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珩醒来时, 天已大亮, 红日喷薄在遥远的山巅,那里乱云飞度, 群鸟集结,她松了口气,这次她好像差点就......
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青芒和龙峮为什么突然之间盛怒?
她想着可脑海中一片混沌。
山风吹到身上叫她忍不住浑身一颤, 后怕与心悸叫她心跳地很沉很重。
察觉身上盖着一件温暖的披风, 她回过神就看到沈玉仍坐在不远处, 他脸色十分苍白, 正用一种脆弱又坚定的神情看着她。
清晨的光洒在他身上,她吓了一跳, 后知后觉他身上的病还没好,她赶忙跳下山石, 拿出那把伞还有他的羃离。
他仍旧静静地盯着她一动不动, 她害怕那光照到他,匆匆将羃离替他戴上, 又撑起了伞。
他终于反应过来, 起身握住伞柄:“谢谢。”
她以为他被她昨天修炼的样子吓到了,抱歉道:“仙君,你是不是被我吓到了, 我修炼就是这个样子的。”
她解释:“你也知道我身上有青芒和朱雀, 有些东西我还没学会怎么控制......”
她脸上那抹自嘲的苦笑叫他瞳孔一缩,心疼地厉害。
随即他却又听见她开心地笑出声:“不过我一直都福大命大,每次都可以逢凶化吉, 化险为夷!哈哈哈,我厉害吧!”
她扬起小下巴,得意洋洋的样子可爱地让他心疼。
他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问她:“你不......难过吗?”
“难过?为什么?”她歪着头问他,眼底还有笑意。
她很开心,不是为了安慰他而装出来的,她是真的很乐观。
他不知道该怎么问她,这些年她一直在青芒朱雀的夹缝中求生存,她应该难过、害怕、恐惧、埋怨,但是她还是如当年岚境中那几天相处时一般乐观开心,朝气蓬勃。
“你每天都要面对这些,你怎么还能这么的......”他似乎说不下去。
她明白他问的是什么了,知道他在关心她,不由笑道:“沈玉仙君,你真的不要这么担心我!虽然我每天过得是有点战战兢兢的,可是我还活着呀,还能吃饭睡觉,还能和你说话,还能看到好多我喜欢的人我喜欢的事,对我来说活着真的就已经很好了!”
她认真地告诉他:“我师父从小就教我要珍惜来之不易的东西,我的命是好多好多人帮忙守护下来的,是非常非常来之不易的,我惜福惜命还来不及呢!我当然要好好地、快乐地活下去!”
只要能活下来她都会非常感恩,所以她不论做什么事都喜欢用更积极的心态去面对一切。
她抬手指着远方,笑着道:“仙君,你看!”
他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虽然隔着羃离的轻纱,他还是能看见那山峦间有万丈霞光,红日在云海间悠然浮沉,夜色未曾完全褪却天际,那让苍穹愈发蓝地晶莹剔透,远方翠色深深的群山如一幅浑然天成的泼墨的画。
他看到她惬意地伸了一个懒腰,张开双手感受清风拂过身体的感觉,他看到她身边那些或深红或粉紫的山花都迎着朝阳盛烈而开,柔嫩的花瓣缀着晨露在晴光下折出璀璨的光,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像轻歌如絮语。
出瑶光之后他的眼睛就重见了光明,可是他却从不曾像今天这般看得如此敞亮,听得如此明晰。
天地之间是那么美,美地令人的心胸也不由开阔起来,一切似乎都豁然开朗。
他被这景致震撼了,这些年为了治病他常年待在嵊云仙岛,他早已从瑶光之中脱身,他早已获得了自由,可是他的心却从未打开过,就好像他还是那个被困在瑶光里的瞎子一样,眼里和心里只有驱不散望不尽的黑暗。
直到再次与她重逢。
仿佛在这一刻,她将那绚丽的天地万物捧到了他的眼前,驱散了黑暗,让他的眼终于看到这美丽的红尘。
娘亲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将他送出瑶光,而阿珩用生命危险换取了他的自由。
他才是那个应该更认真更好地惜福惜命的人。
她转身看他,清丽的小脸因那灿烂的笑容而闪闪发亮:“你看,是不是很美啊?”
