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第 108 章

    沈延年凉瞳微动, 双眸以他人察觉不到的幅度迅速看向尹陆离。

    尹陆离的神色虽未大变,但是衣袖下的拳头却不由捏紧了。

    卿玉这个时候来做什么?是不是梵无心气不过, 已经把他的身份偷偷告知卿玉了?如果真是这样, 他要如何解释?

    郁湘尘从桌案后拂衣而起,对灵光镜内的小弟子道:“祁山君不远千里赶来我华音阁, 必然要以礼相待, 速速迎他进来。”

    约莫一刻钟的时间, 卿玉穿过道道门扉, 重重墙垣,终于到了华音阁内围的大殿前。郁湘尘和沈延年理好衣冠一道出殿相迎, 尹陆离同样跟在郁湘尘之后, 决意看看再说。

    此次来的灵药宗弟子不止卿玉一人, 还有楚怀安, 林佩音、芈安容等几个由尹陆离亲自招收的弟子,以楚芍为首的徒孙辈同样跟在身后。

    双方互相作揖施礼以表对彼此的敬意。

    郁湘尘问:“祁山君来得突然, 我尚未来得及准备。有失远迎。”

    卿玉回道:“是我不够妥当,未能提前通知郁仙子。近两日师父夜夜出现在我梦中,我实在想得紧,便迫不及待地赶来了。怀安他们早些年便想来看望,只是宗门尚在起步之中要事过多, 而师父向来注重实际, 不愿我们将精力放在于他而言无用的事情上,所以一时耽搁了祭奠师尊一事。好在,沈仙君将我师尊的遗体护理得当。”

    虽然卿玉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但是却让沈延年觉得刺耳。

    听到遗体二字,尹陆离才如释重负。原来只是来祭拜的……所以梵无心还未通知卿玉?

    楚怀安也是初来华音阁,他早听兄长说华音阁身为当今第一仙门,建得极其气派,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他慢慢地扫过视线,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了郁湘尘身后的小弟子身上。

    趁着大师兄还在与郁仙子、沈仙君攀谈,他用手肘轻轻撞了边上的林佩音,低声问:“师妹,有没有觉得郁仙子身后的人有些眼熟?”

    林佩音扫了一眼将目光直直落在自家大师兄身上的华音阁小弟子,似乎有些印象,但是实在想不起来了。

    楚怀安总觉得这弟子凝望大师兄的眼神如此眼熟,这双微微发红,眼角堆砌万千思情的眼睛,似乎和他心中的那双眼睛重合在一起。

    他记起来了。这人在一年多以前参加过灵药宗的开春祭,明明也算生得高挑,但却被边上的百姓撞倒了,磕破了皮的手还是大师兄帮忙包扎的。【晋氵工独发,拒绝转载】

    他怎么……到这儿来了?

    楚怀安与林佩音小声讨论着,卿玉说到一半,听闻后背私语不断,立时轻轻咳了一声以作提醒。“我想带着师弟师妹立时去看望家师的遗体,不知郁仙子与沈仙君能否行个方便?”

    郁湘尘和沈延年自然不会拒绝。

    灵药宗一行人迅速赶往殓灵堂所在的后山。

    卿玉经过尹陆离身旁,稍稍停滞了一小步,对上了尹陆离有些发红的眼睛。“小仙友,又见面了。前些日子被困于中立地带的灵药宗弟子多谢由你照看。”那几个小弟子在回到灵药宗之后马上向宗主说明了在驿馆内受到的委屈,但也没忘把尹陆离护他们一事同样道明。

    尹陆离略显张皇失措,回道:“贵派弟子是由华音阁请去驿馆注射宿主解药的,华音阁自然要护他们周全。”

    卿玉上下扫了身前之人一眼,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随后拉着楚芍小小的手去往了殓灵堂。

    郁湘尘将这一事交由沈延年处理,让他陪同卿玉上殓灵堂祭拜。

    而尹陆离没被师父叫去,自然也跟在了沈延年身后,一路看着卿玉的背影。同时上去的还有几位华音阁专门负责殓灵堂祭拜一事的弟子。

    到了通向殓灵堂的台阶前,卿玉突然停下了脚步。

    尹陆离只以为他们想到了什么要紧事。

    却不想下一刻,楚怀安亦郑重其实地与卿玉站在同一线,随后二人双双下跪,双手交叠,以额贴地,庄重而肃穆地对着殓灵堂所在的方向磕了响头。

    尹陆离身形微怔,当即欲上前阻止,然而一想到自己的身份不合适,立时止住了自己。

    跟在卿玉和楚怀安身后的林佩音、芈安容等亦是如此,在二位师兄虔诚跪拜之后,他们紧随其后,也顾不得被湿漉的青石板台阶弄脏的衣裙,眼中只有对死去师父的敬意。

    最后的阵列,是以楚芍为首的徒孙辈。他们虽未见过师祖真人,却个个听过楚将离的事迹,再加上宗主师伯对他们的谆谆教导,他们对师祖的敬意也是从心而生的。

    浩浩汤汤的一群人沿着青石板台阶三步一跪,五步一拜,七步一叩首,纵使殓灵堂与此时的山脚距离甚远,之间隔着不知几千阶的台阶,没有一个人露出一丝不情愿。

    尹陆离走到沈延年身边,低声道:“小师叔,这得拜到什么时候,几千阶台阶下来,他们的身子还承受得住吗?”

