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彻是真的来得很赶,卡在片头龙标放完,才照徐嘉给的座位号按图索骥而来。
他穿西装,俨然刚从正式场合脱身。
入座后他四下张望,放低了嗓音道:“你不早说,我就包场带你看了。”
徐嘉盯紧幕布不出声。
实际上,他俩对这个情人节似乎都没什么仪式感。哪怕就是昨日电联,也没人提过“明天情人节,你有什么打算”。
电影在歌舞中推进,多多少少,与当初那部《再次出发》同中有异。
陈彻今天心情不错,一面翘着腿,一面把玩揉搓徐嘉的手指腕骨。
小话儿也极多。
“这个石头姐是不是演过格温?”
“还演过什么呢?”
“她现实中是不是那个加菲的女朋友?”
徐嘉厌他聒噪,扭过头用气音回:“他们分手了。”
四目就这么在明灭幽光中对上了。
陈彻丝毫不收敛,直起身,下巴明目张胆扣上她头顶。“那挺可惜。”他喑声说。
过了几秒又觉不对劲,他退开了捏住她下颌,凑到她眼睛咫尺研判。
“哭了?”
徐嘉躲开,逞强否认。
“几岁了?看个电影还哭?”
“我几岁跟我看电影哭有什么关系……”
“那还是哭了。”陈彻好似打趣成功,兀自一个劲地轻笑。
人在这种环境下说话,声气都得压低到极限。
像私情男女躲开客厅进偏房,一言一语都是暧昧。
陈彻仿佛嫌这暧昧力道不足,西装与椅面厮磨两下,整个人偎在了徐嘉身侧,下巴换到她额角支撑,手指有一搭没一搭伸进她袖子里拨弄。
然后他终于开始浸入电影,从高.潮到尾声都很安静。
待电影结束,徐嘉的掌背到手腕,都被摸出一层滑腻的汗。
人群起起伏伏,她刚起身欲走,又被他拽回,拽到他腿间夹立。
陈彻搂紧她腰际,仰脸说的是:“我看进去了。”
徐嘉愣了一下。
“好看,”他笑,“也找到了共鸣。”
记忆的放映机就这么碾动了起来。
陈彻拿出椅侧影厅随赠的纸巾,掰动她肩膀往下陷,抽出一张在她眼尾贴按,“别哭了,兔子眼睛活该这么红啊?”
徐嘉血液凝固,古怪道:“早干了,你擦什么呢?”
身前人叹了口气。
“哄你啊,没看出来吗?”
她一脸肃穆,但是眼眸中着实被这话,燃起了零星笑意。
出了影院,玉屑似的雪末飘扬翻飞。
陈彻来时没留神油箱,这会儿坐进去才发现油已见底,冬日气温低,这点余量连给发动机点火都不够。
他翻出手机冥想几秒,打给唐应生让他过来送油。
徐嘉对这名字敏感异常,说唐应生难得有此义气。
结果陈彻的解读格外辛辣,“这人也就这味好,平日里闲出屁,你找他帮点小忙的,他都能充当及时雨。”
她索然笑笑,坐在后座看窗外。
陈彻半开车门烧烟,忽而心血来潮似的,丢掉烟窜进后座。他把小姑娘拉到腿上坐着,抿抿唇后切入正题,“回来吗?”
“回什么?”徐嘉装傻充愣。
那只手恶向胆边生,不畏街头人来人往,径直探进她领口。
“回我身边,嘉嘉。”他对上她眼睛。
徐嘉双唇半张,漏一声轻喘。她想了想,决定实话告之,“陈彻,我还是得告诉你……最近因为我爸的事,我的情绪状态不怎么好。”
陈彻的耐心都给她了,一瞬间也没觉得惊讶。
“我明白……”他把这话重复了三遍。
“我可能一下是个正常人,一下又是个神经病。我会成日价地胡思乱想,也说不准……以后会不会把你推开。”
陈彻一声坏笑,包住她的手道:“那就只有我能收得住你。”
这情话,高明得空前绝后。
徐嘉的耳朵浸在灯光中,绒毛因他手掌的恣肆打着颤。她努力从喉口拽出那个“好”字,然而依旧下不了决心。
陈彻垂下眼睑,说:“你放心,我尽力不给你推开我的机会。”
语罢他面目前移,就要吻她,好兴致被唐应生的揶揄败个精光。
“你们也真是牛逼,搁这儿谈情说爱。”
徐嘉仓皇从陈彻腿上溜下,整理仪容间往外一看,唐应生身后还跟着个长裙袅娜的女人。
女人显然是他从欢场带出来的,二人的交流尚存生疏感,但是唐应生也不藏掖,张口闭口便是去哪家宾馆。
油给完,陈彻就近找个便利店买烟当答谢。
徐嘉等在后座,总感到女人的打量意味深长。
她能听见二人的对答。
“这不就是上回那个,你帮他小妈找房子的?”
“诶你说话注意点啊,不该问的别问,什么小妈小妈……”
“这不你跟我讲的吗?”
