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事情就变得一团混乱。我盯着眼前的白胡子小鬼和低着脑袋一副挨训样子的罗杰,再扭头看看给我加油打气的艾斯、萨奇、温斯顿等一干人马,还有崩溃的船医德拉尔,看热闹的飞段,一时语塞。这究竟算什么事。我觉得头疼的毛病似乎又犯了,太阳穴的青筋突突直跳。
“……”什么也没说,只是抬手揉了揉眉心。罗杰似乎觉得我开始暴躁了,很可能是看见了飞段在空中乱比划的胳膊以及夸张的表情,猛地一缩脑袋。的确,老搭档的提示不是没有道理的。我开始暴躁了。
“老爹,罗杰!不要以为我们这些晚辈唬不住你们!于是我们特意叫来了角都先生来跟你们谈谈人生!”说完,萨奇很会意地拍了拍已经暴躁到快哭出来的船医,冲我眨了下眼睛。
“……”这是要干什么?要我训他们吗?
一瞬间,头疼得更厉害了。我皱着眉,向萨奇使个眼色,盘问他一群人呼呼地把我拽到酒馆二楼的小黑屋里究竟是要干什么。我抬头看了看临时栓根绳子在房梁上挂着的手电筒,搞得跟暗部审讯犯人一样。只不过他们不会这么随便。
“……咳……”他咳了一声试图掩盖尴尬,“……那什么,角都先生请好好教训一下这两个酒鬼。请告诉他们过量饮酒的危害……”还没说完,他就被气急败坏的船医给打断了:“老!爹!你!不!记!得!你!是!怎!么!病!的!了!吗?!”
白胡子小鬼被咆哮声震得刚想张嘴反驳,不过还是心虚低下了头。
……大概猜到了,这两个笨蛋绝对是又偷了酒。作案当时没被抓住,但是一回到酒馆就被逮了个正着,于是就有了愤怒的船医。但之后两个老大不小依然不着调的(其实白胡子还好一点,除了跟酒沾边的以外)用各种歪理把儿子们气得够呛。于是他们就在休息日跑到我家,砸开我家门,然后把我拖了出来。
就为了让我以“长者”身份教训这两个臭小子。
想到家里还没统计完的出航的预算,想到家里摊开摆在桌子上的银行账本,我就扭过头狠狠瞪了这群人一眼。目光刚刚落在飞段身上时,他小子一缩,然后嚷嚷道看什么看,他不就是出了这个主意又没跟着他们去偷酒喝。话音刚落,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身上,不无例外全是“笨蛋你为什么自己把自己供了出来”。
能想出这个馊主意的,除了他也没谁了。想到这里又默默捂住了脸。
他的话换来的只是冗长的沉默。大概在半个永恒后,他心越来越慌,有些结巴地打破寂静:“……喂……谁、谁说点什么都好啊……为什么突然的就都不说话了啊?啊?有、有没有谁想说点什么啊?啊?”
“……”沉默。
按照罗德里克的话说,有一种人说话时的内容大多数都不知所云,别人也不知道该怎么接,并且也不太想接。这种人叫“话题终结者”。于是某个终结者没有得到期待的回应后,只得百无聊赖地咕哝一声,转身离开了小黑屋,关门幅度太大,震得天花板上吊着的手电筒一晃一晃。
“……呃……”温斯顿目送着他离开,等到门被甩上后,才补充道,“……总之,拜托角都先生了。”
“拜托了啊!角都先生!我们管不住他们了啊!”
“拜托了!眼下只有老爷子有长辈的威严了啊!”
