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已修)

小说:白塔和你 作者:碎鸦
    隔日是无课的周末,因为积压的疲累,徐嘉偷闲睡到日上三竿。醒时仍是老样子,额顶到眉心都绷得很紧,像有人往后拉拽她的皮。

    陈彻不在,她坐起身、拿手机、点烟。纤薄烟雾下,屏幕上三条未接电话都来自丁瑜。徐嘉拨回去,俯仰间对上斜穿过玻璃的阳光。

    丁瑜很着急,一接通就说:“大姐你去哪了?!”

    徐嘉回:“在陈彻家,放心。”

    丁瑜愣愣地沉默,几秒后焦心地提醒:“吃药了吗?”

    “……”

    “没吃吧?”话筒里的声调又高了八度,“你真气死我了,我想杀了你。”语落,徐嘉听见几下响亮的跺脚声。

    丁瑜叹着气说:“我早上在寝室起床,绕过你的桌子看见药还在上面,拿去医院找你结果护士说你走了。你不知道我急得呀!”她着然很急,因为声线发颤,说话时连连吞音。

    徐嘉想安抚几句,又被她打断:“你在哪呢?嗯……陈彻家在哪?我把药给你送过去。”

    “不用吧,”徐嘉摇头,尽管不知摇给谁看,“我一会儿去药店买一盒就好。”

    丁瑜一颗心悬着,说:“你保证?”

    这强调方式颇似姚兰,但奇怪的是,徐嘉听来不会有被咄咄紧逼的忐忑感,于是遂着她的话说:“我保证,我一定买,一定不会断。”

    丁瑜应言笑了,笑得好似收获父母买糖承诺的小孩。

    阳光暄暖,暖到平城记不得前几日的大雨。徐嘉忖了忖,说:“你现在还在寝室吗?帮我把被子抱出去晒晒?”

    丁瑜滑贼一笑,“不好意思,哥不在了。哥要去谈恋爱。”

    “……”徐嘉低头,颊侧衬着膝盖轻笑出声。

    “你悠着点,”她把因昨晚覆雨时无意蹭断的指甲整个扯掉,痛感令双眉沉皱下去,然后声音也发沉,“我说真的,小心湿鞋。”

    丁瑜无所畏惧道:“那你怎么不悠着点?”

    徐嘉被问住了。

    对问对答到这里,话筒两方的空气都凝滞不动。从来心思大条的姑娘,可能也有多愁善感的时候。于是徐嘉听见丁瑜慨叹:“嘉嘉,其实我觉得吧,也就那么回事。”

    “什么那么回事?”

    “恋爱啊,”丁瑜笑笑,应该是走到了马路边,背景都是鸣笛的啸音,“我今天听周妍说了个八卦。”

    徐嘉起身,向厕所走去。“嗯,你说。”她对这屋子的布局还有些生疏,出了卧室有一霎反应不过来该往哪边走。

    丁瑜回道:“你们隔壁小班,那对从小学一直同班的情侣知道吗?”

    脚步一顿,徐嘉仰头,“嗯知道。”

    那只是一对掷进普罗众生里不会太惹眼的平凡情侣,但因为故事有关缘分的部分太过动人,所以被班里不少学生称道。

    他们打小学起就总是机缘巧合地被分在同一个班,到了高二正式确立关系,随后一同经历高考,相约考来平医大临床,惊喜地发现还是同班。

    徐嘉刚认识他们时,只觉没有哪个曾在书里读来的青梅竹马之情,能抵得过他们。

    她走到盥洗台前,视线一停,看见架上多了一副新洗具。

    耳边,丁瑜已是叹气连连。“说是前几天分了。”她遗憾地说。

    徐嘉惊讶地抬眼,“啊?怎么会……”

    丁瑜也说:“是啊怎么会!不是都见家长了吗!”

    接着又补充:“这不是最难受的部分,最难受的是,那男的貌似跟班上另一个女生在一起了,说是情志挺相投的,都喜欢看武侠小说。”

    徐嘉:“……”

    话语的断层半是由于愕然,半是因为发现,那副洗具齐整备至,就像是要给长居的人所用。丁瑜久未听见回话,“喂”了好几声。徐嘉回神,伸手挤牙膏,而后将牙刷含进嘴里。

    丁瑜奇怪,“你怎么不发表看法呢?”

