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带回皇宫之后, 祁婠伊并没有见到皇上,她直接被关在了落下殿内。
从前那一个多月不同的是,门口多了士兵看守, 殿内的宫人少了些, 还有落霞殿内再不见多一个旁人。
祁婠伊就这样一直被关到了成亲那日。这些日子她已经很少说话了,那日在寒叶寺中,似乎用尽了她所有的笑容, 每日说得最多的话便是:“高僧可有来寻我?”
他说的要她等他来,她一直等着。
成亲当日,落霞殿内的人多了起来, 祁婠伊很早的被从睡梦中叫醒来梳妆打扮, 嫁衣上绣得是什么她也无心注意,只沉默着任由皇后派来的人为自己梳妆打扮。
待梳妆好了, 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
在宫中嬷嬷的带领下,她要去向父皇母后拜别, 两人此时都在正殿之中。
祁婠伊拖着长长的喜服往那边去,她一个一个地磕头, 面无表情地念着嬷嬷之前教过自己话。
她隐约看到, 父皇的目光深沉,母后的眼中含了泪水。
祁婠伊听见耳边的嬷嬷在提醒自己, 公主出嫁, 是要哭的。
她试了试,哭不出来。
祁婠伊没有哭出来,反倒是在一旁站着送她的祁嫣容哭了, 祁婠伊只觉得好笑,这人真是厌她,现在见她嫁了人竟也喜极而泣了。
祁婠伊勾了勾嘴角,眼中干涩得很,半点眼泪的都没有,嬷嬷在一旁有些着急了。祁婠伊想着,不能这般为难一个做下人的,便开口道:“父皇为儿臣选的亲事极好,儿臣这才哭不出来。”
嬷嬷擦了擦头上的汗,神色变得慌张了起来,其他在殿内的宫人都听见了这句话,全部都跪了下来,求皇上息怒。
祁婠伊只觉得奇怪,他们不是都道这是桩好亲事吗?怎么自己现在说了出来,他们却又诚惶诚恐了呢。
她抬头往父皇那边看去,父皇脸色突然变得不大高兴了。
哦,原来是父皇不太高兴了,才吓得这群人跪了下来,祁婠伊明白了过来。
正是这个时候,小公主走了出来。今日是大喜之日,小公主也穿得喜庆,只是祁婠伊总觉得她身上的衣裳眼熟,却总也想不起来。
皇后将小公主抱了起来,笑着在对皇上说着些什么,然后祁婠伊便看到皇上笑了笑,殿内的气氛瞬间平静下来。
小公主朝祁婠伊走了过去,伸出小手轻扯着祁婠伊衣裳的下摆:“阿姊要成亲了。”
“对,阿姊要成亲了。”祁婠伊听见她清脆的声音,仿若从远处传来,打破她此刻的混沌。
“成亲都要穿这样好看的衣裳吗?”小公主出声问道,眼中满是羡慕。
“是啊,成亲就是要穿着最好看的衣裳嫁给自己的心上人。”祁婠伊温柔答道,却又猛然记起来一个人,她的心上人呢?
她慌张地拉住站在自己身后的鸢尾:“我的心上人呢?”
鸢尾低头不答话。
祁婠伊又抓住锦葵的胳膊:“高僧呢?”
“殿下,您一个月前私闯寒叶寺,皇上已经下旨重兵看守寒叶寺,严加管制寒叶寺的僧人进出,佛子自然应该是在寒叶寺中。”锦葵压低了声音道,毕竟这件事情当时惹得皇上动了大怒,若是此时皇上听见了,指不定更加生气呢。
“他说过要我等他的,我要去寻他。”祁婠伊说着便疯了一般不顾宫人阻拦往外跑去。
她好像听见了身后宫人们的惊呼声音,母后在唤她的名字,还有父皇的怒斥声音,后面好像有士兵想要上前拦住自己,但都被十一和十三拦住了。
此时的祁婠伊只有一个念头,便是寻到梵珈。
她在十一和十三的帮助下,逃过了宫中士兵的阻拦,策马往寒叶寺的方向去。
在正殿之时,还有士兵前来阻拦,到了后来,士兵好像又都不见了。
她来到寒叶寺的时候,寒叶寺门紧闭,也不知是因为她上一次的硬闯叫寒叶寺僧人加强了防范还是因为别的,这一次她如何敲门都没有人开门。
她绕过寒叶寺红色的外墙,走到后山之处,一墙之隔,她知道里面是梵珈的住处。
“高僧,我没有等到你,所以我来寻你了。你听得见我的声音吗?”祁婠伊在墙外喊道。
“上次我来寻你的时候,你不要我,我以为你在犹豫,这次我又来了,你还是不要吗?”祁婠伊看着身上鲜红的喜服,这原本是她想要为梵珈穿的,可是现在却只能穿给他人看。
祁婠伊接连说了几句话,里头的人都没有回应,她的声音也低了些,直接背靠着那道古旧的红墙道:“西达摩王子的故事我还是看了,他抛家弃子,只为成佛,可最终路过自己家的时候,还是落下了眼泪。”
“高僧,你说五蕴皆空,求得自在,为何最后却还会落泪?”