“老爹!你要是再病了那可怎么办!呜——”船医突然一下眼泪决堤,在后厨帮忙的一个小伙子拍拍肩以示安慰,对方边哭边骂了一声。突然感觉在这个海贼团里,厨师们还不是最操心的一拨人。还有船医垫底呢,人家可是在跟不肯乖乖听话的幼稚老年病人做抗争,苦口相劝,而不能像厨子们以暴力解决翻冰箱的惯犯。
不过现在只剩下我和那两个跟犯错了的小孩一样的老头们大眼瞪小眼。最终受不了罗杰可怜兮兮的样子,像是落水的小狗,满脸委屈。这档子破事烦透了。无奈叹了口气,在船医满含泪水的期待眼神中,缓缓开口:“……不听医嘱的后果……都很清楚吧。”
两个点点头。
“……清楚的话……好自为之吧。”于是赶紧起身,在一群人失望的感叹声中大步离开。
“……等、等等!角都先生?!”我装作没听见船医带着哭腔的呼喊。小伙子年轻,有精力跟病人周旋到底。
这几天,有一件事轰动了整个酒馆。“天龙人事件”。本来这应该是科林与自己的姐姐重逢的完美结局,那天市长霍明古突然到访,当着酒馆里不明所以的众人下跪道歉。他说他生来就是共犯,惭愧万分。一开始一群人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突然在加尔的惊呼声中,酒馆炸了锅。我们几个来自净土的并不是很清楚,但大约猜到市长一家是在现世仗着权势迫害黎民百姓的世界贵族。
这几天,因为这件事,不少人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一家。先是阿伊莎,作为最直接的受害者虽然原谅了他们,但此后每一次相遇都害怕得说不出话。面色惨白,蓝色的大眼睛里充满恐惧。在她潜意识中,“天龙人”就是“恐惧”的代名词,然而温文尔雅的市长一家曾是“恐惧”的一员,尽管能看出她在非常拼命地克服恐惧感。再是科林和艾斯,一个失去了姐姐,一个失去了兄弟,然而开始刻意地避讳起有关天龙人的话题。他们很厌恶那群米虫,却不想伤害那一家人。
“他们太善良了,总觉得会一不小心伤到他们。我不希望让他们觉得被人厌恶什么的,那样真的太糟糕了。”艾斯那天这么跟白胡子说。
昨天,不是很常来的市长的儿子和艾斯他们一来了。艾斯说,罗西南迪有点内向,吵闹会让他觉得紧张,所以很少过来。看雀斑巴不得把他介绍给所有他没见过的人,高个金发小伙子有些拮据,腰板挺得僵直,倒是更凸显出他那目测超过三米的身高。
这边的人随便长长就这么高吗?不自觉得,目光瞥向在跟西尔尔克侃天侃地的白胡子。七米的身高,在以前那边可会被当成巨人看的吧。一开始也的确以为白胡子是巨人,直到某天看见了一艘几乎要把整个港口塞满的巨型三桅帆船,才真正见过来光顾的巨人们。
三米的大高个蜷缩在酒馆的小桌子旁,黑色的羽毛大衣填充了他周围的所有空间,看着像是卡在桌子和椅子之间一样。在雀斑热情的介绍下,没有眉毛的小伙儿有些僵硬地冲我摆了摆手,脸上挂着傻兮兮的笑容。
傻里傻气的,跟他父母一点也不像。
罗西南迪在这里,似乎是在害怕什么。他时不时左顾右盼,在目光与别人的目光相触及的那一霎那就低下了脑袋,弄得坐在对面的艾斯和罗杰有些莫名其妙。
“罗西,不要紧吧?”雀斑放下餐具,咽下嘴里的烤肉,有些担忧,“今天不舒服吗?”
“……呃、嗯……没事没事……”
“抱歉啊,不该拽你来的……酒馆的大家都想你了嘛……”
“……不、不是你的问题啦……”当他抬头发现罗杰正一动不动盯着他的脸看的时候,立刻一缩脑袋,金色刘海遮住了眼睛,黑色的羽毛遮住了下半张脸。
“……这没事?”
