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晨星的指导又练过几回后,江灵殊与灵衍便回到了风霞殿里,路上慢慢走着,方才觉着又累又饿。
才走至殿门前,便有一股极鲜香的味道飘散出来,二人对望一眼,笑着加快了脚步奔向主殿内。桌上果然已摆好了晚饭,香气便是由那最大的一碗笋片鸭子汤所出,直让人食欲大振。
阿夏看她们急不可耐的样子,掩嘴笑道:“宫主早着人来吩咐过了,说您二人辛苦练了一整天,务必早些备下晚膳。”
灵衍讶异地对江灵殊道:“没想到师父来得那么迟,却是什么都安排好了。”
江灵殊盛了碗汤放在她面前:“你以后便知道了,咱们师父一向皆是如此,总让人担心,却是一件事也不落下的。呐,饿了吧,先喝碗汤。”
“谢谢师姐。”灵衍捧过汤碗,暖意沁入心脾。
饭毕,江灵殊刚漱完口,见灵衍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主动问道:“衍儿可是有什么心事?”
灵衍蹙了蹙眉,眸中似有泪光,低声道:“师姐可否容我再在你这里待一会儿?若现在便回屋去,总觉得会格外孤寂……”
江灵殊没想到对方会如此小心翼翼,忙蹲在她身边握住了她的手:“别说只是一会儿,便是我们一直同住一殿又有何妨?你会寂寞,难道师姐便不会么?莫要想太多了,只管待在这里便是。”
“师姐真好!”灵衍欢喜地将头靠在了她的肩上,垂下眸子,隐去了眼中一丝几不可寻的奇特笑意。
“嗯,横竖闲着也是闲着,我这里有些从蕴星楼里借来的剑谱、口诀等等乱七八糟的书卷。虽大都只是江湖所传的残篇,也不必认真学,但是看了来集思广益、取长补短也总是好的。你要不要瞧一瞧?选两本感兴趣的,只当是打发时间也好。”见灵衍颇有兴趣地点点头,江灵殊便在书架子上翻找起来。
许是书卷古籍累得太多了些,她冷不防地抽出一本,竟带得半个架子的书都哗啦啦地掉在了地上。
灵衍和阿夏见状都过去帮忙拾捡,江灵殊却如临大敌地坐在了其中几本上头,极力掩饰道:“这些书你们不会放,倘或乱了倒不好,我自己来整理就是了。”
灵衍不明就里,蹲在那里望着阿夏意在询问,阿夏想了想便笑将起来:“少宫主莫不是怕衍小姐看见你那些私藏的话本子,丢了做师姐的颜面吧?其实年轻女孩子谁不爱看个话本子什么的,何必藏着掖着呢?”
江灵殊未料到阿夏竟这么直白全说出了来,涨得满面通红,分辨道:“那……那些何曾是我私藏的?蕴星楼中的话本子多了去了,师叔们下山也总爱带回来几本新的,我不过实在闲了才会看上一看……”
“是是是,既是人人都看,给自家师妹瞧瞧也无妨的。”阿夏接着打趣道,见江灵殊恨恨地瞥了她一眼,才笑着走开了。
“衍儿,我……”江灵殊望着从方才起便偷笑个不停的灵衍,一时间却不知该说什么。
灵衍假意埋怨道:“师姐真坏,叫我去看那些江湖残卷,自己却读话本子。”
“没,我没有!只是你才刚来凤祈宫,我若就邀你看这些杂书,岂不是……”
“师姐别当真,”灵衍起身将书一本本放好在架子上,“我同你玩笑呢,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
江灵殊长吁一口气:“你不怪我就好。这些书我也只偶尔看了取乐,师父她们也都知道的,所以倒从未多管过。有些故事写得确是动人!比如这本‘妖语志’里,有个妖与人相恋的故事,文笔隽永、辞藻精妙,我看得差点落泪!你瞧,上面还配了几张图,画得多好啊……”
乍说起自己喜欢的东西,江灵殊便像打开了话匣子一般滔滔不绝起来。灵衍笑看着她,时不时地点点头,心中却想起昨夜里对方醉酒的模样。
一个平日里正正经经、娴静端庄的女孩子,骤然表现出自己活泼生动或不为人知的一面时,便会显得格外可爱些。灵衍如此想着,唇边笑意更甚,但落在江灵殊眼中,便只以为她是对那些话本子感兴趣。于是愈发来了兴致,挑了几本自己最爱的,拉着她与自己一同到榻上慢慢看起来。
“你说气不气人,这男子竟为了所谓的天下大义就背弃了他的恋人。唉,每每看到这里,我便心疼那狐妖一片痴心错付。”江灵殊趴在床上,一手执书一手托腮皱眉感伤道。
灵衍坐倚在软垫上,听她如此感叹,笑问道:“若师姐是此男子,又当如何做呢?”
