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剩下的全是断后的伐罪峰弟子,约有十几人;守在门边的贺音书眉峰一挑,笑道:“本座还以为孟少主是看不上登云道人备的这份彩头,不打算来了。”
孟阅向贺音书拱手行礼道:“不敢,有劳两位峰主久等了。”
贺音书回礼讥讽:“岂敢岂敢呐,等候孟家少宗主乃吾辈之殊荣,对么?辜峰主。”
辜焱毫无兴趣参与,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楚芜躲在人群里,趁他们讲话,朝孟阅膝盖扔了一颗蜜枣。
他出手力道不小,若换了旁人会当场跪倒也说不定,而孟阅只眉头一蹙,神色微恼。
紧接着,孟阅身后的孟清欢站出来呵斥道:“刚才是谁?”
这行为无异于挑衅,然而在场都是身经百战、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人,半点儿没被“姓孟”这个高贵头衔唬住。
楚芜埋头走出人群,弯下腰捡起孟阅脚下沾了灰尘的枣子,把另一只手里满满一捧干净的蜜枣递到对方面前,说:“在下手滑了,给孟少主赔罪。”
他后边的某师兄笑出声,“小师弟的手还挺会滑的。”
“什么手滑?根本就是故意为之!再者说你这算什么态度?”孟清欢疾言遽色地指使他,“喂——抬起头来!”
伐罪峰弟子本就飞扬浮躁,一见对面这般骄横,已有人抬高下巴悻悻然道:“说话注意点儿,这是我们小师弟,真以为自个儿姓孟就了不起啊?”
“说手滑那就是手滑,多大点儿事啊,别浪费时间了!”
孟清欢道:“你们侮辱我家公子在先!”
适才发笑的师兄道:“哟,能耐嘛,那要不要打一架?瞧瞧我们够不够格侮辱你家公子呗?”
其余人跟着起哄:“就是,我还手痒了,要不就先拿你们这些细皮嫩肉的公子哥儿练练手?”
“那我要个子高的那个!姓孟的一会儿别求饶啊!”
贺音书和辜焱袖手旁观,不打算加以制止。
孟清欢气得七窍生烟,他们孟家子弟何时受过这等羞辱和轻视,正欲拔剑迎战,被孟阅伸手拦下来。
“别跟他们一般见识。”孟阅颇有涵养,温和道。
孟清欢沉着脸退下,恨恨道:“一群疯狗。”
楚芜还埋头举着一手的蜜枣,脖子和手臂些许酸胀,好在孟阅要息事宁人,接受了他的赔礼,精挑细选地拿走了一颗枣子走,并说:“阁下的声音让我想起了一位故友。”
楚芜会心一笑,泰然自若地抬起头,“是吗?”
孟阅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道:“……不,阁下的相貌同我那位故人并无半分相像,是某眼拙了。”
楚芜回到原来站的地方,李归然掐了掐他的胳膊,“搞什么呢你?”
“没什么,看他不顺眼。”楚芜心情大好道。
刚才并非是孟阅眼拙,而是他在蜜枣上施了一层咒语——「吟符心咒其三十二·雾中花」,肢体触碰到被施咒物品的人,会见到施咒之人想让他所见的景象。
楚芜利用这个效果让孟阅看见了一个不存在的人,从而隐藏自己。
亏得孟家嫡庶有别,除孟阅外的小辈幼年时分居别院,他待在孟家主宅的三年里,并未和孟清欢等人碰过面,唯一一次是隔了一道屏风,任凭孟清欢耳朵再灵记性再好,也识辨不出一个素未谋面的人。
但只是小小障眼法,以孟阅的聪慧要识破他很容易,他还得尽快躲远点才稳妥。
穿过界域之门时楚芜特意走在最后面,远离孟阅的眼力范围。
李归然品出不对劲,问:“小师弟,你跟那几个姓孟的认识?”
楚芜道:“不认识。”
他和孟阅认识,和其他人那真是照面都没打过,不过是孟阅常和他提起常夜清欢那一高一矮俩小跟班。
“我怎么觉得你和他们认识。”李归然摸着下巴揣测,“北陆好像没有哪家姓楚吧……”
楚芜:“你想多了。”
……
江枫城是商贸发达的主城,不仅有普通商队和生意人,还聚集了一批靠倒卖仙丹法器、灵草典籍来赚取灵石敛财的修士。
城中繁华欣荣,车水马龙,随处可见佩剑的修士和绘有世族家徽的驿馆招牌。
这场试炼因人数众多、任务繁杂,故时长为十二个时辰,十二个时辰后所有人回到此处集合,统一返回青冥派。
城中由辜焱坐镇,他释放了上百只天蚕蛾,每一只跟随一队弟子,以便即时将每队的进展依靠灵流念力传回青冥派,投映至祭灵峰祭坛中央的石镜上,供各宗师察看徒儿完成任务的状况。
江枫城共有二十三处巡守点,由两名弟子负责一个点,楚芜和李归然被分到了城东的一处街角。
楚芜一路躲避那些天蚕蛾,他要是不小心在祭灵峰石镜上露了脸,再一不小心给云栖岚看见,可就大事不妙了。
如果他非死不可又没死,按他师尊的性子,会冲到江枫城来再杀他一次。
幸而李归然是个玩物丧志的浪荡子,他们守了不到一刻,对方就贼眉鼠眼道:“小师弟,你看这样行不行,反正巡守咱们一个人就可以,我先去赌坊过把瘾,今夜子时来跟你换班。”
楚芜直截了当地拒绝:“你走我就走。”
“嘿你这小东西……”李归然有短暂的纠结,可到底向赌瘾低了头,一把拉住他往人堆里挤,“走走走,跑快点,别被辜焱逮到了!”