“……没事啦没事……”
这个酒馆几乎没有新客人。就算有新客人,也几乎是再也不会回来,大多说都是环视四周,腿一软,然后尖叫着逃离现场。一屋子海贼忍者,个个都是普通居民眼中的凶神恶煞,偶尔一个两个的海军和革/命军,常客中普通居民除了西尔尔克,露玖,也只有杂货店的贝尔梅尔了。西尔尔克的心态似乎能容纳整个宇宙,露玖看似柔弱手无缚鸡之力其实不比其他人弱小,贝尔梅尔和我不太熟,只知道她和雀斑还有大背头关系不错,似乎是在杂货店认识的。今天罗西南迪一进门,还期待着又能看见一个不出十秒钟就能吓跑的,没想到竟是熟人。
不过大高个似乎也在害怕。握拳太紧使得手背上的青筋鼓起,指关节毫无血色。
在我觉得没什么好戏可看,于是专心于出航第一个月的预算分配时,大高个不安地开口:“……艾斯,罗杰……那件事你们怎么看……”
“啥啊?”
“什么事?”
“……那天父亲突然过来……”
“天龙人吗?”罗杰接过话,却没有得到回应。在我已经打出足够的贝利当做伙食费的时候,大高个轻轻嗯了一声。
“……抱歉啊……这件事本来不想瞒着你们的……可是……”他勉强挤出一个有点凄凉的笑容,“也不怪别人,那群混账太过恶劣,被人恨很正常……呃……所以……”
他顿住,然后深吸一口气:“……所以不用特意在乎我们会怎么想……真的不用……讨厌我们也没关系……不论萨博的事情,还是阿伊莎的事情,这些都是更改不了的事实,就像我们曾为天龙人的过去一样无法抹去。所以……抱歉……以及……非常感谢……”男子的声音越来越小,并且开始语无伦次。他在抱歉什么?在感谢什么?
他说的曾经又是什么?
“……曾经?”艾斯嚼着嘴里油滋滋的烤肉,含糊不清地问道。
“……啊……是这样的,虽然不是很光彩但是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他仰头叹了一口气,再低下头的时候脸上反而褪去了之前的不安,目光坦诚,“唐吉可德一族原本是生活在玛丽乔亚的天龙人,至少在父亲选择离开前是。”
“离开?贵族生活应该很不错的吧?”
“物质上是的,但是父亲追求的是精神上的平等。他主张天龙人也是人,于是送走了所有的管家仆人奴隶,乘船离开了玛丽乔亚。”
“诶?那霍明古这样不就是很不受天龙人待见了嘛?”罗杰把脑袋凑过来问。
“是的,于是唐吉可德一家被从世界贵族名单里除名。”
“不过这样身份特殊也很难融入平民里吧?”
“……”似乎戳到了他的痛楚,小伙子表情一僵,片刻的缓和后才又开的口。
“是这样的。在哥哥不小心说出后,我们被愤怒的人们驱赶,最后不得不逃难。可是……”
“……可是母亲没能躲过。她在不久后就因劳累离世了,只剩下父亲,哥哥,还有我。在父亲死后,我就被海军的战国先生收养,从此加入海军。”
“抱歉,冒昧问一句,你哥哥呢?市长先生难不成也是……”
“不是。父亲的话……是被哥哥杀死的。然后哥哥成了海贼,最后他杀死了我。”
“……什么?哥哥杀死自己的老爹还杀了自己的弟弟?!岂有此理!!”艾斯气得差点掀桌而起,“要是我在场一定会教训他的!”雀斑一生中可以说一直在维护四样东西:白胡子海贼团的名誉,老爹的声望,兄弟的安危,还有同伴和家人的安全。他的愤怒引来了罗西南迪的苦笑,和许久的沉默。
“……是唐吉可德.多弗朗明哥对不对?”
“……”
“……当初被邀请加入七武海的时候,报纸上还有他的报道。”
“……是的,是哥哥。”
“……”
“我们互相用枪口指着对方,虽然他知道我永远开不了枪,但是还是扣下了扳机。”
“非常感谢,非常感谢各位在得知我们的身份后,依然肯把我们当做朋友。”
“既然不想让人知道的话,市长先生为什么要来道歉呢?更况且不是你们的责任吧?”
“……艾斯,是这样的。我父亲他……”
“啊不,不论是他,还是我们,始终都走不出曾作为破坏者的一员的负罪感。”然后,他笑了。笑得很真诚。“如果想要从新开始,就要直面过去的黑暗,不是吗?”