“我?自然是一心一意护着我喜欢的人了。”江灵殊不假思索道。
“哦?”灵衍眨了眨眼睛,“若师父及整个凤祈宫的人,甚至师姐的家人,都会因这场爱恋而受无妄之灾呢?”
“这……”江灵殊一时间被问住了,但很快便争辩道,“你既说是那男子,那便不得算上我身边这些人了。”
“好,师姐说不算那便不算。”灵衍微微一笑,也不再继续深问。
二人说累了,于是挨着躺下休息了会儿,不知不觉都渐渐合了眼,虽未睡着,却也是神游身外。
“师姐,我若勤奋刻苦些,大约多久可以学习剑术?”忽然,灵衍这么问了一句。
“以你的资质,不出月余吧。怎么,衍儿很想学剑么?”江灵殊闭着眼问道。
“是,总觉得手里有件兵器,心中就会更踏实些。”
听她这么说,江灵殊倒是觉得极有意思,她半坐起身来歪向灵衍那边道:“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心里却好似藏着许多事。”
灵衍睁了眼,琥珀色的眸中倒映着幽幽烛火,闪动着不明的情绪。
下一秒,她却笑得明丽如初:“若以后行走江湖无剑术傍身,自然会觉得不安。再者,论年纪,师姐也不比我大出许多。”
江灵殊脸一红,放心地点了点头:“原来是想这个,那你便不用担心了,若未学成个十之八九,师父定然不会允许你我下山历练。一则若遇强敌难以自保,二则也丢了凤祈宫的颜面。不过我觉得,如若你我结伴,兴许也没那么难……”
“不论如何,衍儿一切听师父和师姐安排就是。”灵衍乖顺地点头道。
她们正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阿夏端着一盘切好的各色果子放在床边的小方几上笑道:“说了这么许久想也口渴,吃些果子吧,我再去沏两杯茶来。”
灵衍挑了个橘子拿在手中一瓣瓣吃着,眼睛望着阿夏那边,似有些探究和好奇。江灵殊见她如此,主动介绍道:“阿夏是我家的家生子,从小与我一处长大的,与姐妹无异,所以我也从不许她在我面前自称什么‘奴婢’之类的。你别瞧她有时毛毛躁躁的,可也是有些功夫在身呢。”
“我倒只觉得她聪明又勤快,看不出毛躁来,”灵衍吮了吮沾了汁水的手指道,“想必待师姐成为宫主之时,阿夏便是新的大总管了吧?再不济,也是如春蕊一般的地位。”
江灵殊一愣,虽说少宫主带着贴身侍女的原因的确如此,可她却没想到对方会如此敏锐地想到了这里,又这般直接地问了出来,除了点头称是,倒也没什么可多说的了。
与灵衍相处得越久,她心中的谜团和疑问就越多,甚至有想要去向晨星一问究竟的念头,但也终究只是想想。况且灵衍除了偶尔有些让人捉摸不透的早熟之外,在她面前一直都十分恭顺乖巧,自己也因为这个小师妹的到来开朗了不少。若真在背后悄悄打探些什么,恐怕会伤了她的心。
“对了,方才说到练剑的事,今日师父提起,我倒是忘了,明儿我便带你去云若师叔那里,请她为你铸一把好剑,如何?”
灵衍果然欣喜,连连点头道:“师姐的剑也是云若师叔所铸么?”
“自然,”江灵殊表露出几分崇敬之色,“听师父说,云若师叔自幼便学得了铸剑的功夫,每每铸剑时总不许旁人靠近,自己不饮不食好久。虽然年纪轻轻,却已是方圆百十里闻名的铸剑师了。不过,她只为凤祈宫的人铸剑,于外人只是时不时指点一二而已。”
“真看不出,云若师叔那样一个温婉娟秀之人竟会铸剑……师姐可否让我瞧瞧你的剑?”
