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你在干什么!”
冒着大雨,赶着山路回来的季临渊上前两步,一把将蹲在他奶奶身旁的人掀开。
声音里满是惊惧。
他得知爷爷奶奶被拉到街上,一刻不敢耽误从县城赶回来,太过心急借来的自行车直接摔进泥坑里,等他把自行车捞起来,却是怎么也蹬不动了。
丢下车心惊胆战地跑回来,一进庙子就看见新来的知青在他奶奶脸上动手动脚。
等看清奶奶的样子,这才注意到老人身上裹着的毛毯。
意识到什么,转头。
女孩支着胳膊摔在地上,带着湿意的头发贴在脸颊上,额头上绑着一圈绷带。
身上只穿着一件白色背心,白得晃眼的皮肤泛着水光。
意识到不妥,季临渊立刻回头,目光落在奶奶额头上的“帕子”上,是女式衬衫,布料很好。
“对不起。”
手心被磨得通红的顾盼瞪了他一眼,抬手轻轻吹了吹刮出血珠的伤口。
等手心的刺痛消减这才抬头看书里的黑化大佬。
男人穿着手肘处补丁盖补丁的衬衫,脚上踩着破洞的胶鞋。似乎是注意到她的目光,钻出胶鞋的大拇指缩了缩。
顾盼抬眼看向男人的侧脸。
下颌骨棱角分明,鼻梁高挺,鼻尖挂着的不知是水珠还是汗珠,目光紧紧盯着老人,眼角眉头写满担忧。
顾盼抱着胸,尽量遮住裸露的肌肤,安慰道:“我喂了药,伤口也都处理了,你别太担心。”
季临渊没有想到她会出现在这里,更没有想到她居然会帮他的爷爷奶奶。
而且……
顾盼徒然对上男人的目光,她感觉自己就像是被豹子盯上的猎物,被攫住了呼吸,稍有不慎就会命丧当场。
垂下眸子颤颤巍巍问道:“怎……怎么了?”
女孩黑长浓密的睫毛像一柄小扇子遮住她的眸子,他看不见女孩眼中的颤意。
声音中尽是冷意:“你知道什么?”
他插队照看爷爷奶奶的事不可能会有其他人知道,如果有那……
眸子中的冷意越来越重。
顾盼抚了抚胳膊上泛起的小疙瘩,不着痕迹地往后挪了一步,抬起头尽可能掩下眼中的惊惧。
“我白天看见,我害怕,我不想他们死。”
面对书中大佬,智力和体力都是绝对碾压,她说谎根本逃不开季临渊的眼睛。
季临渊死死盯着女孩的眼睛,直到她眼中泛起水汽才收回目光。
威胁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应该明白。”
顾盼点头,忙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撞破了头在宿舍休息了一晚上。”
说完,将背包里的东西一股脑倒出来,“这些都给你。”
然后也不敢再看季临渊的脸,握着电击器械就往外跑。
一刻也不敢多留,就像身后有洪水猛兽一样。
季临渊连忙起身准备追上去,刚跨出去就听见奶奶的咳嗽声,立刻止住脚步照看老人。
找出一个破陶罐烧了热水,看见女孩留下的输液剩下的玻璃瓶,目光闪烁,没有多想将热水灌上,取下在火边烤着的旧衣服裹着防止烫伤,再小心翼翼放心两位老人怀中。
等老人都安安稳稳睡过去,这才拉起裤脚,小腿上划拉的伤口泥泞不堪,血水裹着泥水泡得发白。
女孩带来的药何其珍贵,留着给爷爷用,至于他……
皱着眉头给火堆加柴,连女孩给老人挡风的伞也没有拿,淋着雨往后山走,山上有夏枯草,止血够了。
而另外一头回到宿舍的顾盼,将电击器藏好摸黑爬上床。
睡她隔壁的李向红嘟囔了句什么她也没有听清。
这一晚上实在是太累了,顾盼换上干净衣服沾着床就睡着了。
梦里她看着“顾盼”穿着七十年代的“洋装”在医院醒来,她的妈妈守在床边,等妈妈离开,床上的人才悠悠转醒,目露惊恐地看向四周。
她明白这个“顾盼”就是书里的顾盼了,她穿书,而“她”穿到21世纪。
她看向“顾盼”额头裹着的纱布,这就是她们二人互穿的契机吗?
渐渐地,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她急忙握上“顾盼”的手,但她的手直直穿过了对方的身体,她嘶喊着:“帮我照顾家人!帮我!”
立在病床边的“顾盼”似乎听见她的喊声,对着她喊道:“我爸爸喉炎,你叫他不要抽烟!还有我妈妈她……”
后面的话顾盼听不清了,耳边传来嘈杂声,她挣扎着起身,喉咙干得难受。
摸下床喝了点水才感觉好多了。
李向红见她直接喝杯子里的冷水,一把夺过她的杯子:“你都这样了还喝冷水!”
