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灵殊见灵衍吃得极香,便想将烧麦全留给她,灵衍自然不好意思,好说歹说食了四个,却也是没吃饱的样子。虽然她自己怕麻烦了别人并不说明,但也不难看出。
“阿夏,煮壶杏仁甜茶来。”江灵殊吩咐着,自己又四处搜罗一番,可她向来不大吃点心,找了半天也只在匣中寻得几颗糖果罢了。
江灵殊将糖果放在小碟中递给灵衍道:“我瞧你似乎爱吃甜食?”
灵衍微点点头:“在家时,母亲总爱做些甜饼子。”一提到母亲,她神色忽的便有些黯然起来,就此打住闭口不言。
江灵殊心下了然,赶忙将话题扯开去:“你先喝了杏仁茶吃着糖,若是还饿,我带你去厨房取些吃的。”
灵衍连说不饿,阿夏也觉诧异:“这又何必,外头那么冷,我去就是了。”
江灵殊狡黠一笑:“这个时辰,厨房早已没了人,再说你过去正大光明取了,别人岂不都知道我们多吃了?我和师妹悄悄去悄悄回反倒有意思。”
“您是想偷……呸呸呸,我这嘴,”阿夏惊呼掩口道,“可若被人发现,怕是不大好吧……”
“除了我们,还有谁入了夜还去厨房偷摸找吃的?路上若遇见人也不怕,只说我带着衍儿熟悉下宫里,赏赏月色罢了。”江灵殊越说越觉有趣,已开始系起披风来,忽又停手回头向灵衍道,“衍儿若是想早些休息,那便不去了。”
灵衍喝了两杯杏仁茶,只觉味道清甜,甚对胃口,反倒更觉着饿了,加之初来此处好奇心也重,自然没有不愿意的,二人整理一番,各自抱了个小手炉便结伴出门了。
屋外明月皎洁,雪地上映出花木的影子,别有意趣,江灵殊与灵衍手牵手踏在雪地上,一路上只闻脚下绵软雪声与灵衍足上的铃铛声,在静谧夜色中幽幽响着,恍然天地间似已无他物。
经过一座小石桥时,她们在桥上略站了站,举头望了望月亮,江灵殊对着空中轻轻吹了吹,看它在月下化为白色的霜气,伸手将要穿过其中时,却早已散去了。
“我很喜欢下雪的时候,”江灵殊将手臂支在桥栏上捧着脸道,“总是格外安静,静得让人忘了一切。”
灵衍不禁抬头看向她——月光下江灵殊的脸庞轮廓边缘如同覆上一层银辉,面容越发显得光润柔和、恬淡静美,正如她给人的感觉一般亲切美好。
除了母亲和师父以外,她是第三个对自己如此关怀备至的人。且明明从前未曾见过,却不知为何总觉得有几分面善。
江灵殊偏了偏头,才发现灵衍并没在赏景,反倒专注地瞧着自己,不觉有些讶异。
“月色这么好,看我做什么?”江灵殊温软地笑了笑,微风乍起,如墨的发丝拂过脸颊,更添一分灵动之美。
灵衍红了脸,低头悄声道:“师姐在这月色中也很好看。”
江灵殊张了张嘴,究竟也不知该说什么,她头一次被与自己同辈的人这么夸,还是刚相识不久的小师妹,一时间也有些羞怯起来。
“罢了,莫在此耽误,赶着去找吃食要紧。”她捋了捋发,牵着灵衍的手继续走起路来。
夜晚寒意更重,她二人的手心却握得太紧而生了汗。所幸也正因着天气冷,一路上都没碰见旁人,倒免却了一通解释的麻烦。
江灵殊带着灵衍走到厨房所在的院外,院门只虚掩着一推便开,她叹了口气摇头道:“果然一到冬日里,这些婆子越发懒惫了,怕是觉得这铜锁太冷,碰都懒怠碰。”
灵衍听了轻笑出声来:“若她们锁了门,我和师姐岂不得翻墙进去了?”
