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点儿胆子,真不经吓,霍长歌就势翻了翻眼白来,出息真大。
她嫌弃归嫌弃,明面上的功夫却仍要做,她“啊呀”一声,霎时散了那一声强势气息,慌得似只被人烧了尾巴的鸟,跳着脚与连珍那婢女一同尖声叫,眼泪瞬间飙出来:“快来人呐!四公主她晕倒啦!”
南烟:“……”
“南烟,你还愣着干甚么?”霍长歌自个儿端端站着也不扶,只对着南烟招了手,惊魂未定似得嘤嘤着哭,眼泪不住往下淌,“快把人扶去找太医啊?”
南烟:“……”
不是,等下,南烟额头渗出了汗,这,郡主,她?等一下,她还有点儿没缓过来。
“真真一场大戏啊。”连珩遥遥站在回廊下,眼神直愣愣得,他胳膊肘一拐,撞了撞谢昭宁,“你赢了。”
谢昭宁也正自怔忡,没理他,眸子里静静倒映着霍长歌,半晌回不过神,他原还未曾上过沙场,往日书中对北疆战事的记载,竟不如霍长歌那寥寥几句描绘出的惨烈悲壮。
只那一瞬,他便想,这才该是力克北狄十五载的镇北王霍玄的独生女:血染过黄沙,见识过硝烟,生生死死皆不能弯了她脊梁,而不是只会无理取闹、喜怒无常。
却不料,那巾帼不让须眉的影子真真昙花一现,那人转眼又恢复了原本任性娇蛮模样。
连珩又猛得一推他:“别杵在这儿,四妹妹晕倒了,快瞧瞧去!”
谢昭宁被他拽着正往回走,还若有所思喃喃地说:“北狄人如此凶残的么?原比传闻中更甚千百倍,往日只晓得狄人骁勇善战,却不曾做此一想。”
连珩越发无语。
却不料,不待他俩过去,事情又有了转机。
连珍的婢女懂些医,慌过一阵便不慌了,抖着手死死掐了把她人中,连珍“嘤咛”一声,美眸一颤,悠悠转醒,婢女登时喜极而泣,连南烟也吁出口气。
连璋远远站着,抿着坚毅唇角微蹙了眉,冷眼旁观完整场戏,末了,只冷冷淡淡哼一声,他身侧,牵着连璧手的连珣却意味深长低不可闻地笑起来。
霍长歌还正吸溜着哭,见连珍醒来,手腕一翻,拿手背仔细抹了把脸,转头一拍南烟的肩,负着手蹦蹦跶跶就上了回廊朝前走,喜笑盈腮脆生生道:“几位哥哥们,带路吧,咱们一起去尚武堂啊。”
所有人:“……”
连珍闻声又噎了下,一口气没倒上来,“叽”得一声,眼见又要晕——
“?!!”连珍婢女赶紧使劲儿摇晃她,“公主啊!!!”
连珍“哼唧”一声,又让她给摇晃醒,一双长睫湿湿漉漉的,憋着泡眼泪,挣扎着就要往起站。
连珍婢女撑着连珍将她扶起来,连珍柔弱无骨似地靠着她,模样我见犹怜,她望着霍长歌欢快地跟在一众皇子身后越走越远,愈发委屈得眼下缀泪。
“我,我也要去!”她猛然大喊出声,嗓音尖细颤栗,“我也去!”
众人闻声愕然顿足回首,只见连珍一把推开身后婢女,提着厚重冬裳下摆,一路小跑上了回廊顶端,脚下一滑,“扑”一下摔到,又在婢女惊呼声中,两手撑地狼狈爬起,摇摇晃晃跟上队尾。
霍长歌不解觑她。
连珍放下裙摆,莲步轻移至她身侧,高傲地扬着细白脖颈,拿小巧下巴怼着她,憋回一汪泪水,以一副色厉内荏模样,寸步不让得与她继续呛了说:“既,既是如此,那本宫亦要一同前往。”
“……”事出反常必有妖,霍长歌微一眯眼,侧身一让,俏丽纯善地笑着探手一比,“公主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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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皇帝正垂头审阅奏疏,门外进来个太监,直到了皇帝桌案前,才行礼低声道了句:“陛下。”
“奏。”皇帝头也不抬,沉声道。
那太监起身上前两步,与皇帝近身处低声几句。
“她当真这般说?”皇帝抬眸觑他,似笑非笑道,“还将珍儿气晕过去?”