“梵珈你回答我啊!”
祁婠伊的最后一句话是带着哭腔喊出来,可即便是这样,墙内的人依旧是没有回应。
祁婠伊在那里站了许久,久到最后辛苏安都来了,他身上穿着与她一样鲜红的喜服,朝她伸手:“殿下,随臣回去吧。”
祁婠伊转头看向他的手,最终起身,没有将手放在辛苏安的手上,只道:“好。”
便再未回头。
而墙内,一直紧皱的眉头的方丈良久未出声,只有一旁的静语急得来回踱步,最终还是忍不住多问一句:“方丈,为何不告诉长公主殿下一声?”
方才祁婠伊的话他们都听到了,只是可惜,梵珈听不到。
“佛子私自离开的事情不能传扬出去,而且倘若今日长公主知道了,只怕佛子即便是回来,也仍是没有了性命。”方丈叹了一声道。
长公主殿下逃婚又归的事情很快便传扬了出去,城中的闲人不少,说闲话的自然不少,所以祁婠伊和辛苏安往回走的时候路上没有少听到有人议论,可他却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一般,淡定自若。
祁婠伊外面的声音自然是丝毫未注意到,她被辛苏安带去正殿,对父皇母后请了罪,然后成亲的各项事宜才继续进行。
两人最终,一同入住长公主府。
这些日子长公主府由辛苏安负责修葺,两人拜堂成亲也是在此。两人正庭拜堂,外头还有喜乐的声音,她还能听到外头欢声笑语。
祁婠伊攥紧了手心,与辛苏安礼成之后她便被送回了房中,由辛苏安在外面喝酒待客。
他今天是真的很高兴,即便是方才她险些逃婚去了寒叶寺,他的脸上还是带着笑容的。
祁婠伊回了喜房之中,里头一早便立着一派伺候的下人,她一进门便掀了头盖,也摘下了头上繁琐的首饰。
一旁的下人见状还以为祁婠伊是不知道成亲的规矩,忙提醒道:“殿下,这头盖不能摘啊。”
祁婠伊平淡地看了下人一眼,她们手上还捧着各种喜酒之类的东西,祁婠伊起身上前。那下人还以为祁婠伊是听了她的话,又要将扔在一边的喜帕捡起来,却不想祁婠伊一把将下人们手上的托盘打翻,上头的东西全散落在地。
“全部都出去,出去!”祁婠伊指着外面喊道。
下人们不知所措,全慌张地退下了。
辛苏安也是在这个时候来房间的,他进来看到地上的一片狼藉便明白了方才发生的事情了,相比较下人们的惊吓,辛苏安就淡定许多,他甚至还上前将甩在地上的酒壶拾起来:“罢了,你不愿我掀盖头省了这一步便是了。”
“至于交杯酒……”
辛苏安的话还未说完便被祁婠伊打断:“交杯酒我已经和梵珈喝过了。”
辛苏安原本上前的步子一顿,记起祁婠伊所说是她上一次去寒叶寺寻梵珈那日,手指紧了紧,最后只点了点头:“好。”见酒壶放在也了一旁。
“你要做什么?”祁婠伊往后退了一步,双手抱在胸前,一脸警惕地看着辛苏安。
辛苏安看到她脸上的防备再也笑不出来了,他轻叹了一声:“事到如今,我竟叫你这般不信任吗?”
祁婠伊没有说话。
“婠伊,我今天真的很高兴,很高兴。”辛苏安攥紧了手指,说了这句话后便抬起了步子,祁婠伊见状双手紧紧抱住胳膊,往后退着靠着墙,辛苏安转身离开了房间。
一直到他离开后很久,祁婠伊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松懈下来。
她听见外头还有宾客的说话声音,辛苏安好像又去了外面喝酒。祁婠伊抱膝坐在床边,听着外面的声音渐小,听着宾客们一个个的离开。
然后她的门外突然传来了脚步声音,祁婠伊当即便寻出了原本准备好了的短匕,藏在袖中,然后看向窗外,见到是辛苏安抱着被子去了另一边的房间歇息。
第二日一早,两人一同进宫给皇上和皇后请安。
在皇后的辰宁宫中,辛苏安只坐了一会儿便被皇后支开了。
“你已经知道了?”皇后在辛苏安离开之后问道,倘若不是已经知道了辛苏安的所作所为,祁婠伊不至于同他闹得这般僵,两人一同回宫,至少祁婠伊也该给辛苏安几分面子,可她全程莫说是笑,就连话也很少说几句。
“母后知道?”祁婠伊惊讶地抬头看向皇后。
皇后自然知道她是什么心思,只道:“是在被禁足之后才察觉不对的。当时我劝说了之后,你父皇已经有所动摇,说他要考虑考虑,后来便直接变了注意,还将我禁足,我料到这中间定然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皇后说着,看了祁婠伊一眼:“虽然当时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就是辛苏安做的,但我并没有告诉你的打算。”
“母后!”祁婠伊情绪回笼,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皇后。
“倘若当时告诉了你你会如何?你父皇又会如何?”皇后淡淡道。
祁婠伊闻言低头,后面她闹的那两次皇后也是看在眼中的,若她早知道了,只会当时便闹着不愿继续这桩亲事,父皇也依旧会如现在一般,不管她怎么闹,都不会收回圣旨。
父皇在之前还存着要为她选一门合她心意的亲事,在知道她喜欢上佛子之后这个心思便彻底没有了。
“而且那个时候若是说出来了,只会为你平添怨恨,倒不如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若不是宣城一时冲动,儿臣险些被一个人面兽心的人骗了!”祁婠伊气愤道,对皇后的做法没有几分不满,因为她知道,这件事情皇后也做不了主。
皇后看着祁婠伊脸上的怨怼,安慰一句:“辛二确实城府极深,但难得对你真心。”
“可这样的真心,女儿宁可不要。”祁婠伊倔强道,虽然因为那件事情两人之间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坐在一起说话了,可现在祁婠伊还是不自觉亲近皇后。
也只有在她面前,才会说出这般孩子模样的话来。
皇后闻言一愣,祁婠伊眼眶已经是红红的了,她将祁婠伊揽进怀中,轻拍着她的背:“母后知道你委屈,为今之计,倘若……他回来,母后一定为你想法子将他送进长公主府,如何?”