胸腔中无数灼热的情绪似乎要满溢而出,他有千言万语要说,可是此时此刻,他凝视着她,只能哑声道:“嗯,很美。”
美得令人心醉。
他的阿珩美得令他心醉。
她又笑,神色温暖:“仙君,等你的病好了,一定要去天地间到处看看,这个世间真的很好很好。”
他不知该说什么,他知道她潜意识中深深了解常年被困岚境之中的他对自由对外界的向往与憧憬,所以她在开解他。
他不由点头:“好,我会的,到时候......你可以陪我一起去吗?”
“好呀!”她欣然同意。
他笑了起来,突然听到了一个响亮的咕咕声。
阿珩捧着肚子红了脸,啊,是她的肚子咕咕叫了,她不好意思地道:“我们下山去吧,现在应该可以吃饭了,我饿坏了。”
他莞尔:“我也饿了。”
她将披风取下放在臂弯里,将那盏银光点点的小灯小心翼翼地放在袖口。
他眸光轻动,悄声开口:“那是一盏灯么?”
“嗯,这是重华灯。”她捧着灯告诉他。
他又从她的眼里看到了那抹奇异的温柔,那神情叫他又心慌起来,他想问却终究什么都不敢问出口,他害怕,害怕那盏灯背后的意义。
“我们......下山去吧。”
她将灯收好,笑着点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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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蹲坐在山脚下,用那双宝石蓝眸盯着下山的二人,眸光里有些责备的意味。
阿珩听见它道:“白月说你可能在后山修炼。”
它的目光有一种别样的威严,叫她心虚地点点头:“嗯。”
它不再看她,而是将目光移到沈玉身上,用一种了然的语气问他:“所以你也一整夜在后山上?”
沈玉也心虚地点点头。
那只猫儿的目光如长辈严师,叫两人如犯了错的学生般低着头,但它最后还是收回了目光,淡淡道:“去吃饭吧,大家都在等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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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寨的长桌边一如既往的热闹。
五婶和忠伯一前一后地上菜,黑白童子帮着端菜,两位老人竟没有人再害怕这两张阴森森的小脸,跟对待自己亲孙子似的。
渡华音在厨房忙进忙出,一会儿帮拿碗一会儿帮端筷子,徐尽欢沉着脸不得不紧跟在她旁边。
冥殿和白月已在桌边就坐,见阿珩和沈玉从后山下来,一个撑腮看戏,一个脸色阴沉。
“终于舍得从山上下来了?”白月沉着脸看着两人。
阿珩知道大事不妙,忙舔着脸上去讨好道:“二哥,我这不是上山修炼了嘛,咦,二哥,你今天不用出诊吗?”
“今天有事所以我暂时不出去。”
白月没理会她的糊弄,厉声道:“别扯开话题,往后退三步,站直了!”
阿珩立刻往后退了三步,站得笔直,然后乖乖低头认错:“二哥,我错了。”
“错了?那你说说你哪里错了?”
“我......”阿珩张了张嘴,悄悄看了眼沈玉,明白自己不该带他这样身体还没好的病人去寒冷的山上的。
可是昨天晚上他用那种好像被人抛弃的小动物的眼神看着她时,她根本就没辙。
见她低着头不说话,白月气不打一处来,他大步走过去伸出手来要揪她的耳朵。
阿珩下意识地捂着耳朵要躲,鉴于周围人多,念在她毕竟是个姑娘家,为了不丢她面子,白月硬生生把手抽回来,骂道:“人家沈玉仙君是客人!哪有拐着客人陪你在山上修炼的!”
他忍不住骂道:“你也不想想人家身体不好,万一......”