说着就拿起一个竹藤编的热水壶给她倒热水。
顾盼接过水道声谢。
听见她道谢,李向红有些惊异,一瞬过后脸上的笑更加实在。
刘翠看不过眼冷哼一声:“要当大小姐还下什么乡。”
她早就看不惯顾盼的大小姐作风了,来他们小河子一个多月了也没有正儿八经干上一天活,做饭做饭不会,烧火烧火不会。
别问,一问就是身体差,一问就是城里来的,谁还不是从城里来的咋的,就她娇气!
顾盼没理她,看向李向红,有些不好意思地问:“有吃的吗?”
刘翠呛声:“活都没干,吃什么吃。”
李向红瞪了刘翠一眼,拿出两个黑黄的窝窝头,递给顾盼:“喏,给你留的。”
顾盼看着那黑不溜秋的窝窝头有些伸不出手,这是什么?
但苦于肚子的哀嚎,颤颤巍巍地接过,背着刘翠,张开嘴啃了一口,刮下一层面渣渣,有股吃沙子的感觉。
既来之则安之,顾盼尝试咽了口,卡在喉咙口,划拉得嗓子疼。
着实吞不下,李向红见她一脸菜色,将水杯递给她:“喝点水。”
顾盼喝口水和吞药似的哽进肚里。
最后索性将窝窝头丢进热水里泡,等软了一点才慢慢吃进去。
太难了,太苦了!
等把这两个窝窝头吃完,顾盼整个人都不好了,这一刻她才意识到她处在的这个年代有多苦。
余光突然瞥见顾盼的箱子,不由自主想到昨晚的梦境。
她记得“她”让她照顾好爸爸妈妈,那从今以后,她就是顾盼,土生土长的七十年代顾盼。
只要她坚持一年,等明年高考恢复。
可惜昨天说的坚持,在第二头上工除草的时候全线瓦解。
这根本坚持不下去!知道要干活,她把手用布条绑着,但就是这样也阻止不了镰刀将手板心磨破。
顾盼蹲在树荫下解开布条,看着水灿灿的水泡,感觉整个手都不是自己的了,除了痛觉。
手心的擦伤被汗水浸湿后火辣辣的疼,顾盼疼得抽气,一边不住给手心吹气一边在心底暗骂季临渊!
忿忿地握住镰刀,狠狠砸进土里!
“铛。”
镰刀砸到石块,震得顾盼手更疼了,扬起的泥渣更是飞进眼睛里。
气得她泪珠掉个不停。
不远处的季临渊看着坐在地上耍小孩脾气的人皱眉,就这样的人对他毫无威胁。
转身离开。
顾盼实在受不了了,她必须得想个法子。站起身就看见不远处打猪草的小孩。
朝那小孩走近,喊道:“小孩儿。”
弯腰打猪草的小孩抬头看了她一眼,背着她又割了把草丢进背篼里。
诸事不顺的顾盼气得额头的伤更疼了,走到那小孩身边,低声问道:“小孩儿,我叫顾盼,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这回连头都没抬,跨了一步离她远点又开始埋头苦干。
顾盼呼了一口气,气鼓鼓的:“小孩儿,你帮我除草,我给你三毛。”
快要长在地里的小孩儿耳朵一动,起身不敢置信地看向村里新来的知青。
他听别人说她是狐狸精,虽然刘二爷说现在没有妖怪了,但他还是忘不了他奶给她讲的黄大仙。
但三毛呀,他奶存的鸡蛋才卖八分一个。
林山咽了口口水,眼睛一下子就亮了,问道:“真的吗?”
“我一大人,骗你一小孩儿干嘛?”
等那小孩儿在地里给她除草,顾盼才晃晃悠悠朝知青点走,她得回去睡个午觉。
走到一半,闻见大粪的味道,顾盼掩了掩鼻子,这“农家肥”够味儿。
看向这味飘来的方向,愣住。
季爷爷步履蹒跚挑着粪桶晃晃悠悠,季奶奶在地里扶着腰浇灌。
顾盼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小路上。
书里的七十年代,书里的□□再残忍也不过是一行行文字,现实的冲击让顾盼天灵盖发麻。
这才意识到这一场混乱有多残忍。
她抬手摸了摸脸颊,泪水流下来连她自己都未曾发现。
四下观望,见人没有注意到她才低下头急匆匆往知青点走。
在这里,季爷爷、季奶奶这样的叫“牛鬼蛇神”,是“坏分子”。
谁也不敢和他们扯上关系,就连特意来照顾他们二老的季临渊也只能偷偷摸摸帮忙。
顾盼手死死握着,手心的疼痛比不上适才那场景对她的冲击力。这一刻,她突然原谅了前天推开她让她手受伤的季临渊,如果她是他,在这样的环境中,除了自己谁也不敢相信,也不能相信。
这一刻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处在里一个什么样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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