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界有传说, 双月同空, 厄灾降临。
长鳞丝毫不怀疑面前人所言真假,就这般提枪走近, 一撩金甲坐在旁边的细沙上,紧绷的脊背终于放松下来, 苍白的面容上恢复了以往的血色,她也不说话, 就这样抬眼凝望着他。
被紧盯着的人依旧在喝酒,清冽甘醇的美酒顺着唇角滑落,滚落下巴,渗入前胸的衣襟之内。
水渍粼粼,浸以残星。
此刻月洒后土, 周身白雾迷蒙, 长鳞一双美目上下打量他许久, 不经意的在他披散开的外袍内看到一块巴掌大的方形金牌,棱角已经被磨的圆滑, 牌底所镌刻的“卍”字标志仿如昨日所印, 未有一丝磨损。
最中心的两个字, 便是他的名字。
容随。
佛界众人皆有一个代表身份的东西,也就是此刻的这个佛牌。
佛牌在身, 便还受着佛界的庇护,原来这么多年,他还是佛界之人?
……
目光中,佛牌上的穗子颤动, 下一秒便被轻薄的衣衫遮住,虽还露着点莹莹光泽,可长鳞知道,自己的视线已然叨扰到他了。
无甚情绪的声线划破血色长空,在这般诡异的气氛中荡漾开:“前辈,我本无意冒犯,但请前辈赐教。”
容随把玩着手中的酒壶,声音慵懒沉郁:“小龙,你想闯过这二十二层?”
一个干脆的“是”字飘入耳中,夹带了些云层中翻涌的寒意。
听到这话的容随却忽的笑起来,狭长的眼眸闪烁冷光,也不知是在笑长鳞的不自量力,还是自己多年的孑然一身。他仰头往口中灌了酒,袖口随意抹去唇角的晶莹,这才自顾自说道:“每一个进入这里的人都想打败我,可一个都没有成功过,小龙,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长鳞的眉头不可抑制的蹙紧。
“小龙,你叫什么名字?”
“长鳞。”
“长鳞,好名字,长鳞,我曾经见过你,在那场劫难中,你们金甲战龙一族五百人全部覆灭,葬在那漫天云霞之中。”
说到这儿,容随眯了眯眼,仰头瞭望此刻猩红黯淡的天色,指尖敲打着酒壶,唇角的弧度莫名弥漫上一抹凄凉:“那天的云霞,就像现在的血夜一般,天地一色,遥望无际。”
“那场大战,让六界五十二族就此灭绝,你们金甲战龙本应该是第五十三的,只是在清理尸体的时候,龙群之中出现奇光,其他人均已走远,只有天界之人将你从那死尸腹中刨出,抱回昆仑山,那时我就站在一旁。”
“这些年来我待在这秘境仙地中,不知年岁,没想到你都这么大了。我看得出你这些年深受昆仑宝气的滋养,才这点年纪,就这么厉害了,不过,我变幻兽形时无识残暴,你还是打不过我。”
也许是独自一人挨过这么多年的孤寂,容随好不容易找到了能说话的人,一开口便停不下来。
所幸他口中所言之事与长鳞有关,后者便也不计较,很是耐心的坐在一旁听他说。
薄唇微启时,掩下眸底的溢彩流光,纵然表面上云淡风轻,可心底终究是掀起了一番风浪。
在此之前,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从何处来。
她一生下来便是昆仑山的护山神,生死不离昆仑山,她便以为自己就是昆仑山的一部分。
而如今,面前这人却告诉她,自己也是有家族的?
月色朦胧梦幻,长鳞眸子掠过那张陌生却又很是好看的脸,一时无言。
眸中浮现片刻惊愕与茫然,随后便是了然,她的记忆中完全没有什么金甲战龙,想来这么多年过去,她早已经丢了这份记忆。
不过丢或没丢,似乎对她并没有什么影响。
她身上仅存的那点人情冷暖,早在千万年日复一日的独来独往中被磨的一干二净。
红杏争春时她独自欣赏,潇潇暮雨时她抱手听雨,长风卷雪时还是她一个人倚墙观景,万年无人问津,待薄情的火焰熄灭,迟来的家族情深何其苍白。
就像此刻,她连去追究他口中的大战是什么意思的心思都没有,只知道自己来此只有一个目的。
那就是闯过二十二层!
容随饮酒自醉,却也没错过她眼中骤然而起的凌厉,如一把利刃,撞上他千万年才修炼出的漫不经心。
他终于坐直了身子,衣袂飘飘,眼底醉意消散不见,精致的眉眼正经了许多:“你如今修为早已称霸一方,要保护昆仑山不在话下,为何一定要如此执着的打败我?”
“恐天地生变故。”
“妖皇与你们神尊修好,阎王们内战不断,魔域散乱无首,佛界那位……”
话说一半,他愣了愣,似在心底埋下什么,再次开口,已然跳过了这个话题:“总的来说,外界来犯,已没人能打败你,只要……神界不内乱。”
二人畅聊许久,未曾注意寒夜幕布上,那轮血色已经快吞噬光明。长鳞垂眸听的仔细,等到面前没动静的时候,才疑惑望去,一只利爪带着凌冽寒风就此袭来,青筋盘踞的长臂狰狞可怕。
失了理智的他,兽性大发,就等着将猎物抓到撕成碎片。
“前辈!”
她兀的惊呼一声,翻身朝一旁闪过去,算是堪堪躲过了杀招。
再次扑上来时,那抹金黄的幻影已经从眼前掠过,速度之快,只余下一抹残影。
“吼!”