江灵殊哑然,自嘲一笑道:“是我糊涂了,如此看来,倒是让她们懒些得好。”
走进厨房后,江灵殊取了窗台上的火折子点了一支蜡烛,举着烛台同灵衍缓缓踱步查探起来,只是她们想找的并非什么要紧物件儿,不过点心吃食而已。
“衍儿小心些脚下,厨房总有水洒落在地,这样的天定是要结冰的,若滑了摔了就不好了。”江灵殊一边叮嘱着一边环顾四周——案台上倒还算整洁,瓜果菜蔬都齐齐地码在一块儿,只是冲洗用的水池里积了好些碗筷盘子。
她随手掀开一个灶上的饭盆,里头是半盆已经冻成糕了的白粥,倒是干净可吃的样子,于是看一眼灵衍征询她的意见,见对方也只看着她,便合了盖子道:“转完这一圈再说吧,怎么也得有些东西来配着才好。”
“我瞧那边桌上似乎有些什么。”灵衍伸手向那头指去,二人走近看时,果见一盘中剩了两三块板栗蛋黄酥,其中一块只剩下一半,桌面上还有好些碎屑。
“定是她们闲时自己做了喝茶聊天吃的,若吃整块儿的倒也不是不可,只是……”江灵殊望着灵衍欲言又止道。
灵衍明白她的意思,摇头道:“师姐放心,我不嫌的。”
“你既不嫌弃,我也是一样。”江灵殊将烛台搁在桌上,“你去柜中取两副干净碗筷来,我再找些腌菜。”
“好。”自己终于也有事可做,灵衍反倒更加欢喜,当下便去橱柜里翻找起来。
江灵殊一瓶瓶酱菜看过去,口中一边念着菜名儿:“三丝、酱豆、酸瓜、糖蒜……诶,有了。”她将一个精巧的碧色小坛打开一看,正是她想要的那一种。
那边灵衍也已放好碗筷,一下子东西全齐备了,两人便就此落座,桌上正巧还有半壶梅雪酿,江灵殊替灵衍和自己各自斟了一杯问道:“衍儿可会饮酒?”
灵衍迟疑片刻道:“从前只喝过米酒,我也不知究竟算不算……”
“无妨,我也只在节日里才会小酌两杯而已。不过我们在这里吃这些生冷食物,少不得要饮杯酒暖暖肠胃,且这梅雪酿是凤祈宫独有,今日又是我们第一次见,便只当庆贺吧。”江灵殊笑意盈盈望着灵衍,举杯将酒一饮而尽。
“能得遇师姐,是衍儿之幸。”灵衍亦饮下一杯,带着幽幽梅香与清新雪气的酒水裹挟着丝丝辛辣入肚,起先还觉着微寒的身子一点点暖起来。
她二人皆不过是花骨朵一般的年纪,都不胜酒力,只饮一杯便已觉得面庞发热,江灵殊更是随手解了斗篷挂到一边。
“师姐……不冷么?”
“我天生体热,也怯热,即便冬日里,算上外披也不过两三件衣物罢了。”江灵殊摆摆手道。
“原来如此……”灵衍低头小小咬了口板栗酥,外头的酥皮虽有些僵了,内陷却倒还咸鲜油润,与白粥一同吃着,滋味无穷,不知不觉一个便已食完。
江灵殊用筷子从那碧色坛中搛了些不知是什么的半透明细丝放入碟中,又倒上些醋,对灵衍道:“这个呀,是某位嫁了人的师叔回凤祈宫探望师父时送来的海产,据说是什么水母,晒干后切成这样的细丝放在坛中,经久不坏,吃时用醋一拌最是爽口,你尝尝。”
灵衍从未吃过什么水母,好奇又担心地搛了几丝送入口中细细咀嚼,果然劲道脆爽,味道独特,佐粥吃最合适不过,不由连连点头,就着又吃了好几大口白粥。
江灵殊见眼前的小姑娘胃口如此好,倒是颇为惊讶,因为灵衍看起来纤弱白净,不大像是这般能吃的样子。她自己只吃了整碟子的凉拌水母和半碗粥便已觉得足够,于是接连斟了几杯梅雪酿自己喝了坐着等对面的小人儿。
“师姐,我,我已吃饱了……”灵衍用帕子擦了擦嘴,方觉自己比对方吃得多了许多,不由有些脸红。
“嗯?饱了?”江灵殊闷闷地应了一句,手中的杯子随即滑落在桌上,酒气顿时溢散开来。灵衍察觉对方状态似乎不对,仔细看时,烛光辉映下对方的脸颊已然绯红,眼神朦胧迷离,口中还不清不楚地呢喃着什么。
“……醉了?”灵衍不知所措地走上前用手背试了试江灵殊的脸,果然滚烫,对方却摇头摆手道:“无妨,只是有些头晕而已。”说着便撑着椅子站起来,取了斗篷胡乱向身上一披,摸了半天也找不到系带,早已不知歪向哪一边去了。
灵衍在一旁看着,想笑又笑不出来,只得上手帮她理好,心内亦是诧然。原先觉着自己这师姐是个无比端庄稳重之人,没成想多喝了几杯酒便成了这个样子。
“师姐既不善饮酒,又何必多喝呢……”灵衍叹了口气轻声道。
“这点子酒,算不得多喝……”江灵殊倒还算耳清目明,只是行动确有些不稳当起来,怕是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灵衍恐她跌倒,便仔细搀扶着她一步步走回去,夜间寒风虽盛,她二人这般紧密相依却丝毫不觉得冷了。
阿夏早在宫门前焦急等着,乍一见江灵殊步履蹒跚的样子,还以为她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闹了肚子,慌忙迎进宫里,才闻见身上淡淡酒气,惊问道:“少宫主喝酒了?”
