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很多人成年后的人格塑成,多少与高中的经历因果相关。
徐嘉自踏入高考冲刺阶段,就习惯逼自己很紧。
那段时日她没有一天的睡眠时间超过五小时,大部分依靠课间伏案小憩来拆东补西。
他们班有个规矩,座位以组为单位每周一移。
那天适值周日返校的晚课,徐嘉所在一组挪到教室最外,她靠走道,陈彻比邻墙壁。就和他们初见时的位置一样。
当晚听力训练结束得早,陈彻出教室晃了一圈回来仍未听到铃响。
大概也是源于此,他折回座位旁边,恰好看见徐嘉趴在桌上酣然入睡。
平城零下一度的夜,室内空调起雾,屋外玻璃结霜。
陈彻怔着不动,垂眸看小姑娘一丛严密的顺发耷拉在衣领里,校服袖口手指蜷缩,偶尔瑟缩两下,似破蛹生蝶。
教室不算安静,走笔声、谈笑声、桌椅拖拉声,比比皆是。但她一直没醒,他想她必然缺了很久的觉。
陈彻没出声唤醒她,有这个缘由,也因为分手之后他们的相处模式近乎老死不相往来。在这点上倒是徐嘉更为决绝,虽不至于恶语相向,可基本也与他划清了界限。
所以他就那样站在走道里,略显窘然滑稽相,缄默地等她自己醒来。
五分钟后,预备铃知趣地响起。
归返的吕安安落座后抬头对他打量几番,捉起笔杆戳戳徐嘉的背,这才让她猝然惊醒。
那一下的气氛诡异到了阈值。
徐嘉两眼惺忪对上陈彻的漠然无神,不知道自己面上敷了两晕潮红。
近旁学生或笑或疑地看热闹,她措手不及地搬动椅子给他让道。
陈彻犹豫几秒坐回座位,余光瞥到她眼尾因紧张而微颤的小痣,拿书时面冲墙壁,竟从鼻间漏了丝笑。
那只是一个平淡的夜晚,不知为何能在记忆里占有一地席位。
陈彻磕着烟灰,等这旧景淡褪,又莫名想到付星对他的奚落,说他压根就适合孤单自由一辈子,而不适合与爱情有交会。
“因为你学不会怎么爱人。”
他对这句诟病居然耿耿于怀。
明天除夕,街上门面差不多都关了店,像与琐碎的日常暂时告别,也就给米线洗澡的宠物店还在坚持营业。店内客满,陈彻到的时候前面排了不少号,遂溜出来抽烟等候,一上嘴无知无识空了一整包。
等美容师推门来唤,他才后知后觉米线已经洗好了澡。
依旧是上次那个美容师,记性颇好,将米线送进他怀里时旁敲侧击问了一嘴,“您这回怎么是一个人来啊?”
陈彻笑而不答,一而再地用手抚弄米线的脊背。
喉间迸溅着焦油尼古丁残存的星火,他咳了两下低头,破天荒对一只猫温柔地说:“我们去吃饭。”
吃饭的地点在金陵大饭店,算尤家人的团圆宴。
尤老大半辈子都作兴这点,逢年过节不论亲眷在过去的一年关系如何,总之碰碰酒杯皆能一笑泯恩仇。陈彻想去也好,不想也罢,这么多年早已被动地习惯。
他知道宗谱上下没几个真正待见自己,权当圆满姥爷的天伦之乐。
赶到时,尤老正给儿孙辈奖发压岁钱,陈彻过了领红包的年纪,于是坐到一旁玩手机。
他骨子里排斥热闹,尽管经常往人群里扎,扎进去了却又喜欢竭力当个透明人。
米线被几个小孩抱走的瞬间,他刚好听见尤老越过来的声音,问他:“那个丫头怎么没来?”
尤黛雯当即敏锐地探听,“哪个丫头?”
陈彻都懒得应言。
尤老卡顿着回忆,“就那个瘦瘦的,皮肤很白的丫头啊。”
“您说付星啊?”
