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兰知道徐嘉今晚要去同学聚会时,刻意走进她房间说:“晚上多问问他们以后的打算,是出国啊还是保研啊,看看人家是怎么做人生规划的。”
徐嘉正在涂擦粉底液,回头,“妈你进门能先敲门吗?”
姚兰答:“你又没锁。”说着,手在门把上拧了几下,意证自己说得没错。
镜子里,徐嘉皱了皱眉。
“你同学都化妆吗?”姚兰坐到床边,纹丝不动盯着她,以及她手里的海绵蛋。
徐嘉沉默。
姚兰的职业是区环卫局的审计,工作稳定但乏味,加上她性格朴素顾家,传统到连围裙都只选低调纯色的式样。依她看来,化妆如若不带目的性,都是不必要、甚至过大于功的行为。
徐嘉心想,要是给她知道自己准备下午和丁瑜一起染发的事,说不准她是不是又得勃然大怒。
其实她清早发过一回火,因为看不惯徐嘉屋里东西的陈设方式。母女二人,在这点上总是意见相左,一方认为乱到看不下去,另一方却觉得挺凑合。
扑散粉时,又听姚兰问:“我记得,你们班是不是有个男生一毕业就出了国?”
手一歪,粉呛进了眼睛。
徐嘉淡淡“嗯”了一声。
姚兰追问:“那念几年啊?是不是很优秀?唉我们家就是条件不够,不然我也想把你送出国,现在都兴这个,你二舅的两个儿子都在申请留学。”
徐嘉拈轻避重道:“平医跟德国的医学院也有合作,如果成绩够好,能免学费去待几年。”
姚兰的目光仿佛明火燃开,“真的啊?那你好好努力,没准就能争取到呢?”
徐嘉答:“再说吧,我对出国没什么想法。”
留在平城,顺利进入省立,算她当下最长远坚定的目标。
染发时,徐嘉将这念头一字未删,又对丁瑜说了一遍。
丁瑜正问理发师染薄藤色要漂几度,闻言扭头觑过来,说:“我跟你讲,你想去省立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徐嘉回:“我知道啊,但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一临是亲儿子,实习有机会去省立。我们二临是孤儿,除了二附院没得选择。”
头皮感受到针扎般辛辣,徐嘉毛白剂比丁瑜抹得早,染的是灰蓝,一个足以令父母气愤诟谇好几天的颜色。说不好为何突然这么勇敢,大概是本分了太久,僭礼叛逆时就完全不用犹豫。
而丁瑜说她染发,全然是想给吕陶风一个惊喜。
“老男人,迂得很!我染个薄藤,让他感受一下年轻女孩的活力!”丁瑜说这话时尚能笑得灿烂,等毛白剂完全浸透头发,她五官已经皱成湿了水的纸。
徐嘉无奈一笑,“国庆要去见他吗?”
丁瑜回:“我这两天都跟他待在一起。”外眦溢出浓浓喜悦。
徐嘉有些忧心,“他不用陪他……家人吗?”
“你说他老婆吗?”丁瑜很敞亮,“他跟他老婆关系不太好。我听他说的,不然也不会总是住教师宿舍啊。”
徐嘉说哦,略停后还是提醒,“也不要太张扬了,纸包不住火。虽然我想一棒把你打醒,但我想想还是觉得,恐怕我打不醒你。”
丁瑜却是自信满满,“放心好了,不会出纰漏的。”
染潮色工程浩大繁琐,结束时,已是暮色.欲合。
徐嘉乍一眼往镜中看去,居然惊到一僵。她从来都是黑发朝天,头一次染就选这么极富视觉冲击力的发色,而奇怪的是,看起来也还不错。
丁瑜一丛粉紫挤过来,夸她:“真的好看!你赶紧趁还没入职,多尝试几个颜色!”
徐嘉笑,“那下回我试试你这颜色。”
“那我下回试你的!”
“我们这是要染遍彩虹七色吗?”