    看着卿玉及其他灵药宗弟子对楚将离的敬意,沈延年心中也五味杂陈。“卿玉,阿离不会希望看到这些。”

    卿玉磕下一个响头郑重起身,道:“他值得灵药宗众弟子施以大礼。”

    尹陆离赶紧道:“那,楚芍他们便算了吧,他们年纪最小,跪拜那么多台阶对孩子的身子骨有害。”

    然而楚芍也跟着师父道出了一样的话:“师祖值得徒孙这般跪拜,尹仙长莫要阻拦。”

    怎么小的也这么轴!这是被洗脑了吗?你们的敬意我感受到了,如此伤身之举大可不必。

    他们尾随着灵药宗一行人走了一大半的山路,终而,卿玉有些坚持不住了。因为年少时发生的事,他的膝盖落下了病根,所以即便他是在场之人中修为最高深的一个,却是第一个双腿发颤的人。

    沈延年扫了一眼身边眼神关切的尹陆离。

    “嗒嗒嗒”一声,卿玉即将落下脚步的青石板台阶上突然跳来一枚石子,本有些双脚不稳的卿玉在踩到这粒石子之后更加身心不稳。

    就在卿玉即将朝前扑倒之时,沈延年飞身上前,一把揽住了卿玉的腰,并顺势将人横抱而起。

    在抱起人的那一刻,他回身看到了尹陆离略显惊愕的脸,随后,他不顾怀中人的挣扎,直接抱着人飞向了殓灵堂所在的山头。

    卿玉不用再跪拜着上山,尹陆离在惊愕过后下意识觉得这是好事。

    然而看着沈延年牢牢抱着卿玉飞跃于枝头的时候,某一种正作祟的情感一下子让他心中的欣慰变了味。哪怕两人真的并没有什么,这样的画面曾在他的“撮合”之下发生过无数次,但这一次,他觉得双目刺痛。

    在从中立地带回来的路上,沈延年只在无意识时和他亲近过一次,而恢复意识后,一直与他保持着疏远的距离,连讲的话都是因公事不得不说的那些。可眼下沈延年却无比亲密地抱着人上了山,对不同之人的态度高下立判。

    尹陆离承认自己变得小气了,叛离了自己的初心,明明在育灵书院一行之时他还想着办法看延玉二人的互动。

    “松开!”卿玉在半道上挣扎道。

    “你的腿脚有病根,实在不便再跪拜着上山,阿离见了也会难过。”沈延年道,在飞到殓灵堂之前的场院后,他才将人放下。

    卿玉腿脚不稳地落了地,反手对其就是一掌。“我不用你假惺惺!”

    两人迅速过了几招,但是沈延年看卿玉腿脚暂时不便,只避不打。“你是在气我毁了你的跪拜礼,还是在气九年前的事。”

    卿玉磨着后槽牙,深恶痛绝地看着眼前这人。在育灵书院,迫于来往学子过多等种种原因,他不得不将个人恩怨放下,但是这几日师父在他梦里反反复复出现,越是见多了师父,他越恨沈延年。

    “都已经那么久了。”沈延年不断往后避招,“如果我不将阿离的尸身带回华音阁,这辈子你恐不能再见一眼,你以为梵无心在得知阿离死后会善罢甘休吗?”

    “我只记得你是如何一点一点将我师父从我身边抢走的!陪在师父身边最久的人明明是我。”

    “可他是你师父!”

    “那又如何?我不在乎。”卿玉高声呵道。

    沈延年停下躲避的步伐,由着卿玉将带着近七成修为、有着万钧之力的一掌打在胸口。挨了沉痛一击,他猛地嚯出一口血。

    直至如愿以偿地打了沈延年一掌,卿玉才收了掌力,微垂着眼眸看着身前微微佝偻了身形,正擦拭着嘴边血液的沈延年。“这一掌带来的疼痛与当年你的一意孤行和凉薄相比,根本不及万一。”

    沈延年质问道:“当年的你,连自己都护不好,你如何护得了你师父?”