两人就这么玩忽职守地跑了。
楚芜知道跟李归然走准没好事,但他总是轻而易举被李归然勾走。
到赌坊门口,李归然嫌他今天右眼皮跳过,要破财,不愿带他进去。
楚芜不稀罕,他不爱赌钱,只一心要找个能躲飞蛾的地方,便跟路人打听了城中的茶馆酒肆。
那路人上下打量他后道:“来这江枫城的仙门中人,都要上一鸣楼喝一壶竹尖雪芽,公子穿过这条街,往南走五十步便是了。”
李归然宛如一个大婚之夜有新娘子等着他入洞房新郎官,急色地对楚芜说:“得了,晚点茶楼见,你去好好喝一壶吧!”
说罢,一溜烟儿钻进赌坊没了影。
楚芜自个儿去了江枫城鼎鼎有名的一鸣楼。
茶楼里热火朝天,楚芜掀开门帘走进去,店小二一见他腰间的青玉红绶,立刻笑脸相迎,领他去了预留的最后一个好位置。
底楼搭了戏台子,上面坐了位富态白净的说书人,说完一折,喝了口茶润喉咙,满面红光地摇着羽扇道:“……想必诸位都知道极北之境的郢都有仙族孟氏,话说那孟家现任宗主乃奇绝一生的紫霄真君——孟弈,曾功济生灵,除魔荡害,被奉为上德降魔天尊!据说这紫霄真君少时也曾赴南淮天下第一大派青冥派修行……”
楚芜坐在台下第一排,听了一段,手背冒出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
难道说活着就避不开孟弈这个名字了?他跟这个话本里的紫霄真君朝夕共处三年整,没见那人长出三头六臂和金刚不坏之身来,至于歌功颂德成这样么?
他赶紧叫来小二点了一壶茗品雪芽、一碟云片糕和一碗糖蒸酥酪,多给了店小二几颗灵石当赏钱,让小二请二楼窗边的茶客跟自己换了个座。
台上说书人目光炯炯,语气里满是欣羡向往之意:“此子不得了啊,八岁登顶天阙峰,年十一便入青冥派掌门登云道人座下第三席,可谓修仙界千年难遇之奇才……”
楚芜受不了,手指把耳朵堵上,真是乱心情。
不就是年纪小一点,出名早一点,有什么可吹的!
不足半刻,小二来传话,说楼上的客人本就嫌离得远听不清,一听有好位置可换,立马喜笑颜开地答应了。
楚芜拿剑起身,绕开一桌桌茶客上了楼,等他落座,店小二麻利地给他送来茶水和糕点。
“公子您慢用。”
“有言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这孟弈啊……”
楼下说书人继续滔滔不绝,连二楼的茶客也听得津津有味。
楚芜撑着脸无聊地去望窗外,往嘴里送了一块点心;云片糕味道还行,甜滋滋的,软糯可口。
他坐的靠窗临街的这桌,正对楼下卖扇子的小摊贩,有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坐着小竹凳,提笔为扇面绘上青竹墨兰。
这会儿艳阳高照,小丫鬟挽着自家姑娘站在藤架前,指着瓷青绫罗的团扇精挑细选,桃李年华,言笑晏晏。
楚芜就这么坐着吃吃喝喝,看街上来来往往的路人,打发了一下午。
……
楼外天色渐晚,画扇子的书生落了笔准备收摊。
耳边一串脚步声震得楼板登登响,楚芜尚未回神,一柄裹着白布的长剑往桌面一放,李归然一点也不客气地坐到他对面。
“这么早?”楚芜奇道,“都输光了?”
“这叫什么话,你师兄我今天手气好得很!”李归然环视了一下四周,故作神秘地把头凑近,试探道,“小师弟,你想不想……”
楚芜仍望着窗外,想也不想地推开对方的脑袋,“不去。”
“我这还没说呢,你怎么就不去了?”
他收回目光,瞥了李归然一眼,慢腾腾道:“吃喝嫖赌,你哪样瘾又犯了?”
李归然一拍桌:“真不是!”然后压低声音,“这里可是江枫城!你听说过洛山黑市没有?”
楚芜换了个坐姿,竖起耳朵,“听说过,怎么了。”
李归然嘿嘿一笑,语气兴奋道:“就今晚要开!咱们去开开眼?反正明天才回去呢,还有大把的时间……”
楚芜摇头:“不去,没钱。”
李归然朝他挤眉弄眼,“这你怕什么,师兄我有啊……你猜我刚才在赌坊遇见谁了?孤卿观的人!这些道貌岸然的臭道士竟然拿灵石来赌,简直败坏修界名声!你说我是不是该替天行道让他们输得倾家荡产?哈哈,我保证今日起他们再也不敢踏进赌坊一步!”
楚芜嘴角抽搐,问了重中之重的问题:“那你赢了多少?”
李归然伸出三根手指:“三百颗!”
楚芜算了算,说:“……好像只够在黑市上买一盆中品兰草。”
“都怪那群穷鬼只带了三百!”李归然央求道,“不买也可以去凑个热闹嘛,就待一天时间可不能浪费咯!再说咱们本来也不缺那些东西,你真想要的话……回去跟雪香峰师姐们撒个娇还不是什么都有了。”
楚芜朝李归然招了招手,等对方喜滋滋的凑过来,他才轻言细语道:“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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