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chapter6

    燕泽沉默良久,然后回抱住简澈。

    他虽然是向导,但说到底,他的思维方式却更倾向于哨兵——他作为哨兵的记忆比向导要深刻得多。而对于现在的联盟,无疑哨兵是在所有人群中活得最轻松的一方。

    他们拥有着与生俱来的强悍,相较于旁人轻而易举便能身居高位。燕泽站在这个角度,他尽管理解并察觉到向导的无奈,但却无从体会。

    片刻后,简澈后退一步,眉眼间重又盛满笑意,回复到他温文的外壳下面。他从火狐的尾巴里揪出毛茸茸一团的花豹,随手抚弄了两下。这只小豹子竟然也极其温顺,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轻轻舔了舔他的手腕。

    “它很喜欢你,”燕泽轻声说,有些微的诧异:“它明明很排外,但好像很喜欢和你在一起。”

    简澈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声,把花豹小心翼翼地放在火狐身上,看着两只量子兽团在一起,才拍了拍手道:“昨天晚上你的量子兽才出来,今天你就会和它沟通了?”

    “嗯,”燕泽坦然道:“这又不难,不是吗?”

    简澈左侧的眉毛一扬,嗤笑道:“是不难,但你这个速度也确实很快——怎么,你的这只小崽子戾气很重?”

    “它传给我的似乎都是些攻击性情绪,我还在想,似乎向导的量子兽不应该这么的……”

    燕泽谨慎地斟酌了下,犹豫用哪一个形容词更为贴切。简澈倒明白了他的意思,扯起嘴角,一只手在实验桌上敲了两下,帮他把话给说了出来。

    “怎么,你是觉得自己的量子兽太“哨兵”了?而在你的想象里,似乎向导的量子兽都应该是些愚蠢的动物,比如波斯猫,还有些瑟瑟发抖的小兔子……之类的?”

    燕泽对向导的量子兽委实没有研究,但在他的思路,或者说联盟大多数人的想法里,向导的量子兽惯常都是些软软萌萌的生物,而很显然,燕泽自己的豹子绝对不属于这个范畴。

    “得了,”简澈不屑道,这人似乎已经懒得在燕泽面前伪装自己,骨子里的傲气毫无保留地表现出来:“向导和哨兵的量子兽能有什么区别,还分这么清楚——说得好像你当过哨兵似的。”

    “……,”燕泽腹诽,问题是他真的做过……而且,就他上辈子见到的成年向导而言,大多数也确实是较为温和的动物。

    “物肖其主——这句话才是量子兽真正应该长什么样,”简澈靠在冰冷的大理石台上,下颚绷紧,曲线极其优美:“换句话说,之所以向导和哨兵的量子兽如今差距那么大,最主要还是向导全把自己当成了兔子。”

    “……,”燕泽沉默片刻后,开口道:“简教授,所以你觉得……”

    简澈哼了一声,倒也没有避讳什么,只是淡淡道:“现在向导权益根本得不到实际的改善,普通的向导也就罢了,出色的向导总是被哨兵视为囊中物,基本上也就是被首都星的那几个家族瓜分罢了。”

    燕泽清楚这个情况,然而他的记忆毕竟有五十年的空缺,在成为“燕泽”之后,消息也极度滞后,对如今首都星的情形并不了解。而原本在首都星作为高级研究员,又莫名出现在蓝卡星的简澈,却绝对有着自己清晰的认知。

    他抬头又看了一眼简澈,短暂思索后道:“简教授,在六年前弗朗西斯上将提出将向导全部投入向导学院,极少数出色的进入首都军事学院……我并不认为是错的。”

    “他没有错,但改善的是普通向导,最出色的向导仍旧无所谓权利。在差不多六十年前,向导权益运动才兴起,在那之前的向导基本上一出生便会被登记入册,抱离父母,由政府抚养,”简澈低垂眼睑,声音平淡,似乎是没有任何情绪的:“阿泽,你认为只有六十年,真能有什么本质的变化?”

    燕泽敏锐地捕捉到了简澈深藏着的愤怒,他没有说话,沉默地站在一旁。

    “……好了,我今天和你说这些做什么,”简澈用力拧了拧自己的眉心,把话题给硬生生扳了回去:“阿泽吗,我这儿有一份药剂,如果你愿意打下去,这份药剂能让你的量子兽暂时隐藏起来,你要不要用?”