“怎么不行呢?反正……”丁瑜扯开嘴角,堆满欣笑,“在毕业前,我要把所有医生不能做的事都做了。”
嬉闹间,陈彻的电话跳进手机。“在哪?我过来接你。”
徐嘉看了眼收银台上的名片夹,“KK沙龙,我家对面。”
“行,等着,差不多十五分钟后到。”他径自说完,又径自挂了电话。
徐嘉望着瞬灭的手机屏幕,表情些许冷涩。
这样的冷涩持续到她上车。她沉默着把包搁到腿上、系安全带,厢内空气凝涸。
陈彻胳膊搭在方向盘上,盯着她的面色像是怔住了,好半天都反应不过来。“怎么把头发剪短了?”手伸向她齐肩的发尾,又问,“还染这种颜色?”
徐嘉挑眉,“我喜欢,好看。”
陈彻一语不发许久,笑意蓦地醒过来,说是挺好看的,然后饶有滋味地捻了捻她耳垂。
车向聚会地点行进,路上陈彻忽而问道:“整个假期都得学习?”
徐嘉愣了愣,才知他所言为何,回道:“对啊。”
“把书带过来,”他在十字路口泊停,眼神深邃地侧过来,“冰箱菜挺多的,我一个人也吃不了。”
徐嘉恍神,觉得自己稍不把持,或许就会溺在那深海里。
后方鸣笛打断她的怔然,摇摇头,她说:“不去。”
陈彻握回方向盘,笑了声,“够狠的。”
徐嘉睨向他,“你勾搭女大学生,也够狠的。”
闻言陈彻呆了霎,随即又低低地发笑。“真不去吗?”语气愈发诚恳了,又透着引诱,“一整个假期都不去?”
路口华灯碍月,徐嘉攥拳凝视窗外,片刻后坚定地答:
“就是不去。”
*
聚会选的酒店和当年毕业散伙饭定的是同一家。
平城变迁过眼不息,这家酒店却是老样子,经年一辙,景致依旧。一样的仿古格调、桥下流水,一样的门丁迎客振耳亮吼。
徐嘉下车后走得慢,到门前抬起头。沈红笼灯下,陈彻立在乌衣门丁边抽烟,薄薄烟雾后是一直注视她的双眼。
徐嘉怔愣,走过去说:“你可以先进去。”
陈彻磕烟灰,替她拎过包。“我只是抽烟而已。”他淡淡答。
徐嘉没说话,略显窘态地加快脚步。
进包厢,人基本已到全,餐桌开外砌长城,几个脑袋纷纷仰起来说就等他们来。徐嘉推开门后直接抛弃陈彻,迎向看牌的吕安安。
吕安安先对牌桌大喊:“这把怕不是得流局!”而后才看向她,愣了愣说:“我靠,这发色带劲!”
众人皆应言抬头,哗然附和。
徐嘉有些不好意思,赧然避开目光,陈彻在墙边独靠,定神盯着她。
吕安安也是这才发现他的存在,附向徐嘉耳语道:“你们……在一起啦?”
徐嘉刚欲否定,陈彻已凑至她手边,俯首低问:“打火机带了吗?”余光斜向吕安安,又说:“给我用一下。”
吕安安一个劲谑笑。
徐嘉瞥他,说:“你不是带了吗?”
陈彻轻轻笑了一阵,停下答:“坏了。”
徐嘉暗诽有病,俄顷自身侧飞出一点金属亮光。
陈彻精准接住这好心得有些鸡肋的打火机,扭头向扔的人道谢。
徐嘉看过去,那人是曾经借她电瓶车的副班,郭一鸣。
发了点福,因而面容显得更友好和善,郭一鸣冲他们大咧咧地笑,“你们还在一起啊?”
徐嘉:“……”
陈彻转转打火机,说:“没有,我在追她而已。”
话场里待不下去,徐嘉拽着吕安安走开。
陈彻坐到郭一鸣身边。“我记得你是不是在平城理工大学学动漫设计?”沙发软陷,他把打火机塞回郭一鸣手中。
郭一鸣犹豫地看着打火机,“你不用了吗?”
“不用了,我的是好的。”陈彻笑。
郭一鸣发愣,旋即回答:“对,是在平理学动漫设计。你记性真好!”
陈彻眉眼盯向前,煌煌灯下,徐嘉的灰蓝发色分外惹眼。“毕业后有什么打算吗?”他看回郭一鸣,“已经大三了,课应该不多吧?”
郭一鸣点头,“本来就不多,我们学校这专业,都是清闲散人!”
陈彻思忖着回:“那……对实干有兴趣吗?”