    “我要发表什么看法呢?”话语含含糊糊,裹着罗音,“这种事其实挺多的,给你遇到了你会感慨,但说到底还是别人的事。”

    “你这么通透啊?”

    “嗯,我一直很通透。”只是自己的事情除外。

    电话持续到徐嘉洗完脸,丁瑜说地铁人多太吵,多嘱咐几句后便挂断。·

    安静袭回的刹那,徐嘉抬头直直盯进镜子另一端,目中好似有雪山崩落,又旋即倒放重建。她转身到门口穿鞋,下楼买药。

    *

    徐嘉一直觉得,自己在坚定这件事上尚且差点意思。好比她兜了两条街没找到有卖百优解的药店,于是放弃的念头就这么层递叠进心里。她随便找了个垃圾桶立在旁边过过烟瘾,然后空手走回万科蓝山,拿遗落的钱包和校园卡。

    也劳烦一头栽进恋爱里的丁瑜还以短信关切:“买药了吗?吃了吗?”

    徐嘉眼都不眨,回:“吃过啦,放心吧。”

    中午的阳光铺在小区停车场上,给每辆车都镀了层铂。徐嘉路过其中一辆漆黑的奥迪A7,扭头瞟了一眼车牌,没想记住号码,反倒是迎新结束的那个夜晚又溜回脑子里。

    她上楼,尝试敲门,不知为何,想到那辆车,叩下的动作更笃定。

    门被打开,陈彻果然回来了。他右手摁在门把上,凝视她的表情有些凛厉。

    徐嘉也不说话,错开他身侧,兀自换鞋大方走进去。到客厅中央,她顿住,闻到厨房方向有煮米的香气。

    “你去哪了?”陈彻合上门问。

    徐嘉刻意佯扮失聪,在屋里四处搜寻钱包。

    “我问你话。”这句再听,是真的掺兑了些怒意。

    徐嘉回身,眼神无辜,“我下去晃晃而已。”

    陈彻到嘴的话被堵塞回去,视线左右转挪。“你手机没电吗?”他问。

    “有电啊。”

    “那你不接电话?”陈彻似憋了一腔火,音量一下子攀高。

    这下徐嘉是真的无辜,她应言低头查看手机,才发现他打了四次电话。“真没听见。”她扬扬手机,神色平静。

    陈彻无奈地阖眼,随即睁开,妥协一般地点点头,折身走向厨房。他没有回头,背向她说:“留下来吃饭吧。”

    徐嘉沉默着,注视他隐进厨房,而后略带犹疑地跟了过去。

    厨房里氲满米香,灶台一眼扫到边角,清一色的新厨具。徐嘉看着陈彻执起砧板上的刀,就要落向板面上横躺的肉,不由出声:“你那个刀……是切水果的吧?”

    陈彻双肩一坍,回头,皱着眉问:“是吗?”紧接着又望回刀刃,“新买的没用过,也没那么多讲究。”

    徐嘉敛眸,嘴角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

    “你会做饭吗?”她看向满灶台的荤素食材,塑袋上是Ole超市的徽标,忍不住唠叨,“你不是说要创业?钱就这么糟蹋?”食材从最质朴的到价档高的,什么都有,仿佛他是哪样顺眼就挑哪样,也不管能不能搭配成菜。

    陈彻低头专注地切磋着肉,说:“我在英国下过厨。”

    徐嘉“哦”一声,轻卷衣袖,到灶台前挑拣菜。

    “如果不确定这趟要用,就先放冰箱。”她略撇着嘴拎起一整条鲈鱼,扭头向陈彻一瞥,“这东西你确定会做?我都不会。”