几次三番失手,他似乎生了气,粗重的喘气声充斥在身侧,从喉咙深处浸出的沙哑嘶鸣,只一声就让长鳞全身起鸡皮疙瘩。
猿猴亮起獠牙,堪比饿狼的尖锐。
双月已变成单月,被血色笼罩的大地,幽草泣笑,树影做舞,处处皆是迷蒙幻象,绮丽诡谲凤光之下,暗藏着杀机。
猿猴眼珠骨碌转两圈,怒吼着朝一旁的丛林扑过去,不见踪迹。
长空红月,悄然无声。
长鳞却忽的提起了心,她知道,自己刚刚的躲闪,算是惹怒了他,那容随一定就在旁边看着自己,只等寻求个机会一击制胜。
兽的狂野与人的理智相碰撞,所呈现出的便是这么个无懈可击的怪物。
她开始有些好奇他曾经经历过什么了。
“咦~”
“嘻嘻~”
蓦地,身后树丛刷刷作响,几道诡异的女声裹挟着劲风朝她的脊背而来,长鳞瞬时转身以□□做抵。目光所及竟然是柳树拔地而起,柔软的朝她走过来。
笑声尖锐,回荡在偌大的树丛间,像情人的呢喃,夹杂着阴狠劲儿。
长鳞下意识皱起了脸,几乎到了咬牙切齿的地步,这容随明明是佛,怎么不人不鬼的,猿猴身也就罢了,怎么还能号令这种诡秘的东西?
金龙长身平地而起,业火之身烧尽正朝着她徐徐走来的妖娆青柳。
被刹那吞噬的丛林里,猿猴已经无处遁形,索性便朝她飞扑过来,利爪横扫撞上□□护盾,刺眼的光球乍破,天地动荡。
锋利的指甲被劈成两半,容随察觉到痛意朝后退开,长鳞也在这个时候咬紧了牙关。
她当真打不过他,只这一下她就察觉到了,容随的修为远在自己之上!
攥紧的掌心已经麻木,□□挡下致命一击,在血色的月光下居然出现了几道裂纹,曲折细长,按照最中心的纹路朝两边裂开。
女子墨发飞舞,鬓角已湿,白净前额上密密麻麻的一层冷汗,让她本就清高的面容看起来更加不近人情,脸上绯色红艳,深邃的黑眸像无底的深渊,渐渐染上孤注一掷的杀气。
□□通体赤色,掀起一片血雨腥风。
这一次长鳞主动进攻,一开始就占据了上风,不过等她发现容随断裂的指甲已经重新长好时,心中一沉。
猿猴受伤即刻恢复。
而她……
狂风席卷这方天地,二人动手之处万龙虚影环绕,吞吐火光明丽,猿猴长毛微卷,在炽热中穿梭,庞大的身躯异常灵活,不时的将身旁的龙身撕碎,漫天金黄皆是残瓣飘零的带血鳞片。
打斗并没有维持多久。
一声凄厉龙啸之后,光晕寂灭,好像有什么东西掉落地上,溅起尘土飞舞,平整的地面被砸出一个浅浅的坑。
等到混沌的灰尘散去,容随已经欺身而上,大手穿透女子的肩膀,手臂轻轻用力就将她提起来,手脚无力耷拉着,四肢已尽数被折断。
月光下,女子身后已经露出一截的手,血线滴滴答答,砸在地下干燥的土壤中。
猿猴获得了胜利,还得到了手中这个半死不活的猎物,他咧了一下嘴,另一只空闲的手攥住猎物修长的脖颈。
野兽对猎物向来残忍,分尸而食再正常不过。
他眨了眨眼,手中用力,双臂正准备将其撕扯开时,一束剑气破空而来斩断青筋暴起的双臂。
“吼!!”
容随受了惊吓,顾不上双臂就闪身躲在一个安全地带,弓着身子铜铃大眼中满是暴躁与愤怒。
长鳞的身子没了支撑,几近摇摇欲坠时,一抹皎白身影凭空出现将她揽下。
天地血色,只有她芊芊身姿不染一点污浊。
猿猴重新长好了双臂,又嘶叫着朝她扑过来。
玉飞影头也没回,就这般淡淡的挥袖御力,离音削去双脚,将他重新打回去。
“唔——”
这一次,容随再没有冲上来。
头顶赤月已经开始将同胞明月吐出来,玉飞影的这一击,正好将他打到了柔美的光晕中,他已经恢复了意识,重新变幻人身。
意识回笼的瞬间,他就发现自己没有双腿,低头捏个腿的功夫,身上总有一阵冷意穿梭,他动作一顿,抬头望去。
果然……
是昆仑山的那位神尊。
天下之大,只有离音的剑气能够窜进他的身体。
其实他与这把剑还有些渊源,但现在明显不是叙旧的时候,那位殿下看起来心情不太好,一直抿着唇未曾搭理他,等到他的视线落在那个鲜血淋漓的身体上时,才知道自己刚刚干了什么。
……呃,自己下手怎么这么狠?
他就站在原地没动,看着玉飞影面无表情的拔出自己的手臂扔在地上,掌心凝聚法术堵住那个骇人的血窟窿,而后将长鳞变成一条小龙握在手中转身离去。
容随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忍不住开口问。
“神尊,你身上怎么有魔气,你和那越灼缔结契约,交换了什么吗?”
回答的声音和她整个人的气质一样冰冷:“与你何干?”
“那你一定知道你时间不多了?哎?你有没有听见我的话啊,你不要急着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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