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务室内一股子药水味,刺鼻得惹人皱眉。
傅清的事结束时,乔栖还没回过神,别人做什么她就跟着做,别人要去训练,她自然也去,却还没走出一步就被拉住了。
乔一帆很担心:“你……没感觉吗?”
乔栖没明白他在说什么,顺着视线看过去,才发现自己的凉鞋尖已经染了血,拇指指甲盖被从中间劈开,翘起大半,指甲下青紫和血污混成一滩。
是傅清推孙翔那一下,她没来得及躲开。
直到医务室的一路上,乔栖都陷在自己的思绪里,连几位前辈什么时候来的都不清楚,魂不守舍,惹人担心不已,要放在往常,被一群大男人围着看受伤的脚,乔栖肯定会不好意思,但现在……
小姑娘坐在病床上,头都不抬一下,蔫哒哒的,像朵枯花一样支棱在那里。
听到喻文州说贺医生正在处理宋奇英那边,腾不出手来,乔栖抬了抬头,没想到宋奇英那边也会出事,可能这就是水逆吧,倒霉的事都钻着同一天来了。
“我先帮你处理一下吧,”苏沐橙朝乔栖笑了笑,“总不能一直晾在这里。”
“啊…好。”
乔栖怔怔点头。
可真等苏沐橙蹲在自己面前,小心地捧起脚丫时,小姑娘被那偏凉又细腻的触感激得脸上泛红,暗说沐橙姐真是什么都会啊。
羞意盖过痛觉,乔栖红着脸,微微缩了缩脚趾。
阳光下,医务室内细心专注的美女和对她脸红羞涩的女孩。
旁边几个大男人看着这一幕,怎么看怎么怪异,完全没注意这些的大概只有周泽楷了。
周泽楷和江波涛来得晚,被人群挡在外围,可这不妨碍他看到姑娘的伤情,似乎是被血刺到了眼睛,眸光微颤,薄唇抿了又抿。
旁边江波涛看了他一眼,叹口气,暗中拽拽周泽楷手臂。
傅清是轮回的新人,他们必须要去处理一下,奈何周泽楷担心乔栖,江波涛也就陪他绕了一路,看完了,也该走了。
周泽楷轻轻点头,跟着江波涛无声退出医务室。
没有注意到旁边动静,苏沐橙小心地剪去劈开的一部分,再多也不敢动,只能拿棉签沾了碘伏,下手前还不太放心:“先消消毒,疼的话要跟我说,我放轻一点。”
“没事,只是看着严重而已。”乔栖笑了笑,反过来安慰。
但很快乔栖就笑不出来了。
苏沐橙拿棉签点上一处血污,还未蹭去血迹就感觉到掌心里一颤,如同受了惊的小动物,脚趾蜷缩到一起又很快恢复原状。
脚是人体最敏感的位置之一,平日磕个桌角都要疼上半天。苏沐橙下手之前就知道乔栖在忍痛,可那一下剧烈到难以忍受的颤抖,还是让她也跟着抖了手。
苏沐橙放轻声音,痛惜地问:“是不是很痛?”
乔栖抿了抿唇,朝她笑:“没事,不疼,沐橙姐继续吧。”
苏沐橙垂下眼帘,“……好,我尽量快一点。”
接下来这一幕开始不断重复,每当棉签沾过一圈血迹,苏沐橙都要问一句疼不疼,乔栖从一开始的不疼,到后来抿着唇摇头,也不知道是习惯了还是疼得说不出话来了。
可无论哪种,乔栖伤口处的血还在往外渗是真的,外围血被清理干净,稍靠里一点,碰一下都会冒血珠。
皮肤越白,越衬得那血鲜红鲜红的,扎得人心里难受。
苏沐橙停下手,意识到了问题:“好像指甲底下有碎的部分扎进肉里了。”所以才会血流不止。
“要……”苏沐橙犹豫了一下,“挑出来吗?还是等贺医生来比较好?”
本来她是想说挤出来的,可苏沐橙自己都不太敢下手,只能委婉地询问乔栖的意见。
乔栖两手抓着病床被褥,又是一句没事,“沐橙姐弄吧,早处理早轻松一点嘛。”
“好……”苏沐橙轻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伤是在折磨谁。
正要低下头就见一道人影走出来。
那人浑身黑,在纯白的医务室里异常醒目,一下吸引了所有视线,但他本人置若罔闻,只扫了一眼乔栖那伤。
韩文清冷不丁说:“苏沐橙,换我来吧。”
黄少天都惊了:“什么跟什么,老韩你还会处理伤?”
理都没理他,韩文清只等着苏沐橙回答。
“这……”苏沐橙下意识看了眼人群中的叶修,见叶修点了头,也只得让开位置,“嗯…麻烦韩队了。”
从温柔可人的联盟第一美女,换成以凶著称的荣耀最强拳皇。
直到那一米八一的高大男人纡尊降贵蹲到自己面前,乔栖都没有缓过神。
韩文清根本没看她,只单膝着地,托着乔栖的脚看了一会儿。
男人的手掌宽厚,一手圈住她一只脚都不成问题,怎么看怎么适合戴拳套,而不是在这里大材小用地捧她的脚,旁人见了都有种兔子踩在老虎头上的错觉。
怎么说让韩队给自己处理脚伤都不合适,小姑娘有点不好意思,“韩文清前辈,我嘶!!!”瞬间倒吸一口凉气。
好像一股高压电从脚趾通入四肢百骸,乔栖一下子红了眼圈,全身紧绷,坐在那里差点攥烂了床单。
“我靠韩文清你轻点!”黄少天急得好像受伤的是自己。
张佳乐也看不下去了:“队长你轻点吧!”