“也不知是吓的,还是气的。”那太监如实道,“如今四公主也随着一同去了尚武堂。”
“倒是出朕意料啊。”皇帝将笔随手架在砚台上,一撩衣袍起身,意味深长笑着道:“走,一同瞧瞧去,这宫里已好久没乐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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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尚武馆离崇文馆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待他们过去,教习武艺与兵法的师父还未到,众人便四散开来,各自活动着手脚。
霍长歌正想也寻个空地儿站着,倏然浑身一阵不自在,她扭头,只见四公主紧紧缀在她身后,似个绵软粘腻的鱼类,姿态婀娜地跟着她,觑着她的一双眸子里诡异地闪着坚韧的光,像是打定主意要随她到天荒地老似的。
什么情况?霍长歌简直一头雾水,烦她得很,骤然激出一身鸡皮疙瘩,她暗自寻思了一寻思,故意迈了大步斜穿过整个尚武堂,往对角那处过去。
空旷宽阔的尚武堂只让三堵红墙围着,一侧门,一侧墙上挂了地图、放了沙盘,一侧摆了整排的武器架,另一侧则打通了连着室外露天的箭亭与跑马场。
霍长歌豪迈地走,那公主一路小跑气喘吁吁艰难地跟,一众少年茫然地望着她二人,顿觉这画面颇有些滑稽之感。
直至霍长歌到了那武器架前,随手取了把骑兵常配的雕漆角弓,一转身,面无表情冲着连珍一振臂,绞了金丝的弓弦擦着屋外吹进室内的寒流,发出嗡声鸣响,连珍“呀”一声惊呼出来,遂不及防就往后小退两步。
见她退后,霍长歌冷冷睨她一眼,由腰间摸出个红玉扳指往手上一套,又自那架上抽了支箭,侧身撤步一撩大氅,箭搭于弦,沉肩旋肘,立在屋檐之下,瞄准屋外百步远的一棵树便欲张弓。
她那一套姿势行云流水般,潇洒又漂亮,端得是被名家教导出的模样,屋内一众人不由屏气凝神盯着她,寒风卷着碎雪轻抚过她额角,却不料,下一刻——
霍长歌两臂舒展,一扯弓弦:“嗯?”
那弓弦她竟拉不动?!
霍长歌茫然一瞬,下意识又去拉弓,那弓弦她竟只扯得三分满便泄了力,箭“当”一下落地。
霍长歌:“?!!”
她身后,几声“噗嗤”接连响起,连珍拍着巴掌不住脆笑,六皇子连璧也乐得前仰后合。
霍长歌手执角弓在那连堂的哄笑声中方才醒悟,她如今不过十二岁的身子,根本还未长成,这寻常骑兵用的弓,于她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当真是马失前蹄,阴沟翻船,想再接再厉威慑连珍一把,让她离自己远了,结果却让她自个儿颜面扫地,霍长歌面沉如水地站着,只想用那角弓绞了脑袋往树上吊死了事。
“那弓是三哥的,调过制式,若要满弓,需得两臂十石的力气,除了三哥原也无第二人能用。”霍长歌正悔不当初,突然有人于她身后轻笑道,“郡主力有不逮自是正常,不若试试我这张?”
