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徐大为安顿好,刘教授看过他的CT,嘱咐徐嘉放宽心。
得福于肿瘤属良性,长远治疗的复发性较低。
只是它体积偏大,多少还存在出血和恶变的风险。故而无论如何,切除手术在所难免。
徐嘉细听的空档,时不时向走廊外望,出了办公室后陈彻并未跟到这里。
二人是在最近的一个转角分开的。
陈彻看出她表情上的顾虑,识时务地停了步伐。
徐嘉在那一下想到姚兰说过的话,要她在未来安定时必须找正经人家。正经这个词的含义如何海纳百川,似乎都无法将陈彻纳进去。
她读过太多回“子非良人”的故事,每一次每一次,总会联想到他的名字。
而陈彻也一样意会,松开她的手,笑一笑说你去吧,我在这附近晃晃。
那语气一如当初除夕夜的短暂相拥后,他放手说你回家陪父母,却对自己的去向只字不提。
劳顿一整天,都有些心力交瘁。
毕恭毕敬送走刘教授,姚兰向女儿打探,“这么厉害的医生,是你见习认识的啊?”
徐嘉期期艾艾,权当承认。
“那回头要不要送礼呢?万一后面你爸爸的手术是他做,我们肯定得表示点什么吧。”
“不用了,就算真的要送,以后再说吧。”
“好吧,我主要是怕不送礼医生就不照顾我们……”姚兰从包里掏出保温桶,“你是不是要考试了?要不你先回学校吧,考试要紧。我去食堂打点饭菜。”
徐嘉侧觑徐大为肿胀的眼睑,向母亲伸手,“你在这里陪他,我去打。”
末了看母亲面露迟疑,她补充道:“考试不急,我都背好了,明天下午才考呢。”
“那好吧。”
徐嘉接过保温桶,拎出了病房。
此时暴雪未停,医院暖气开到最足,像唯一的世外驿站。
走廊羊肠九曲,她停在门口左顾右盼,找不到陈彻的一瞬间,有山回路转不见君之感。
只想对他说声谢谢,她这样自我瞒骗。
陈彻其实就候在电梯旁,一只打火机划来划去,就跟风中发颤的火苗一般窝囊。
他把公司的会议推了,全权让郭一鸣主持。
郭一鸣听到的时候还挺惊讶,说难得能让你从公务里分心,于是问他是什么好玩的事。
陈彻指腹敲敲手机,笑说:“哪有什么好玩的,一兔子罢了。”
此刻他直起微弯的腰,看双目懵懂的徐嘉现身。
一身绒白呢子衣,倒还真像一只误闯人世的兔子。
他们走到一起,等电梯到站。
徐嘉嘴唇翕动,低声道:“谢谢。”
陈彻仿若未闻,替她拎过桶,“叔叔怎么样?问题大吗?”
“比我想象的要好,我只希望后面手术能保留肾脏,这么大年纪了,少个肾身体肯定架不住。”
“别想太多,之后要是有能帮得上的,随时找我就行。”
电梯门开,竟是空无一人。
肾内住院部在八楼,这趟降落格外漫长。
一片沉寂中,任何声气都会被放大。
徐嘉的耳垂冻得泛红,纯白鹅颈的映衬下尤显嫩气。
陈彻心跳如鼓,也没多想,略带登徒意味地自后搂住了她。
他双臂轻重有致,呼吸反而紊乱。
小姑娘手机屏幕亮着,到了这时仍不忘刷期末题库。
陈彻看得笑目靡靡,问什么时候考。
徐嘉有些不自在,避开他的呵气道:“明天下午。”
“累了一天了,经得住吗?明天考试别带太多思想负担。”
徐嘉“嗯”一声,低低的,尾音抖搐。
从刚才到现在,他口袋里的手机屡屡作响,可他一概视若无睹。他对她做到了最大地步的宠眷,没人算得清时效会有多久,但至少这一下,他把所有的特殊七拼八凑,全给了她。
徐嘉一直恪守自制,然而剖开表层的冷,内里的血性比谁还热。
她有自己的顽执,只痴望一份心无旁骛的爱情。所以这么多年跌跌摔摔,她觉得是自作自受,没有道理可讲。
陈彻下颌揉揉她的耳垂,像拨弄一颗红豆,带着隐约的胡渣,似痛似灼。
“我陪你去吃饭,好不好?”
“你不是很忙吗?”
他笑,“没那么忙。”
“我一个人去也行的,你回公司吧。”
陈彻抓起她的手,贴近嘴边送暖,玩味呢喃,“我不忙,我们嘉嘉不要推开我。”
徐嘉怔愣许久,终究还是没有……推开他。
省立食堂不大,空气不流通,供暖过热。
徐嘉打完饭先送到病房,随后才返回就餐。
他们就坐在最角落的座位,此情此景能去拍《极地恋人》。
陈彻胃口不大,徐嘉也心不在焉,一直埋头于题库。
他盯了她片刻,翻出手机检索来电。
屏幕上赫然有不少唐应生的名字。
他们最近在合作一个项目,陈彻为唐应生公司做演艺节目推广,唐应生的盈利最后会与他八二分红。生意来往多了,总避不开酒桌应酬。
唐应生那一圈的人泥沙俱下,尤其善玩。
现今严打赌风,他们就变着法子败钱销金。他老爱撺掇陈彻一起,美其名曰谈生意,陈彻心中自有一杆秤,于是应付了几回,之后便常用借口开脱。
徐嘉视线从手机浮起,看他反扣屏幕的动作。
“有事?要不你先回吧。”
陈彻笑说无妨,凑近了贪图她的颈肤,“想不想米线?你都好久没见它了。”
徐嘉才忽然想到,是真的有一年未见了。
“它还好吗?”