    这一句话,精准无比地戳中了卿玉的痛处。是,如果不是当年的自己太无能,他哪里会让师父依赖上沈延年,哪里会看到师父不堪压力选择服毒而亡之后的尸身,哪里会眼睁睁地看着沈延年夺走了师父的心思后,连尸身都要带走。

    卿玉突然红起双眸,袖下的手掌在这一次聚起了九成修为的掌力,随后朝着正深沉喘息的沈延年一掌劈了过去。然而就在掌力即将落下之时,他突然止住了自己。

    沈延年亦赶快直起了身子,迅速调理经脉压制了那一掌带来的内伤,并一把撕下了带血的衣袖,装成了若无其事的模样。

    在二人刚刚恢复成尚且无事发生的状态之时,尹陆离顺着青石板路飞身而上,终于跟上了两人。

    看到二人面对面而立,保持着较为平和的神情,尹陆离才如释重负。

    “如果你实在念你师父……”沈延年以手指轻轻掩了掩嘴唇,就怕嘴中残留的血液被尹陆离发现,“便将他带走吧。”

    卿玉一怔,眼神中带着几分猜忌与不可思议。

    尹陆离也疑惑。难不成两人在他未来之时说了很多?

    “当年执意夺走阿离尸身,我确实有愧于灵药宗。”沈延年痛苦地咽了咽喉咙,“如果将尸身归还会让你好受一些,你便带走吧。”

    尹陆离看到沈延年的面色有些不大好。“小师叔,你怎么了?”

    沈延年摇了摇头,似乎博求心安似的轻抚了尹陆离的脑袋,回道:“无事。”

    卿玉无意再与沈延年纠缠,立时走进了殓灵堂,寻寻觅觅良久终于看到了躺在石榻上的尸身。看到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形,卿玉的眼中突然泛起一抹热意。

    独留卿玉在石室中哀悼良久,楚怀安一行人终于也到了殓灵堂之前。没了大师兄、师父、师伯的看管,一群尚且年轻的孩子一个个都不安分起来,纷纷撸起袖子,扇风的扇风,踢腿的踢腿,跪了一路,他们确实有些累了。

    然而就在楚芍撸起袖子的那一刻,尹陆离突然看到其手上有一朵颜色极浅的芍药花。因为花的颜色和肤色相近,若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小芍,你臂上的这朵花是……”尹陆离问。

    楚芍见尹陆离好奇,轻轻晃了晃手臂如实道:“这是我师祖哦。”

    尹陆离一歪脑袋。

    楚怀安回道:“这是我灵药宗的图腾,是为了铭记我死去的兄长才用白鹮血绘制的,兄长唤作将离,将离是芍药的别称。”他同样拉起衣袖,展示了手上栩栩如生的芍药花。

    尹陆离眸光微动。心中苦涩难以道清说明。

    见弟子们休憩完毕,整理好了面见他们师父、师祖时必要的仪容仪表,楚怀安道:“与宗主一道进去祭拜吧,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别扰了殓灵堂内其他先人。”

    众弟子齐步进入放置着楚将离尸身的石室,以最崇敬的心情悼念之。

    祭奠仪式整整持续了两个时辰。一大轮祭拜之后,膝盖发酸的卿玉被楚怀安几人“赶”了出来。

    因为祭奠仪式太过繁琐,耗时也过长,沈延年便让华音阁的其他弟子代为看管,自己先回雅居去了。卿玉的那一掌不是说笑,若不尽快调理,被人发现终归不好。

    尹陆离因为放心不下选择呆在了殓灵堂之外。反正练剑走哪儿都是练,不如在这儿多陪陪卿玉与楚斯。

    卿玉踱步出来,正好看到了练剑的尹陆离。他看了几招,在尹陆离停下之后走上去道:“陆离,方才有几道剑式有些小瑕疵,你应当这样施力。”他拿着诛仙剑残念比划了一套,因为沈延年曾教过他这套剑法,他自然烂熟于心。

    尹陆离点了点头,马上照着卿玉讲述的要诀重新舞了一遍。

    “我刚学这套剑法的时候,师父很喜欢在旁边看我练。”说起师父,卿玉的眼角又有了热意,并留意了尹陆离的神情变化。“算了,不说这些了。还是得再谢谢你照顾灵药宗的弟子们。”

    “祁山君客气了。”

    卿玉道:“就是有一件事我尤为上心。陆离你当时在驿馆,应当了解得清楚一些。”

    “什么?”

    “按理说,你们拿到的解药应当是我派人送到中立地带后,被扣押了许久的解药。实不相瞒,那个解药其实会失活。”

    尹陆离愣了一下。

    “抱歉,如果你难以理解我便换个说法。若把解药当成极其细小的虫子,那么有效的解药是虫子尚且活着的状态,若虫子死了,解药就无效了。”卿玉道,“如果部分解药失效,就代表有些宿主就算被注射了解药依旧会演化成宿主。但是我听闻,被注射解药的那些人全部得救了。所以我好奇,你们究竟如何做到的?可是有高人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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