那人一把嗓子淡而凉薄,合着檐下寒风残雪,让人莫名瘆得慌。
霍长歌闻声回头,便见五皇子连珣递着张似弩非弩的小弓于她。
霍长歌前世来京时,宣称因病故去的连珣坟头都已长满了草,这原是她头次正视这比她还小半岁的五皇子,一时间,只觉他竟生得比姑娘家还阴柔妖媚:笼烟眉、含情目、下巴尖削、肤若凝脂,当真是得了皇后一副好相貌。
若说谢昭宁眉目冷艳,却又因着温雅与贵气使得那分艳丽化为一份凌然与华丽,比连珣多了太多英气出来,是个少年贵胄该有的模样。
霍长歌向他福了一福道谢,抿唇微有不悦:“多谢五皇子,不必了。”
言罢,转身即走,她身后,五皇子一双多情的眸子倏然阴冷。
霍长歌手上拿着那弓做出一副着恼模样,往谢昭宁身侧一停,谢昭宁尴尬轻咳一声,入鬓长眉一动,似是想说什么安抚于她,替她讨回些颜面,便见众目睽睽之下,霍长歌将那弓往他身上任性一扔,横他一眼,明晃晃地恨乌及乌,越发对他恼得狠了。
谢昭宁:“……”
谢昭宁便也不晓得该怎么对她了,礼也赔了,歉也道了,她若想再记恨也只能随她去。
他手上抱着他那弓,好脾气地纵容她的迁怒,却垂眸敛目,也不看她,只当她不存在似的。
霍长歌气鼓鼓得也不走,就杵他身前怒目瞪他,突然,连珍款步姗姗去往谢昭宁身边,往霍长歌面前一挡,两手紧张地交握身前,小声如蚊讷地仰头对着谢昭宁柔声道:“三哥哥,珍儿从未见过弓,可否让珍儿摸摸看?”
霍长歌:“?!!”
谢昭宁;“……”
连珍这一下当真出人意料,霍长歌原比她还低着半头,让她这么一挡,火气“蹭”一下上来,闻言更加得恼,不待谢昭宁答她,原先做给外人看的假恼怒倏然转成了真真一把说不上缘由的无名火,烧得霍长歌天灵盖都火辣辣得疼。
“谢昭宁!”霍长歌骤然一声回转整个厅堂。
谢昭宁一怔抬眸。
连珍冷不防又让她吓了一跳,肩头一缩,惊慌失措,瘪着唇就哭了一声。
连珩正抓着瓜子靠着墙角瞧热闹,惊得瓜子仁儿滑进喉头差点儿给呛死,咳得惊天动地。
“放肆!”连璋自墙角远远斥她,“你喊谁?!”
霍长歌柳眉倒竖,俏脸寒霜,径直指着墙端那一排武器架,冷然便道:“新仇旧怨今日一并清算了,来一局,敢不敢?!”
众人哗然。
谢昭宁错愕不解,实在不懂她怎又生出如此大的火气来,他只当她那喜怒无常的毛病又冒出了头,出言正欲拦她:“郡主——”
“兵器我替你选,”霍长歌扬声打断他,单手一扯衣带,将大氅一把除了,往地下霸气一摔,走到一排长-枪前,傲然看着他笑,“如何?”
她起脚将其中一柄-杆上盘了出云龙纹的长-枪踢飞出来,仰头抬手,握住那枪尾又将其向后一带,只一转身卸力的功夫,便耍了一招漂亮的回马枪。
霍长歌枪尖遥遥一指谢昭宁,寒光一晃,她微沉嗓音,再邀道:“来战!”
谢昭宁:“……”
满室陡然寂静,鸦雀无声。
她这脾气说来就来,眼瞅着就要制止不住,往真刀真枪上去了,当真是对他厌恶得坦荡,一点儿不遮掩。
谢昭宁未及欣赏她这复又出现的飒爽模样,只越发头疼,适才温声唤她:“郡主——”
便意外瞥见晋帝遥遥立在室外那一片白茫茫的冰天雪地之中,身后跟着总管太监替他打了伞遮风雪,似笑非笑地负手望着他,朗声道:“昭儿,应战!”
谢昭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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