其一双星目,幽黑清亮,见之难忘。
廖修远望着近在咫尺的绝美容颜,更是有些失神,看她憔悴的模样,又忍不住的很是心疼。
李荀很快整理了自己的心绪,“师兄请坐。”
“不敢。”廖修远重新低了头,努力平复迭起的心潮。
李荀轻笑一声,心血来潮地道:“师兄请看,这会儿风清雨疏,很是难得的景致,不若你我合奏一曲?”
“臣求之不得!”廖修远眉眼带笑,声音里难掩兴奋,这可是他憧憬了多少个日夜的情景。
有侍女自岸边款款而来,送了个煞风景的消息,“殿下,大长公主到。”
“嗯?她怎么来了?”李荀刚要抚琴的手微微一顿,她当然不可能像打发旁人一样的对李颜闭门不见,毕竟,那是她的长辈。
廖修远心中很有些失望,但还是温柔地道:“既然大长公主驾到,微臣先行告退。”顿了顿,实在忍不住,抬头直视着李荀道:“殿下,还请千万保重身子,您如今这般清减,叫我……叫我等何以自处。”
“本宫知道了,谢师兄关心。本宫先去招呼皇姑,改日再与师兄切磋。”李荀微笑着点头应下,难得的没有对别人的规劝感到不耐烦,起身出了亭子。
流筝偷偷地回头瞄了廖修远一眼,紧紧地跟在李荀身边,犹豫再三,才轻声地状似无意地道:“殿下,奴婢听说廖长史文采了得,以前可是咱们京城第一才子,没想到他竟然还是您的师兄,笛子吹得这般好听!”
“嗯?京城第一才子,他还有个这么响亮的名号?”李荀好奇,“既是这般了得,怎么却在咱们府里做个长史?”
“这……这奴婢就不知道了。”流筝默默低头,她和李荀身边的几个贴身的侍女,几乎人人都能看出来廖长史对殿下的心思,只是谁敢明目张胆地说出来啊!但是她知道,以自己主子的行事作风,如今这个人既然入了殿下的眼,相信殿下很快便能知晓个前因后果了。
李荀并不能原谅自己的皇姑。
她可以原谅齐越,因为深知她与自己同是棋子,毫无反抗之力地遭人算计摆布,是真真正在的身不由已,她也知道齐越从未想过要伤害自己,与自己相比,她的遭遇甚至更要凄惨得多,所以,自己可以原谅她,但是皇姑不行。尽管她也有她的苦衷,有她看似以大局为重的无可奈何,但无论如何,她也是半个做局之人,李荀讨厌这种被人戏耍摆布的感觉,每每想到李颜表面上对自己关怀备至嘘寒问暖,暗地里却时时算计着自己,她就感到无比的厌恶。同样身为皇家公主,她不得不强迫自己理解李颜的所作所为,她可以不恨她,却也没办法原谅她。这里是太原府,里里外外无数双眼睛看着,李荀知道自己不得不拼命维持着与皇姑面子上的亲近,若是当真撕破脸闹起来,实在有失皇家的体统,平白地叫做臣子的瞧了笑话。
李颜对李荀,当然更没有对齐越那般的耐心和愧意。她的母亲出身不高,性子又是个软弱温柔的,幸得生的极为美貌,刚进宫时颇受了几年圣宠,只可惜自古后宫里最不缺的就是美人儿,很快先帝便有了新欢,她的母亲便被冷落在了一边,每日困在冷清的宫室里写些伤春悲秋的诗词,没过两年便郁郁而终,留下她和皇兄在无情的皇宫里艰难的成长。所以,李颜自幼便个性要强,行事狠厉果决,她最讨厌遇事哭哭啼啼怨天尤人的女人,就像上次李荀病了不肯喝药,她一怒之下便命人给她强行灌下去。她自幼便饱尝了世间的残酷,她知道上苍从不会对弱者有半分的怜悯。
正如她所说,同样身为皇家公主,自己为李家所作的牺牲,又岂是侄女能比得上的?至少,在宫里时,她还是一位快快乐乐极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金枝玉叶,而自己,小小年纪便要替皇兄担负起许多的重担,自己年少时便要经历多少阴谋算计风云诡谲,甚至自己的婚姻也是皇兄上位的筹码,自己又何曾对谁说过半句怨苦?所以,她对李荀如今的作为很有些恨铁不成钢,心疼倒是有的,惭愧什么的却真的没有半分。
因此上,姑侄二人见了面,也并没有什么温情脉脉的情景,李颜瞧着侄女憔悴的脸色,只是冷静地提醒她,倘若真是折腾坏了身子,受苦的是她自己,可没人替她难受半分。
李荀冷哼两声,“多谢皇姑关心,轻易死不了。”在自己府里没有外人,她并不想虚伪地维持体面。
李颜也不恼,只淡淡道:“本宫知道皇帝下了旨召你回京,你给拒了。”顿一下,又道:“若是不想回京,在这里待的也不如意,本宫倒是觉得,你可以去自己的封地住上一阵子。”
李荀抬起眼皮来看了看,不置可否。
李颜知道她对这个提议感兴趣。“自来都有出嫁的公主在封地居住的先例,这算不得什么,本宫可以给皇帝说一声,叫他下旨在你的封地修一座府邸,命当地官府好生侍奉,你也可在那边散散心。”
不得不说,李颜一句话便说到了李荀的心里。她如今不管是回京,还是待在太原府,都是满身的不自在,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要住到封地去?
“看来你是应了,本宫今晚就可以给皇帝修书一封。”李颜说着,就起身准备走。
“不劳皇姑费心,我自己跟皇兄说便是。”李荀倔强地抬起头,言下之意却是真的应了这个提议。
“也好。”李颜早就料到这个倔强的丫头不会承自己的人情,“若是真搬到封地去,咱们姑侄以后相见的机会便少了,无论如何,皇姑希望你能过得好。”李颜一时感慨,这话说的倒是真心实意。
“嗯,侄女也祝皇姑能够安享天伦。”李荀却是话里有话。
“呵——”李颜轻笑一声,也不计较她的刻薄,“本宫承你吉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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