仍然没理任何人,韩文清抬起眼皮,语气缓慢地问:“我问你,疼吗?”
乔栖咬了咬牙,“…不疼。”
韩文清没说话,继续低下头,两指捏着冒血的脚趾,对手上沾的血迹视若无睹,忽地向里用力一挤——
“唔!!!”
啪嗒,啪嗒,啪嗒。
血珠子砸在地上。
乔栖脸都白了,嘴唇也被咬出一个口子,她感觉到受伤的地方比先前裂开得还严重。
这回所有人都看明白了。
不是韩文清不放轻,而是他故意的。
第一时间急着想上前的人大有人在,可这一回,又有一只手横在大家面前。
叶修拦下了所有人,神色却也没比别人好看多少,但也始终平静地看着这一幕,没有说话。
韩文清再一次抬头问:“疼吗?”
完全不容逃避的笔直目光让乔栖有些狼狈,攥了攥拳,摇头:“不疼。”
话音刚落,乔栖浑身又是一僵,所有人都知道韩文清再一次凌迟伤口了。
然后还是那个问题。
“疼吗?”
“不疼。”
“疼吗?”
“不…”
“疼吗?”
“……”
小姑娘摇头,眼圈红得能掉下眼泪来,却又死活咬着唇,固执地不肯承认。
可论固执,谁又能比得过韩文清。
此时此刻韩文清的手上也沾了不少血,乍一看去已经分不清到底是谁受了伤,但乔栖不肯松口,他也没打算停。
眼下血色已经开始凝固,剩下的就只是痛而已。
指甲刺进肉里,钻心刺骨的痛,连着心脏激烈地反抗着。
在那双倔成食人兔子的眼睛下,韩文清松了手,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声。
医务室内药水味依旧,鸟雀飞过窗外,那只沾满血的手搭在膝盖上,男人仰着头,久久注视着乔栖。
这一回韩文清什么也没做。
只是问她。
“疼不疼?”
“……”
乔栖抿死了嘴唇。
一滴一滴砸在拳头上,再滑落下来。
越来越多,多到每一滴都是连着下一滴坠下来的,将坚持到最后的固执打碎,再也汇聚不起来。
“……疼。”
那一声含着哭腔模糊不清的“疼”,第一次落入了谁的耳中。
像是击溃了堵塞的堤坝,眼泪止都止不住,乔栖抑制不住双肩发颤抽噎不止,想不明白为什么唯独他松开手的这一回,会觉得他的眼神让自己抬不起头来,脚上和胸口都变得疼痛难忍,连之前的坚持都能被击垮得全盘崩溃。
她觉得疼。
一直都在疼。
只是忍到了自己都忘记为止,疼到被乔一帆点出来为止。
韩文清注视着女孩认错一般垂下的发顶,问道:“疼,为什么不说。”
“因为我赢了呀……”
乔栖声音沙哑,鼻音浓重的话语时不时就会被抽噎打断,可她一直在说,一直都在努力说完,像是被谁击碎了心爱的玻璃娃娃,那样拼命地决绝地一片一片捡回来。
她说,她赢了,她是赢家,所以不能喊疼;她说,她要拦住孙翔干傻事,从小到大,一直都是;她说,她知道自己该为自己的胜利而骄傲,该为自己的才能而自豪;她说,她什么都知道,但是……
她说,她也想被表扬。
想要自己的努力也能被前辈们看到,想要成为能让人安心的队长,不想被担心。
所以,不能哭,也不能喊疼。
就这样,在一遍遍告诉自己中,不知不觉就能忍下来了,连自己都能骗过去了。
她就像个刚刚才意识到自己摔倒了的迟钝孩子,抓着别人的衣衫,被委屈源源不断地翻涌上眼眶,从一点点小的呼痛,到断断续续的呜咽抽泣,再到不管不顾的放声大哭。
女孩抓着韩文清的衣服,哭得支离破碎。
破碎的声音,破碎的固执,还有破碎的,花了十五年才铸造出来的沉重盔甲。
一点一点,砸在了地上。
被她扯着衣服,韩文清也觉得自己从未这么累地教过一个学生。
对他来说,这不是在教荣耀,而是在教刚出生的孩子,一件别人与生俱来、习以为常的事情。
韩文清不知道有没有人规定过胜者不能哭着喊疼,或是有没有一条标准,将“才能”二字归在努力之下,让人必须以努力为傲,以无所作为的才能为耻。
这些韩文清都不知道,也不关心,因为他会为自己所拥有的一切而骄傲。
但韩文清很清楚,唯独哭的权利,每个人都有。
只是,很奇怪的……
好像从来没有人教过她这点。
没有人告诉过她,可以不是因为在蓝雨,也可以不是因为被谁牵着手,只是为了自己,就可以在任何地方,在任何情况下任性撒娇。
这件事,似乎也是她刚刚才学会的。
医务室内,很久都只有女孩一个人的哭声。
那些放弃了无用功的放声大哭传到屋外,也拦住了肖时钦的脚步。
透过门缝,肖时钦能看到里面的一切,能看到有人陪在她身边,也能看到人群中那道蜷缩颤抖的身影。
她哭得像个孩子。
肖时钦想到了这样一句形容。
可他又摇了摇头,觉得不合适。
因为那个女孩她……
本来就是个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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