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

    时间一晃而过,备考三日,殿试这天很快就到来了。

    自上次应玠亲自为郁析答疑解惑,郁析就变得更加客气,许是对御史大人的敬佩景仰,又许是不敢高攀,总之气氛怪怪的。

    应玠倒是不介意,一如往常体恤客人。知道郁漉一定要为郁析践行送考,今早出门时,还特意将涧风留在府里,以便护送她兄妹二人。

    作为考官,应玠须得提前到场安排布置,自是早早出门去,而郁析只需按考生要求准时到场便可。

    临走前,郁析这样木脑袋不多言的人,都毕恭毕敬对金缕作揖告别,但金缕向来轻视学文,更与郁析性子合不来,潦草向他回一个礼,连句再见也没有说,令郁析尴尬无奈地登上马车。

    毕竟是郁家唯一的读书人,总归是全家的骄傲,郁漉心中也为他忐忑,一路上不免学做长辈模样语气,忆想起小时候父亲是怎样嘱托仔细考学的,便拿捏地学起语气,样子颇有一些语重心长。

    其实郁漉知道也不必如此,小哥哥他身经百战,哪有不叫人放心的道理,只是作为旁观人,难免是担心的。

    一年一度的大考,非家属亲信不得入宫送考,所以金缕只能候在御史府,由郁漉一步一步将郁析送上了宣文大殿,到高台上不能再往前走了,二人才挥手作别。

    临到最后,郁漉想了又想,还是叫得一声郁析回头:“小哥哥!”

    郁析转过头来等她发话。

    “你只管进去,尽力便是,假使没有考取,也无所谓的,家里都还是家里,你....明白吗?”

    她这个哥哥满脑子四书五经,却还是不善口才表达,他嘴上不说,但郁漉还是担心他将此事看得太重。即便天下没有哪一个文人学子,不将科考看得重如己命,郁漉还是不得不强调尽力便极好。

    郁析连声答是,转身无多留恋地上了长阶,随诸多学界精英缓慢有序地进了殿中。

    目及最后一名考生入场,殿门重重合上,四下回归寂静,郁漉才退回阶下,同涧风一起哪里都不去,等候考试结束。

    二人心中各自有事,没有闲话,彼此沉静了许久。

    前朝似散了庭,众臣退返,都知今日春闱一试,不做嘈杂停留,各自出宫还家去。

    偏偏有好事爱凑热闹者,特意来殿前观摩仰望。

    “哎呀啧啧啧.....瞧瞧这气派,就是跟我们宣武殿不一样啊,巧夺天工,文人墨客气息,确实胜过我们这些粗莽汉子。”

    来人皮肤黝黑,头戴一顶更黑的鹖尾繁冠,浓眉大眼,站在二人面前,刻意抬头仰望,又刻意高声长叹。

    郁漉隐约觉得此人的笑容有些虚伪,虚伪得有些似曾相识,不欲多作搭理,只是默不作声地退去一步,撇头不看。

    见二人皆是不理会他,来人的眼神在郁漉与涧风中间来来回回地扫视,最终将不怀好意的目光凝在郁漉身上,盯的郁漉更加不舒坦了。

    他上前一步,轻佻笑道:“不知这位标致的小娘子是哪家亲属?说出来与在下一听,或可在陛下面前替该生美言几句,借势谋取一段功名小成,也未可知啊。”

    说话间靠得越来越近,郁漉不耐,一口回绝:“我相信哥哥!”

    “哦~~~,原来在里面考试的是哥哥啊。”那人还是不恼,一副‘你奈我何’的纨绔样。

    跟柳月袭醉卧风花雪月的倜傥相比,此人更混吝得令人作呕,还在试图靠近郁漉。

    涧风看不下去,出手阻拦:“窦疑大人,本场考试的名次排布,自有我御史府代行决断,正是陛下赐的权力,恐怕还轮不到您来指摘评论。”

    窦疑?涧风对那人的称呼一出,郁漉也是心中一凛,很快想起那日在进宝阁外,从二楼上投下来的视线,那日的眼神,和今日眼前之人渐渐重合.....果然就是他!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这么和本官说话?”自以为被冒犯的窦疑立马露出凶恶的嘴脸,“别以为你主子了不起,你也把自己当人,一条用来看门的狗而已,倒日日向人狂吠。”

    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在皇宫禁内,不得佩刀,涧风有气,也奈不得他何:“你最好嘴巴放干净一点!”

    勾搭小美人一事被个奴才搅了局,窦疑铁定不爽,险些要和他动起手来:“看来本官不教训你一下,你都不知道为什么以下犯上是死罪!”