“母后,不要!”祁婠伊闻言立即起身,看向皇后,即便是梵珈并没有来找她,即便是他也没有再理她,可她还是不愿折辱他半点。
“好。”皇后无奈应了一声。
“母后,父皇那日为何会突然变了主意,还禁足你?”祁婠伊低声问道,头顶迟迟没有传来声音,祁婠伊抬头再去看皇后,却见她只是目光平淡,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些往事杏月姑姑都告诉你了对吗?”皇后出声问道。
祁婠伊点点头。
“这件事情,杏月也不知道,因为是发生在元妃进宫之前的。”皇后的目光黯了黯,“当时皇上和先帝的欢嫔的事情,原本太后并不知道。”
“母后?”祁婠伊一惊,后面的话皇后不必赘言祁婠伊也明白了,这件事情是皇后告诉太后的。
不过她并没有傻到直接揭发,用的变身那支玉簪。皇后戴着一支同欢嫔一样的玉簪去给太后请安,也正好叫太后注意到了这支簪子,在太后试探问起的时候,便说了是皇上藏在宝匣之中的,她以为是送给自己的便戴上了。
这样一来,即便是太后产生了怀疑也不关皇后的事情。
而祁婠伊之所以会觉得那支簪子眼熟,是因为她曾在元妃的承欢殿中见过,那支簪子便是皇后仿造的那支,而皇上手上的那一支,是原来欢嫔的。
祁婠伊一直以为皇后当时一直是对皇上曲意顺从,却不想,还下过这样的狠手。
“很可怕是吗?”皇后问道,似乎并不在意祁婠伊听到这件事情之后的看法。
祁婠伊摇了摇头,这些事情其实宫中一直都有很多,皇后一直以来都将她保护得很好,而她一时不能接受,也是因为这个人是她的母后。
“那两次能够顺利出宫,都是母后在帮我,女儿明白。”祁婠伊看向皇后道,若非皇后帮助,她能否出宫都还是问题。
皇后轻拍了下祁婠伊的背,张口正要说些什么,门外便传来了一道稚嫩的声音:“母后,母后!欢儿要找阿姊玩。”
祁婠伊转头看过去,正是小公主来了。
皇后笑着将小公主抱在怀中:“欢儿怎么知道你阿姊来了?快来叫阿姊好。”皇后说着又放小公主下来,朝祁婠伊那边看去。
祁婠伊这才记起,母后宫中已经多了一个小公主,她扯了扯嘴角,扯出一抹僵硬的微笑道:“为什么叫她欢儿?”
“你父皇前些日子已经给欢儿拟好了封号,名为长欢。”
“原来是这样,是个好封号。”祁婠伊又笑了笑,“欢儿性子也是欢快的,这个封号倒也合适。”
祁婠伊只笑了一会儿,便再待不下去,她起身道:“时候不早了,儿臣先告退了。”
皇后抬头看向她,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又只是道:“去吧。”
祁婠伊离开之后,小公主才仰头问皇后道:“母后,阿姊是不喜欢我吗?为何我才来她便离开了?”
皇后看了一眼外头,已经不见祁婠伊的身影,她耐心对小公主解释道:“当然不是了,你阿姊当然最喜欢欢儿了,只是她今日心情不好,便不愿同人多说话。”
“我就知道,母后一直说我像阿姊,那阿姊定然不会讨厌我的。”小公主高兴道,紧接着又皱起眉毛不解,“可阿姊不是昨日才成婚吗?她怎么会不高兴呢?”
在小孩子的眼中,成亲就一定是欢快的,她不理解。
皇后听见她的童言童语失了神,不自觉地重复道:“是啊,成亲怎么会不高兴呢?”
因为嫁的人不是自己的心上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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