尤老沉吟着“哦”了一声。
“她陪付伯去南京过年了,”尤黛雯边说边翘起眉梢斜觑陈彻,“您要想她,年后我带她来看您。”
稍顿后又看向他说:“要不你年后去南京陪付星一家玩?”
她这点将趋炎媚骨视作坦然的模样,陈彻自叹弗如。
他瘫在沙发里,捻转着打火机谑笑,“我为什么要去?”
“去玩玩不好吗?付爷爷对你多好啊?”
“不去。”他垂垂眼皮,撇开目光。
“你这孩子……”尤黛雯蹙眉瞋视他,“一点也不懂事。”
“什么叫懂事?给你当交际花就叫懂事?”
“你怎么说这种话?”
瞬时气氛有些凝滞。
尤黛雯声线不受控制地高亢起来,“你上回闹事,还不是付爷爷给你解决的?”
桌上桌下,所有人闻言张望过来。
有人目光含鄙,有人抿嘴掩笑。
陈彻愕住,一口气涌到胸口,忍着没发作。
“你能不能不要成天让他干预我们家的事?”
“这怎么能叫干预呢!合着我的苦心到你这里是这么理解的?”
陈彻从沙发上起身,冷眸直睇,“你非要欠他人情,跟我没关系。”
尤黛雯气得直打颤,尤老缓言解劝,“好了,大过年的不要吵了,也不怕笑话。”
陈彻抓起打火机揣进口袋,径自向厅门走去。
门开门阖,恰将尤黛雯的怨怪截了一半。
“没良心的劲儿跟他爸是一个模子刻的,走到今天父子俩不都仰仗了付伯的光?”
陈彻大步凛凛,直迈到一楼门口才作罢。
他望见对面高楼镶起金色光带,下意识掏出手机看时间。八点,各大社交网络迎来最热闹的时分。这一看使他着了魔似的,打开每个聊天软件遍览起公共空间,手指滑过一张张钟鼓馔玉的年饭特写,淘金般想找徐嘉的动态。
然而今晚她依旧低调。
像极她在他身边时,总以平淡无争的方式存在。
滑来滑去没个结果,倒滑来了郭一鸣的电话。
陈彻克制不耐接起,听他大嗓门的新年贺语。
郭一鸣一开口说个没完,陈彻拿下手机一看,通话时长已过五分钟。他鬼使神差地将手机贴回耳边,说:“要不,你用微信跟我打。”
郭一鸣一愣,问为啥。
凉风阵阵,陈彻忸怩着不言语,心里却荒谬地害怕错过某个来电。
他坚持如此,郭一鸣只好照做。
新年给人机会许下宏愿,陈彻前所未有地思路清晰,对郭一鸣精讲了开年后公司的规划。年前公司尚处在无有产出的阶段,员工接不到任务,更缺乏法度管控,大多像逍遥散客一般吃空饷。资本也经不起这样浪费,是时候将整个团队带上正轨。
郭一鸣听完问他打算怎么做。
陈彻开着免提,再度刷新动态界面,回道:“先买策划营销团队,找游戏公司签单子。”
“行,我也出不了什么建议,反正你做什么决定我就跟着你。”
陈彻轻笑,末了又说:“还有个长远计划,我想了很久了。”
“什么?”
“等我们攒够了名气,可以开设动态设计培训班,紧贴商业市场的项目需求安排一些课程培训,这东西有盈利前景,目前我看也没什么映像公司想到这主意。”
郭一鸣愣了愣,由衷感慨:“行啊老板,你还挺有脑子。”
陈彻仰脸一笑,声线飘忽地答:“倒也不是有脑子,只是忽然想认真做这件事。”
巨厦的轮廓在夜空里勾勒几笔,路中央的华灯灿若星河,鸣笛声与风声交错着响。
日夜兼程发展的平城,也许只有奋斗者才有资格拥有它。
陈彻挂完电话,盯着沉寂的屏幕反复看了几遍。
点进徐嘉的头像,他在对话框里写了一句“新年快乐”,又很快手足无措地,将它们删了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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