“抱歉让你们操心了。”
“感谢你们的原谅。”
“能遇见你们,真的太好了。”
三人相对无言。在离别之际,罗杰叫住正欲推门离开的罗西南迪。
“呐,罗西,你说过过去的污点是不会消失的吧?”
“……”
“呐,罗西,你成为海军的所作所为,也同样不会消失哦!”
“……”小伙眼睛闪过一丝泪光,随即消失不见,“嗯。”
“还有还有!”
“我们怎么会讨厌你们呢!”
那一天晚上,他们是天龙人的事情成为了第二条被列入“酒馆兄弟会”的秘密。第二天早上,一切平静如常。
今天中午,在路上碰巧遇见了飞段。他在后面跟着我一路嘟嘟囔囔,大概就是隔壁的小鬼要走了,他们几个人想给他送行。
“喂喂,角都!你说买给他什么当饯别礼好呢?”
“呐,角都!你说画家喜欢什么啊?”
“要不把他拉入邪神教吧!”
“角都!你有在听吗?!”
“角都!你今天晚上来不来给他送行?”
“喂!!角——”
“给画家送笔。好了现在要么别跟着我,要么闭嘴。”
其实我晚上本来是不想来的。当我回过神来,我已经下意识地走到了门口,然后又被罗杰和飞段给拽了进去。之后我就找了一个角落,默默围观着众人。出乎我意料的是,鬼鲛也来了。按他的话说,他还是挺喜欢这个小咸鱼的。
“虽然实力真的很菜呢。”
“哈哈哈!不愧是罗德!”
“没错!不愧是罗德!”
他们送给他了一套水彩毛笔。鬼鲛说,算是补偿上次一不小心掉进海里的那支。笔杆是酒红色的,清漆在灯光下闪闪发亮,笔的末尾刻着名字。Sunbird。邻居小鬼笑得很开心,温暖的笑柔和了横贯半张脸的伤疤。他说,他找到了买家,终于下定决心卖掉画,然后四处飘荡。
“诶?那不就像漫画里的主人公一样咯?”
“是啊,觉得这样很酷呢。”
“对了!罗德!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出海啊?我们已经打算两天后就去买船了!”
“嘿!本大爷可是副船长哦!会罩着你的!”
“对啦对啦!还有角都哦!萨奇……虽然不知道他最后去不去……总之很好玩的!来吧!”
小伙子犹豫片刻,还是谢绝了:“我要去买画的画廊在隔壁小岛,我……应该就直接从那边走了……”
“没关系的!你说什么时候?我们去接你!”
“……真、真的不用了……”
“诶——?别这样嘛——”
“本大爷又不会把你当祭品!怕啥啊真是的!”
“……不是这样啦……你在想些什么啊……”
最终万般推脱,他还是决定自己找船离开。最后宴会结束时,飞段对他说:“不管怎样!希望邪神大人会保佑你一路顺风!”说完就跑去嘲笑趴在屋顶上的泰勒,还有一脸懵逼的鬼鲛。颇有一种不笑死不罢休的气势。
在酒馆核对账本一直忙到深夜。待我回到公寓后,碰见小伙子在清空房间。小屋里几乎被清空,大部分家具被卖掉,他冲我打个招呼,笑着说今天要打地铺了。“希望不会有什么小虫子在地上爬。”他一边拍手上的灰尘一边这么说。
不知道为什么,这边的人有很大一部分都向往在海面上飘荡,而不是定居在某处过小日子。他似乎也不打算再回来了。看着他穿着一身蓝白海军制服,月光下原本碧绿的眼眸被染成银白色。在他问了一声晚安将要关上门时,我叫住他。
“四天半时间考虑。”
“……什么?”
“第五天正午出海。”
“……”
“不来就不等你。就这样。”
“……”已经转过身去,我能感到他还在注视着我。“谢谢。”最后的道谢声被关门声覆盖,没太听清。罗德里克也是,萨奇也是,就算用笑容掩饰,真实的内心早已暴露无遗。
终究还只是小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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