    他一只手抓住燕泽的胳膊,另一只手拉开抽屉,取出一管蓝莹莹的试剂:“就是这个,如果你真的想要,我会给你打下去。”

    “你考虑一下吧——如果你现在后悔了,我也不会逼你。”

    燕泽看了眼那管药剂,朝简澈伸了伸手。简澈倒也没有拖沓,顺手便把针管放在他的手心。

    药剂似乎散发着幽蓝色的荧光,光晕浅淡而美丽,在雪白刺目的灯光下竟然柔和得惊人。燕泽轻轻摇晃了几下试管,药剂在其中缓缓流动,深邃仿若星辰。

    他毫不犹豫就拔开针头,捋起衬衫的袖子,对准自己浅青色的血管,将药剂全部注射了进去。

    没有手抖,动作行云流水般流畅自然。

    简澈注视着他的动作,但也没有出手阻拦,只是在药剂全部淌进血管的时候,才轻声道:“你就这么信任我——阿泽,我看得出来,你虽然年纪还小,但恐怕是个什么也不相信的。”

    药剂流入血管的一瞬间,似乎就与血液糅合交织在一起,燕泽只感觉到有一团火从血管处灼烧,愈演愈烈,疼得钻心。

    那种疼,就像是要把燕泽整个人撕裂了再拼凑起来。

    燕泽天生皮薄,这一下简直是疼得站立不稳,狠狠咬了一下唇之后才勉强站立。他一只手抵着墙壁,微微阖着眼睛,等到那股劲缓过来之后,才张嘴喘了口气,嘶哑地咳嗽了两下。

    “我没有选择,”他声音沙哑,但却有种到了骨子里的执拗:“我不想现在去首都星。”

    而在他的脚下,小豹子的身影逐渐消失,慢慢淡化。

    简澈叹了口气,竟然有些无奈。

    “你做事太斩钉截铁了,简直是不给自己留后路,”他微微苦笑:“我还没有跟你说清楚这种药剂呢,你倒也不害怕会有后遗症。”

    燕泽仰头,语气淡漠安然:“我相信你。”

    正如你所说的,我相信你,因为我们是同一类人。

    简澈凝视了他很久,然后俯下身抱起自己的火狐,走到大理石台前,拿起一小瓶淡蓝色的药丸。

    “没有后遗症,你的小豹子也只是隐身了。”

    “第一次必须注射药剂,后面就吃药吧,”他轻声道:“一粒药保八个小时,我建议你随身携带,不然后果……你自己也明白的。”

    “不过,这种药,只能维持三年。三年之后,你的量子兽不可能再藏下去了。”

    燕泽静默地坐在椅子上,缓缓将那瓶药攥紧手心。

    “简教授,我既然已经注射了药剂,那想必你也就可以告诉我,你到底需要我做什么,”他安静道,大约是那阵剧烈的痛苦还没有完全过去,燕泽说话都带着虚弱感:“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简教授也不妨直言吧。”

    简澈拖过一张躺椅,舒舒服服靠了上去,眸色却是深沉的。

    “阿泽,你知道古地球的女性维权运动吗?”

    燕泽有些微的疑惑,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点了点头:“我听说过……在星际时代,这其实是难以想象的。”

    简澈笑了笑,然后才道:“据我的了解,女性的维权运动,最开始由男人铺垫了合适土壤,然后,才有真正的女权主义萌发……但是,所有真正彻底的改革,还是由女性自己完成。直到现在,我们几乎已经无法想象,在久远的时候,男性和女性会因为性别的差异,而受到完全不同的对待。”

    “阿泽,在向导的权益运动中,有些哨兵已经为我们迈出了第一步……而这之后,所有应该做的,应该由我们自己完成。”

    ”我们会自己来证明,向导绝对不比任何一个哨兵差——向导绝不是哨兵的附属品。”

    “阿泽,我猜测你可能是想逃避,但你不可能改变自己向导的身份,到最后只会……天地之大,却无处可去。你真的想做阴沟里的老鼠吗?”

    燕泽抬起手,下意识一下下摩挲着扶手,脸上却是微笑:“简教授,我想我凭借自己的能力,大约是可以咸鱼一生,平安富贵的,又何必如你这样,活得这般……辛苦呢?”

    “咸鱼一生,平安富贵?”简澈冷冷挑眉,眉峰锋利,有如刀刻出来的角度:“阿泽,我和你不过几面之缘,也实在不明白你小小年纪,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不过,就算你如今真想要如此,其实心里也清楚,这不大可能吧。”

    “为什么不可能呢?”燕泽苍白地微笑:“我没有要多大的权利,难道只要平安,都得而不可吗——简教授,你未免太低估我了。”

    “或许吧,但其实燕泽,说到底你并不是一个安分的人啊,”简澈与他对视,最后溢出一声叹息:“所以,你便是真过上了平和的生活,到底还是……意难平吧。”

    “更何况,阿泽,你选择我的药剂之时,就明白自己不再有选择了吧——我不要求你什么,但绝不会允许你现在逃离向导学院,这是我的底线,我也绝对有这个能力。”

    “明白,”燕泽轻声说,他仰起头,秀致冷然,少年明明尚未长成,却带着凌厉的美感:“我知道,受了你的恩惠,我便绝对不会不辞而别。”

    他起身离开,随手轻轻带上门,却在回宿舍的路上,忍不住苦笑了起来。

    简澈果然是只老狐狸——他说是不拦着自己,但却一字一句,扎心扎肺,戳到了他的死穴上。

    燕泽不认为简澈真的便能拦住自己,然而却不得不承认一句话。

    自己骨子里便燃烧着沸腾的血,如果真的要一辈子隐姓埋名,只余一个安宁。

    可能,到底也是……意难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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