    “窦宣抚——切莫冲动。”

    远处传来低沉呵斥声,阻断他两人的针锋相对。

    郁漉看见宫墙后,信步走出来一黑裘黑氅之人,身高八尺有余,高大却不雄壮,头戴武弁大冠,腰间同样坠一块墨玉,五官深邃,眉眼狭长。三庭五眼虽生得不错,但笑意里没有多少真诚,反是映射几寸与生俱来的冷刻阴鸷。

    场面不由自主被那人震住了,剑拔弩张的窦疑转眼就尊敬地拜过那人,就连对窦疑的出现都视若不见涧风,也不得不不情愿地躬身施礼:“参见太尉大人。”

    二人都行过里,只有郁漉还呆站在原地,那太尉便挑眉好整以暇来看她。

    “小丫头,太尉大人你都不拜?可当心治罪?”窦疑的视线还在郁漉身上来回扫,张口便吓唬道。

    “诶,不知者无过。”太尉一抬手说不妨事,“不如自我介绍一下,鄙人李时璨,区区尚武太尉,不值一提。”

    等郁漉匆匆拜过后,李时璨又不再多理会她,反而对窦疑劝解:“才见窦宣抚与涧风小兄发生口角,御前宫中,二位如此岂不有伤大雅?”

    窦疑与涧风都不说话了。

    “窦宣抚,可不要忘了你的正事。”李时璨给他敲了敲警钟,“何况应御史正一品座下,威风神气,岂是你我之辈可多作染指,还是莫要不自量力,惹了旁人笑话。”

    一番话说得窦疑连声应是。

    可郁漉总觉得,此人话里有话的程度,压根和窦疑一流不是同一个段数,只怕不好招惹。

    临走时,李时璨才又若有若无地瞥了她一眼,皮笑肉不笑,别有深意。

    “这个李时璨,到底是什么人啊......”看他们走远了,郁漉才敢大喘气。

    涧风抿唇沉默了许久,才精简解释道:“武官,从一品,在职期间能将正一品架空化为己用,心机不容小觑。”

    说完,涧风便不再多吐露一个字了。

    郁漉看着他坚硬的侧脸,许久,出声唤道:“涧风。”

    多的话他仍是不想说,而她已经看穿一切:“你是不是.....不太喜欢我?”

    涧风的瞳孔动了一动,还是不肯答她的话,这让郁漉更加确定心中的猜想:“从一开始你见到我的时候,从我上马车那一刻,你就讨厌我了对不对?”

    郁漉追问撇过头去的涧风:“你根本就不想跟着我,也不想保护哥哥对不对?为什么?”

    被她逼问的受不住,涧风回瞪她一眼:“你以为大人是派我来保护你那位哥哥的吗?要不是因为你.......算了。”

    话说到最关键之处,总是戛然而止,总有不可说。

    “什么?”

    涧风心里还窝着被窦疑轻贱辱骂的火,只恨不能从头说道起:“大人上任短短几年便在朝中立足,除去表面风光,还招致多少人嫉恨,多少豺狼虎豹暗中蠢蠢欲动,你知道吗?就是你们这些人,大人落魄时爱答不理,现在大人位高权重,你们就惦记起他的好来,你们有什么资格和大人攀扯关系?!”

    话是重了些,却也是护主心切,肺腑之言,不无道理。郁漉被他凶得哑口无言,低下头去。

    日上中天,宣文殿重开大门,考生陆续出来,面上或有轻松释怀神色,方知是殿试已结束。

    旁人多为三两成群结队,郁析孤身一人直奔郁漉,简单关怀问询后,他即说欲立马动身返程,回京西镖局,任凭郁漉多留也无济于事,只好累涧风将他安全护送回御史府,再做打算。

    “怎么,你不走么?”看她愣在原地,涧风有些不耐烦。

    总是回想他刚才说的那番话,郁漉心里踏实不得。说的是了,自己在府里只是成日玩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比在镖局里快活自在得多,倒叫她忘了形,大小事都要劳着应玠,可最是忽视了应玠也是人,也会累。

    纠结来纠结去,郁漉对涧风点头:“我先不走了,劳烦你保护好哥哥,郁漉感激不尽。”

    她话说得极有礼貌,涧风不好使脸色,只管头一拧:“哼!你爱留就留着吧。”

    他们走远后,郁漉约摸又等了半个时辰,等得大殿周围四下都没有了人,最后一个出来的考生也在一炷香前彻底离开,等得她差点以为考官进出有特殊通道,应玠才三两步从大殿的阴影中走出来。

    应玠也不曾料到小姑娘没走,脚步一顿,停在廊檐下,俊俏的面容被日头照得光影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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