“……我这嘴。”
徐嘉视线转盼,凑巧跟唐应生心虚的眼神相撞。他识相地走近,胳膊攀上窗玻璃道:“你别当真啊,这都我们平时开玩笑瞎说的。”
她摇摇头,表示自己并未过心。
其实不细说从头也知道,她已将他们口中的“小妈”和王艳匹配。
陈健民和女人之间的纠葛无法一笔勾销。
他不能放开尤黛雯也不能放开王艳,说到底,都是因为她们对他的秘密了解太多。近两年上头大革洗,整个时局都变了天,夸张点说,这两个女人只要勾勾尾指,就能轻而易举让他身陷囹圄。
徐嘉想着,转头看店口陈彻的背影。
大雪慢慢止戈,然而这短暂的安然能持续到什么时候,谁也无从预料。
*
徐大为的治疗稳步进行,手术约莫安排在三月。
徐嘉开学前衣不解带地侍候他,未想还是自己被病魔打倒了。
其实仅仅是发烧而已,但时机不巧,碰上了甲流爆发期。
陈健民最近立功心重,整间医院但凡有丁点与甲流症状挨边的,不管是病人、家属,还是员工,都会进行半强制隔离,阵仗堪比零三年的非典之战。
徐嘉临住病房前,还碰上他接受媒体采访。
画面被竭力修饰美化,到了手机屏幕里,配上“省立医院冲锋在抗甲前线,彰显新时代医德医风”的字眼,陈健民一张笑脸尤其得志。
周妍给她来电,说丁母气到在平医门口拉横幅抗议。
徐嘉疑惑,“她不是已经二审上诉了吗?”
“是的啊,还花很多钱买了媒体热搜,但比不过陈健民贼啊,热搜刚冒点头就被这个新闻压下去了。你说气不气?”
“做过的……痕迹总是抹不掉的,”徐嘉视线放空,“我那天去教务处找老师,听说吕陶风已经出国了。”
“出国了?他出国干什么?当个教授正风光呢。”
“去国外实验室学习。”她笑笑,话底藏暗讽意。
周妍又笑又叹。
挂完电话,徐嘉凝视屋外夜色。
灯火错落,每扇亮起的窗都像在欢笑,灭下的又似沉睡。她思忖许久,想着是该抽个空去看看丁瑜母亲。
这栋楼是专用来隔离甲流或隐藏症状病人的。
可实话实说,陈健民下的功夫只浮于表面,仅是日常杀菌消毒,入了夜安保也不顶森严。
她住一楼,只要胆魄够大,拉开窗翻逃出去估计一时也没人发现。
但徐嘉懒得折腾,她下午量过体温,差不多也快降到正常边缘,再住上一天即能出去,没必要横生事端。
苍凉夜色井喷般涌入四野,徐嘉躺在床上翻了个身,将要合眼,窗玻璃被叩击出声。
共两下,温醇却有力量。
她惊怔坐起,警惕地看过去。
下一秒玻璃就被拉开,陈彻身手敏捷地翻了进来。
徐嘉看着他像撕开夜色出场,犹恐自己在梦中。
“你怎么……你胆子也太大了!”
她压着喉音,四处顾盼,生怕惊动风草。
陈彻却仿佛没事人,眼里有春风拂罗帷。他几步驰到她床边,凛然道:“怕什么?我这身份来也容易去也容易。”
“外面保安多吗?”她凝视那道狭窄的窗缝。
“还挺多的,”他冲她低低地发笑,言辞夸张,“我过五关斩六将,徒手放倒了好几个。”
徐嘉心思重且单纯,这一来还当了真。
“真的假的?”她仰脸。
陈彻俯对上她闪动的眸光,笑出声,伸手拧她脸颊,“哎哟,你怎么这么傻?”
其实他也是一时兴起。
他对陈健民的了解有如心腹蛔虫,不担心徐嘉这种没感染的会被怎么样。他这遭看起来无意义的跋山涉水,单单是心里头生痒,想过来看小姑娘在做什么。
徐嘉还是觉得他会有染病的风险,于是皱眉说:“你走吧,别在这呆了,到处都是病毒。”
“你别急着赶人啊,”陈彻挤进被窝,和衣抱住她开玩笑,“好歹等那几个迷.药劲过了,我再出去放倒他们。”
“你神经病!”她捅捅他腰窝,噗嗤笑开。
陈彻下巴搁在她肩凹,“这也挺黑的,你都不怕啊?嗯?”
“我明天就出去了,有什么好怕的。”
他莫名“诶”了个长调,说不愧是自己看上的人,小姑娘真是坚强。
徐嘉嗅出他身上的香水已换,似乎不是从前常用的那种。
她旁敲侧击,“我昨天看唐应生的公司官网,好像接了付星乐队的演出?”
陈彻“哦”一声,就没了下文。
过不久他又抬头,鼻尖蹭上她的,说:“你还去他官网?我都不稀罕去。”
“我就看看而已。”
“看我赚多少钱?留着给你买房啊。”
徐嘉听得一愣。
她不该期待的,但仍然起了妄念,也许他和她一样吧,都曾真的想过要共同拥有一个家。
寒鸟在枝头断续啁啾。
徐嘉隐隐打了个呵欠。
陈彻声调低迷,揉揉她额头说:“你睡吧,我再陪你一会儿。”
她听话地溜进被窝,困意又倏然消弭。
拧过头借光扫绘男人的侧脸,徐嘉想她一生都会铭记,这个人曾为她深夜涉险,勇闯禁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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