沈玉匆匆跑过来,拦在她身前:“上仙,请不要责怪阿珩了,昨天晚上是我自己想跟着阿珩才去的后山,和阿珩没关系。”
白月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因为他是客人就客气了,反而连带着把他也骂了一顿:“你别以为我就骂阿珩一个!你也是!身子弱还不知道保养自己,居然跟着那丫头瞎胡闹!孤鸿山夜里更深露重的,万一染了风寒怎么办?”
沈玉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在白月的气势下低头认错:“对不起,我......我错了。”
“你们这两个小兔崽子,真真真是的!气死我了!”
白月气得把木桌拍得“砰砰”乱响:“我这每天忙着整个沧海境的病人,现在你们两个还想给我添麻烦不成?”
他烦躁地揉着眉心,神色间怒色未消,愈显憔悴。
五婶、忠伯在一旁安抚:“好了好了,上仙,两个孩子又不是贪玩儿去了,正经修炼是好事,您别气了,怒气伤肝。”说着朝两个娃娃使眼色。
阿珩知道没事儿了立马嘻嘻一笑,拉着沈玉就去桌边坐下了,还安慰他说:“仙君,我二哥发火就是夏天的雨来得快去的也快,你不要放在心上。”
沈玉摇摇头,反而扬起微笑:“我其实很开心。”
“开心?”阿珩不解。
沈玉点点头,被人数落的感觉其实让他觉得很奇妙,怎么说呢,就是很窝心很温暖。
他一点也不怕白月,反而对他生出一股亲近感。
他身边的人,不论是娘、师父、还是小白,都对他十分疏离,他知道他们只是天生冷情而已,他们都非常关心他,只是从不会像白月这样对他生气,这样因为关心他而火冒三丈。
这种另类的关心让他觉得暖洋洋热烘烘的。
白月在桌边坐下,见阿珩跟沈玉两人脑袋对脑袋地嘀嘀咕咕,气得直朝众人告状:“你看看,你看看,这两个小崽子一点都不知道自己错哪儿了!”
冥殿一直在一旁看好戏,小扇扇着悠悠哉哉,见两个娃娃悄悄话说得热烈,突然语不惊人死不休地来了一句:“你们两个昨天在山上待了一夜,孤男寡女的,除了修炼就没做什么其他的......咳咳......么?”
阿珩、沈玉把头一歪,都有些困惑:“‘咳咳’是什么?”
白月猛地把脸转过来怒斥冥殿:“老不要脸的,别教坏小孩子。”
冥殿吃着菜,笑嘻嘻道:“教坏什么啊,我就问问而已,孩子总要长大的嘛。”
阿珩更加好奇了:“什么啊什么啊?”
沈玉用力地点点头。
徐尽欢跟在捧着碗筷过来的渡华音后面走了过来,听见冥殿的问题,他毫不客气地跨腿往凳子上一坐,好心回答阿珩的问题:“他问你们两个,昨天在山上有没有做不该做的事情,比如‘双修’啊什么的......”
“双修?什么是双修?”
这回是阿珩、沈玉、渡华音同时疑惑地看着他。
白月脸色一沉,娘的贼驴崽子!又来一个嘴比落千棠更贱的家伙!
“徐尽欢,你他娘的给老子闭嘴!”白月微笑着警告他。
见他眼底有火气,徐尽欢乐了,他就是喜欢激怒别人,于是转过头看着沈玉:“喂,小家伙,还记得昨晚哥哥对你说的话么?”
沈玉沉默着没说话,脸色有些苍白。
徐尽欢打量了他几眼,目光落到阿珩身上,恍悟:“哦,我知道了,你还是没胆子把话说出来啊?”
他勾唇一笑,眼角扬起兴味的弧度,站起身走到还有些不明所以的阿珩面前,忽的伸手一把扯起她的手臂将她拉了出来:
“丫头,过来,哥哥我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阿珩不知他要说什么,只是手被他拽地生疼,皱着眉挣扎:“你放开我!”
沈玉挡在阿珩身前,不解徐尽欢为什么要突然这么做,沉声警告他:“我的事与你无关,请你放开她!”