陈彻又气又笑,勾勾她鼻梁,“你个小没良心的,怎么也没见问我好不好?”
“……”
“它好得很,胖得抱不动了都。”
徐嘉说哦,神情波澜不兴。
陈彻轻叹,轻抚她纤瘦的指节,“可我想听的是,你想去看看它,又或者想听,你问我好不好。”
男人在这一瞬间,矫情稚态尤其明显。
徐嘉无奈遂他愿,干巴巴地问:“你好不好?”
陈彻露出丝满足,“我好,能看到你更好。”
她还在迟钝地反应,他又补了一句:“岳父能健康痊愈,那就是好上加好。”
徐嘉脑仁一晃。
陈彻径自笑不可支。
一顿饭在陈彻的毛手毛脚中结束,徐嘉欲到病房陪夜,陈彻还得赶回公司。
站在大楼门口,她送他离开。
陈彻都冒雪走了好远,又倏尔三步并作两步跑回来,在徐嘉讶然的视线里把人横抱了起来。
“你做什么?”她恐慌万状。
他嘴角泛起笑,眼睫挂着雪,就势用冰凉的双唇吻她,举止不带分毫收敛,直接撬开她檀口,淡淡烟草味席卷进去。
“我看看还能不能抱得动你。”他分开后连吁带喘地说。
“你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徐嘉飞速从他怀中蹿下去,满面通红,好似偷情曝光。
陈彻就爱这样,逗完看她被惹出羞意。
他称心快意地走了。
徐嘉扶墙而立,腿根还发软。
风卷霜雪,她目送他孤身冉于其中,直至再看不见。
手机在这时一响,翻出来看,仍旧是他,说别再看了,回去吧。
徐嘉恼恨得磨牙。
*
父亲出了这事,徐嘉一度心思不宁。
但好说歹说,她还是平安撑过了期末,父亲那边也趋于稳定。
只是这样一来,她想要出国的打算又得延后再提。他们家是无病无灾便能小康的经济条件,徐大为大病一生,开销占去了大半。
年底陈彻那边分外繁忙,徐嘉不主动联系他,他倒是经常电话纠缠。
总的来说都是些无营养的情话,言辞极尽真诚。
他这人也有个好本事,话里从不带天长地久,可承诺比窗外烟火还璀璨。
徐嘉忘不掉除夕当晚,她倚着病房窗口,听陈彻在对面敲键盘的声响。
那通电话史无前例,打了两个小时那么长。
她看着火花齐鸣,听那头有人问他,跟谁在打电话。
陈彻说:“跟女朋友。”
那头嘻嘻哈哈闹了一阵,有人外放起了歌,等他缠绵道完“新年快乐”,徐嘉终于听清歌词。
“明知爱这种男孩子,也许只能如此。但我会成为你,最牵挂的一个女子。”
“情愿获得你的尊敬,承受太高傲的罪名。”
徐嘉笑着挂断电话,再忘不掉这首歌。
后来,日子转场,到了情人节的电影院。
徐嘉为自己履约,提前买了单人票去看《爱乐之城》,在一众平平无奇的情侣里,她的存在好不突兀。
故事其实很简单,一位爵士钢琴家与女演员从相遇到相忘。
主题切准两个关键词,爱情和梦想,得此失彼,错身而过。
徐嘉自诩坚强无比,纵使影厅那么多泣声,都未能打破她的心墙。
直到看到片尾,米娅再遇塞巴斯蒂安,钢琴曲里回望那些有说有笑、争吵割据的片段,经历了那么多,分明最登对,功成名就后依旧分道扬镳。
她看着赛巴斯手指停在琴键,按不下最后一节尾音,却按在了她心头。
曲终人散,影厅灯亮,徐嘉坐在椅子上,缓了好久都未果。
她像走火入魔,跑出厅门又去买票,在人满为患中竭力找寻一个空位,如此往复刷了三遍,终于在第三回重温片尾时,眼泪再收不住。
这时已是晚九点,徐嘉红着眼眶走出影厅,无巧不成书地接到了陈彻的电话。
他问她在哪。
她握握口袋中的三张票根,像当年将课本推到他面前,说:“你来陪我看电影吧。”
影院里,回荡着预告片中《City of Stars》的音符,陈彻果断说好,手机里即刻传来汽车发动的声响。
徐嘉挂电话,走到售票台买晚场票。
工作人员问她买几张,她点点第四排的双人连座,说要两张。
手机里时不时传来陈彻短信,一条接一条,都在说路有点堵,你等我,不要急。
徐嘉回应不急,放下手机想电影里的那句台词——
“谢谢你陪我追过梦,哪怕终点不是你。”
情愿此刻获你尊敬,承受最高傲的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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