    陈彻顿下走刀的手,微绷下颌内的牙齿似咬啮了两下。

    徐嘉掠及这一微藐的动静,低回目光,安静细致地将三分之二的食材收进冰箱。

    从这里的窗子看出去,能恰好看见紧挨着小区边际的高耸大楼,一整面贴着的玻璃上,涂了几撂奶白色闲云。

    陈彻切好里脊与青椒,把刀搁在案板上,悬空的手有些无所适从,一会儿看看灶台,一会儿觑向商标犹在的大桶食用油。徐嘉挑眉旁观,拨转身子将背贴在台沿,隔岸红尘忙似火,当斩青嶂冷如冰。

    片刻,她在余光里感受到陈彻投来的目光,紧接着听见他说:“我对国内的灶厨有些不习惯。”

    徐嘉抬眼。

    陈彻低声道:“大概得花点时间……不过做出来味道应该不错。”

    徐嘉点头,“你慢慢捣腾,厨房让给你。”缓缓踱到门槛边,又扭头朝顶上的油烟机一指:“这个,记得开。”

    陈彻是诚实的,他足足用了一小时有余,才完整让所有菜出锅装盘。徐嘉甚至瘫在流沙似的阳光里,差点睡着。

    菜上桌,虽是荤素相匹,但卖相一般。徐嘉饿得心里发慌,才觉得味道还行。然而她吃得不多,以陈彻观察,仿佛筷子起落不过十下,就倦倦放回碗边。

    陈彻问:“吃这么点?”

    “嗯,吃不下。”

    “太少了。”他紧紧看着她,思忖几秒,抿开笑意,“节食?”

    “怎么可能。”

    陈彻夹了几条厚薄不均的肉捺在她碗里,说:“那就再吃点。”

    徐嘉望回碗,神色索然。

    陈彻就菜吃了两口饭,抬头若有所思道:“你高中饭量有这么小吗?我妈也是,她比你还夸张,吃猫食似的。”盯着手里的筷子,他自语:“不过她有原因,是必须要保持身材才这样做。”

    徐嘉悻悻捉回筷子,无意而问:“为什么?”

    “她说瘦能防老。”

    徐嘉没听明白,“是为了瘦,还是怕老?”

    “怕老。”陈彻淡淡掷下这句,视线埋回菜饭。

    徐嘉硬是被迫着,光了碗里所有的饭。饭罢她起身,空腹多食令她的肚子不适地鼓胀。

    她懒惰地慢慢走向沙发,洒脱往上一躺。

    陈彻从去年养成严格要求自己的习惯,任何小事都得即做即毕,因而他把残羹收进厨房后,仔细地擦洗好所有用具,让调料各归原位,方才安心。

    他出来时,看见的就是徐嘉浑然一副享受的表情,慵懒憩在沙发上的场景。

    陈彻定在原地,笑容畅意地滑开。

    走过去,他趁她双眼呈眯缝的状态,挤躺在她后侧方,双臂朝前搂住她。徐嘉恍了恍神,没有挣扎,反而辗转朝向他怀里。

    陈彻眼皮向下,盯着她头顶,手在她腹上一探,“这就吃撑了?”

    徐嘉轻声应:“嗯。”随即抬手按在他腰前。

    “想吗?”她问。

    陈彻一怔,脖颈略向后敛,“徐嘉。”

    “嗯。”

    “你这是做什么?”

    徐嘉仰头,眼里清明如水,“不想?”

    陈彻微愠地切齿,说:“你把老子当什么了?”

    徐嘉没说话,直接贴了上去。

    阳光、浮尘、壁钟里的走针。

    沙发上的躯干涌流在一起,起落的是潮汐,被拍打的是沙岸。一时难分谁是谁。

    最后一刻,徐嘉抬眼看陈彻下颌上悬挂的汗,想到丁瑜那句“和他在一起时,脑子里的譬喻能成一本诗集”,她呼喘出气,觉得危险在不远处朝自己招手。

    结束后她从陈彻怀里抽身,利落地穿衣,把校园卡塞进兜里。

    “国庆我比较闲,”徐嘉低头盯着新拖鞋,“但是之后不一定,学医蛮忙的,这学期的外科、病生和药理能折磨死人。”

    陈彻在她身后动了两下,声音沉哑,“所以呢?”

    徐嘉说:“所以有时间我就来。”

    “没时间……”她扬臂绑头发,走到玄关回头说:

    “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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