灵衍点点头:“是我不好,若早知道师姐不胜酒力,便该劝着点她。”
阿夏一边将江灵殊扶到榻上一边笑道:“您莫要自责,我家小姐我是清楚得很,饮酒时总不觉得什么,但只饮下几杯便立刻醉了,故此风霞殿里从不放酒。宫主也知道这个,便是年节时也只许她喝一杯罢了。”
“那师姐这样,可有大碍?”
“倒是无碍……”阿夏拍了拍头,“不过这样子睡了,第二天宫主必定看得出,还是得先醒酒再去去酒味才好。我去拿醒酒石来,您回去休息就是了。”
阿夏翻着柜子总算找到一匣子醒酒石,回厅中看时,只见灵衍正用浸了温水的帕子小心翼翼地为江灵殊拭面,神情耐心认真,不由有些诧异,一时间竟忘了走过去。待回过神才道:“这种事我来就是了,何劳您亲自动手?”
灵衍也不坚持,只将帕子交给她坐在一边静静看着,心中却想起从前母亲还在时,自己也曾这么照顾过她,唇边的微微笑意便淡了下去。见阿夏又是帮江灵殊换衣服,又是要将换下的衣服拿去熏香,手忙脚乱十分辛苦的样子,便再次起身主动帮忙。
阿夏本意推拒,看灵衍不言不语麻利地将斗篷与外衣齐整铺于熏笼上用火斗细细熨平了,便惊得说不出话来了,心中暗暗纳罕:这小姑娘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样子,做起事来却这般利索,果真是人不可貌相呢。
江灵殊睁开眼时,一阵头晕随即袭来,她皱眉撑着半身停了一会儿,待晕劲儿过去方才细看了看周围——阿夏正倚着柜子打盹,而灵衍则以臂当枕,半趴于她躺着的榻边睡着了。
是了,是我醉了,接着便被衍儿扶了回来……江灵殊稍一回想便将之前的事全记起了,看着灵衍的眼神中便多了几分歉疚与怜爱。
灵衍气息均匀地熟睡着,细密的睫毛在脸孔上投下一串阴影,江灵殊看着看着,忍不住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白瓷似的脸蛋儿,又被自己无意识的举动吓得赶紧缩了回去。
好在对方睡得香甜,并没醒过来。
是软的,可也是凉的。江灵殊心想,自己在外头牵着她时还觉得她身上热了些,现下这屋内炭火这么足,怎么却反倒暖不起来了。也不知这俊俏的小姑娘究竟有些什么不足之症,竟这样体寒。
不过,凤祈宫内便有一处汤泉殿,殿中有多处暖泉,天寒地冻时亦热气升腾,最是暖身滋养,兴许时不时泡上一泡,也就调理过来了。江灵殊想到这里,又松了口气。
我有师妹了,真好。
阿夏头歪着歪着,冷不防便撞在柜子上,一睁眼便看见江灵殊正瞧着灵衍的睡颜微笑,正想说什么,江灵殊连忙摆摆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悄声道:“衍儿睡了,别吵醒她。”
阿夏会意地点点头,也无比小声地说起话来:“可这样趴在这儿睡也不是办法。”
江灵殊略想了想:“不如今夜就让她与我同睡好了,我将她抱到床上去。”
“啊?您一个人哪里抱得动?”阿夏伸手便要帮她,对方却已轻巧地将灵衍横抱在了怀里。
“我一习武之人,哪里就连个小姑娘都抱不动了?”江灵殊得意地瞧了她一眼,走近内室,将灵衍轻放在了床上靠内侧的一边,又动手解了她的衣衫,自己收拾一番便也躺下了。
阿夏见两人皆已妥当,于是吹了蜡烛悄悄离开。
月光透过薄薄窗纸照入室内,江灵殊借着月华又瞧了瞧灵衍,替她掖了掖被角便合了眼。
许是今日着实太累,又许是余酒未消,她很快便熟沉沉睡去。
灵衍却在此时睁了眼,翻身向江灵殊那一侧悄然挪了过去,望了她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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