郭一鸣讷讷地问:“什么实干?”他眼底有踌躇,但更多的是兴趣。
“我准备创业,弄一个PV设计公司,不过人手少,我需要广纳人才。”陈彻凝视他,“我知道国内动漫行业发展态势虽然很好,但人才缺口很大,动漫专业的就业并不容易。”
郭一鸣未注意到后半句,只问:“你怎么……好好的要创业?”
房间里,推麻声起起落落。两桌之外的徐嘉和吕安安低头看手机,时而黏在一起发笑。笑声是在高中晚自习才会有的明媚,也是在徐嘉身上久违的舒朗。
陈彻收回视线,玩笑道:“因为不想啃老。”
“哇,好牛啊!”郭一鸣抬头,真诚夸赞,“创业很艰苦的,需要承受很多压力。”
“你可以考虑考虑的,”陈彻避开他所言,“我相信你们这个专业吃的是经验饭,多个历练的机会,又是在本地,学练各不耽误。薪资方面你不用愁,愿意好好跟我的我都不会亏待。”
郭一鸣挠头,“我倒不是说薪资什么的……”
陈彻凝向他。
郭一鸣“嘿嘿”一笑,“我水平一般啊,到时候你别是得嫌弃我。”
“那不会,”陈彻开颜,“我也有很大的进步空间,在这个市场,不可能有谁做到一步登天。”
郭一鸣茫然地沉吟。
陈彻说:“没事,你先好好考虑一下吧,有结果了联系我。”
他话里透着沉沉坚定,像是每个字都稳稳踩在厚重石阶上。郭一鸣受到了触动,应允后又开口:“陈彻。”
“嗯?”陈彻手指搭在杯沿。
“你跟高中时比起来,还是变化挺大的。”
陈彻笑问:“有吗?”
郭一鸣说:“有啊!”话匣敞开到无法合上,他南山跑马般说下去,“你高中那时候哇,嗨呀太……”
陈彻盯着他。
郭一鸣蓦然讪讪闭嘴,“你当我没说。”
宴席随性散漫,喝酒的人在少数,无非都是聊各自的大学与生活的变化。徐嘉吃到一半,嫌空气胶着滞闷,放下筷子出门透气。
廊道尽头,休息厅室空落无人,暗黄灯光下几张朱红色沙发,徐嘉随意挑了张瘫进去。倦合双目间,臂上一丝清浅的触碰,令她霎时清醒。
陈彻落座在她隔壁。
楼下筝乐嘈切、欢声笑语,这一处却很静,静到陈彻手里烟被点着时,火吮烟衣的声音十分明显。徐嘉贴在沙发扶手的眼睛再次合敛,陈彻拿烟的手在她侧脸上抚了抚。
“困了?”他问。
“嗯,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陈彻淡笑,“之前毕业聚会,你还挺能融进去的。喝了许多酒……”
话到这里顿住,徐嘉蒙蒙抬眼瞄他,“你记得?”
“记得。”不拒所有劝酒,喝得酩酊大醉,过后还能顶着张红脸抑制住所有表情的她,怕是谁见了都难忘。
徐嘉坐起身,下巴近至他手腕。陈彻低眸,她说:“给我抽一口。”
陈彻笑着把烟递进她唇中,她就着他的手吸了一口,而后缓缓吐出雾来。
“你少抽点。”他手搭上她后颈,捏揉两下,“学医的人,不该注重健康吗?”
“你没听说过吗?很多医生都抽烟。”
陈彻视线落在她耳根,但笑不语。
徐嘉又道:“解压吧这东西。”她拨转眉眼侧仰向他,“再有别的……更解压的方式,也不合适。你说呢?”
笑意好似僵滞了下,陈彻低头,抵至她鼻尖,“嗯?”
“还有比烟更解压更能上瘾的东西吗?”徐嘉重复,视线直凿进他眼底。
贴在她后颈的温热手掌一顿,倏尔抽离开。陈彻靠回沙发背,说:“没了吧。”
徐嘉拢回目光。
“哦,没了。”她点点头。
时间走向八点,陈彻在烟灰缸内揿灭烟头,“一会儿结束,我送你回家。”似是有所暗示,他在字尾补了个疑问语调。
徐嘉答:“也不用,我自己回家就行。”抗拒得镇定又决然。
陈彻凝视着她,随渐息的羸弱烟雾,自胸口逸出一声浅弱哼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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