徐尽欢却存心挑事似的,一把将他搡开,痞笑道:“要是我不放呢?”
剑拔弩张之际,只听得一阵呼啸,一团白光如暴雨夜的疾电迅斩而下,陡然劈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一道如霜雪般的剑气横扫而出叫所有人大惊失色。
只见一白衣雪发少年,手执一柄湛蓝色长剑挡在沈玉、阿珩二人身前,他手腕一动,剑尖便直抵在徐尽欢的喉结处,剑上寒霜层结。
他双目微眯,声音冷冽:“敢动他们两个!你好大的胆子!”
那少年竟是那一直在老槐树下打瞌睡的猫儿化出的。
他有着和沈玉一模一样的容貌,只是沈玉一看便叫人心生亲近怜惜之感,此人却冰冷疏离,瞳色中透着动人心魄的蓝,流转间生出漫不经心的懒散与傲慢,拒人于千里之外。
徐尽欢也震惊于他的变化,但只须臾,他粗眉上挑,眉宇间还是那浪荡无谓的笑,对喉间那柄毫发距离便可叫他血溅当场的剑刃毫无畏惧,甚至挑衅地看着他:“你大可以立刻杀了我,反正我早就死了三十多年了。”
小白冷冷一瞥,湛蓝长剑之上腾起烈烈杀气。
沈玉大喝:“小白!不可!”
小白没有回应,渡华音匆忙冲到徐尽欢身前,张开双臂将他拦在身后,频频哀求道:“是徐尽欢放肆了,贫道替他向诸位赔罪,请阁下手下留情。”
小白看了她一眼,警告徐尽欢:“若有下次,没人救得了你。”说着挪开了长剑。
徐尽欢眸光沉沉没有说话,渡华音回头看着他拉了拉他的衣袖,他看到她那双黑白分明的双眸里有着无声的恳求,模样可怜兮兮的像只没人要的小狗。
一瞬间无名的躁怒涌上心头,他默了默,放弃了寻衅的心思,一声不吭地走到了一边。
在场只有冥殿、白月看得出这个‘小白’修为深不可测,两人都知道小白有意化用了沈玉的容貌,恐怕为的是隐藏自己的身份。
冥殿盯着小白的身影:那把长剑竟然重新入世了?那么此人果然是......
小白收起长剑重新化为猫身,看也不看众人,迈着优雅的步子走到馒头的小窝边去了。
白月眨了眨眼,忍不住问沈玉:“刚才这位是......”
见大家都看着自己,沈玉知道他必须解释什么,可是事实上连他也不知从何解释,他出生起小白就已经陪伴在他身边了,但小白从没有说过自己是谁,叫什么,从何而来,出瑶光之后他也还是陪在他身边,以猫的形态。
对于自己的过去他仍旧只字未提。
“他是......我的家人。”他只能含糊解释。
小白在老槐树底下丝毫不介意众人好奇的目光,悠悠地打了个哈欠,窝在馒头背上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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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近黄昏,一只白羽黑翅的丹顶鹤从孤鸿山上空徘徊片刻疾速俯冲下来。
它的羽毛凌乱,神色疲惫,显然一路无休匆匆赶到。
幸而它早已熟识风云寨上空的幻术,否则只怕还要迷路许久。
阿珩正和沈玉说着话,余光猛地一瞥,忽瞧丹羽狼狈地掉在院中。
阿珩匆匆将它抱起,发现它喙中叼一封信。
信展开,阿珩遽然变色,拿信的手都在颤抖。
沈玉见她神色不对,走过去道:“怎么了?”
“嫂嫂......我嫂嫂她出事了......”
沈玉将信拿来一看,眉头紧皱,安抚她道:“阿珩,我们快把这件事告诉白月上仙。”
“嗯。”
“且慢,信给我看看。”冥殿走了过来。
沈玉将信递给他。
看完信,冥殿脸色一沉,略一沉吟,向两人道:“这件事你们先不要声张,我去跟白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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