“好,”江灵殊下了床,小心翼翼从剑架上将那把剑取下双手捧与灵衍,“仔细看吧,若要试试也无妨,只小心别伤了自己。”
那把剑极其轻巧,捧在手中宛若无物。剑柄刻有三朵五瓣梅,其中最大的一朵边上刻了一个小小的“殊”字,末端坠一穿了黑玉的黑白双穗。剑鞘漆黑如墨,自下而上盘绕着一株嵌银梅花并几片花瓣,除此之外再无装饰,倒是简单雅致得很。
灵衍细抚着剑鞘上的梅花,轻叹一句:“真美。”
“这是云若师叔问我想做些什么装饰时,我立时想起风霞殿中那株红梅,便有了这么样的剑鞘。因最后剑成时是以经年收集的梅雪雪水冷却,所以就取了个名字叫作‘雪练’。”江灵殊解释道。
“如此清雅之名,倒的确像是师姐的剑……”灵衍透过窗子的缝隙望向外头,那红梅衬着白雪的模样的确美艳至极、风姿出众,可旁边那杆翠竹却也是坚韧挺拔,颇有风骨。与梅相映相依时,倒如同风雪中一对不离不弃的侣伴。
“那我便以竹作纹饰吧……”灵衍垂眸轻声道。
江灵殊会意笑道:“极好,竹纹清新大方,又可意喻你我二人如这竹与梅一般相携共进。”说完便去取纸笔来打算画样子。
灵衍将剑横握手中,才刚将剑鞘拔开一小段,剑身亮光便已抵挡不住地迸射而出。待全然显露时,只听一声清脆铮鸣,剑尖微颤,足可见硬度与韧性都恰到好处。
“果真是把好剑。”灵衍用几不可闻的声音低语道,接着便将剑收了回去。
“衍儿快来看,”江灵殊坐在桌边唤她,“这是我这把剑的图纸,没想到我竟还翻得出。”
她将图纸摊开抚平,指着上面每一处一一讲解着。
“你瞧,这上头标的长度与宽度,恰适宜我们女子,且又与凤祈宫的武学相合,倒不需要再改些什么。至于剑鞘上的纹样,你可要自己画么?”
灵衍默默将那图纸细看了看道:“若我想要比师姐的剑再长上几寸、硬上一度呢?”
江灵殊骤然无话,思忖片刻才回应:“若你喜欢,自是可以,只是你当真确定这样便真正适合自己么?”
灵衍唇边浮起浅浅笑意:“师姐放心,衍儿心中有数才会如此说。”说着研墨提笔,拿了尺子自己有模有样地画了起来。
江灵殊在一旁陪着她,时不时地丢个果子递杯茶水,灵衍终于忍不住笑劝道:“师姐,别再喂了,我都快撑着了。”
“好好,我这不是怕你乏了么。”江灵殊笑了笑,转头问阿夏,“现下什么时辰了,请人将衍儿殿中整理下,预备休息吧。”
阿夏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道:“已快到亥时了,的确是该休息了,我这就去。”
“你慢慢画着就是,我不过让人先准备着。”江灵殊生怕灵衍误会着急,忙多嘱咐了句。
灵衍笑着搁了笔:“我已画好了,请师姐过目。”
江灵殊凑过去瞧着,果然剑身剑鞘俱已成形。长度与她说的一般长了些,剑鞘上以一竿修竹与数片竹叶为饰,且位置分布皆与她剑上的梅花相对,倒算是一份巧妙心思。
“这剑身为何用淡墨晕了颜色?”江灵殊好奇问她。
“剑如墨染,沾血时便不觉脏了颜色。”灵衍低头答着,叫人看不清她面上表情。江灵殊却是倒吸一口冷气,虽然这话倒没什么错,日后行走江湖也难免动武,但从她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口中说出来,便总让人有些心惊。
“这话你只与我说就是,千万别告诉了别人。”江灵殊忧虑地看着她道。
灵衍无声地点头答应,心中却是自有主意。谁可说,谁不可说,她本就一清二楚。若对谁都全然藏着掖着,扮作无知小儿,反倒不如以这样的坦诚直白换几个真心亲近的好。更何况日后宫中弟子越来越多,就算她是宫主的徒弟,终究也有失去瞩目的一天,比不得江灵殊坐着少宫主的位置,不论何时都是第一耀眼的人物。
“好了,时候不早,我送你回去休息,明日一早便带你去云若师叔那里说明。”
“好,有劳师姐了。”灵衍软糯应着,主动牵了江灵殊的手。
西殿不过出门转个弯便到,江灵殊将她送进去,又检查了炭火茶水被褥等物,这才离开。
室内空幽,只余灵衍一人。她抱着双膝,放空望了一处许久,直至眼睛觉着酸涩方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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