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是我离开赌坊的时候从几个道士那儿听来的。”
李归然嗑着瓜子，剥了一瓣甜橘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说：“他们要去黑市买天元丹，你说这群乌合之众也不用脑瓜子想想，天元丹只对炼精化气有奇效，他们那点儿修为买了也是浪费。”
楚芜有一搭没一搭地接话：“难道想去就能去吗？”
“我都打听到了。”李归然吃完橘子拍掉手上的丝屑，“洛山划了内市和外市，外市随便进，就卖店花花草草、心经正法和灵丹妙药之类烂大街的玩意儿，品阶比市面上的稀有精纯些，真正的好东西都留在内市博卖，价高者得，没身份不让进。”
“那我们是什么身份？”
李归然理所当然地说：“青冥派伐罪峰第四十三代弟子。”
说着突然没了底气，犹豫道：“诶……你说峰主知道我又带你这么鬼混，会让掌门剃了我的仙骨再把我逐出师门吗？”
楚芜轻咳了一声，答：“应该不会，掌门没空管我们，谢峰主会缴了你的剑罚你去挑水砍柴三个月，我嘛，辜焱好像不太管我。”
辜焱一个月能有七天露面就不错了，他在天阙峰无聊得发疯，大小宝一听他吹笛子就跑，不晓得等师礼大会结束，谢和清让不让他回伐罪峰。
李归然笑得奸诈，“这次我有把握，绝不会让他们发现！”
楚芜：“嗯，祝我们好运。”
他过去能玩的时候太少了，好不容易出来大千世界一趟，事事都觉得新鲜，李归然蠢是蠢了点，但吃喝玩乐方面懂的会的真不少。
常言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倘若能一拍即合、臭味相投，便不存在谁带坏了谁的问题。
两人离开茶楼已是酉时将尽，日落鸟还巢，但江枫城的繁华并无落幕之势。
秦楼楚馆挂出艳丽的五彩灯笼，运河上画舫传来悠悠的丝竹弦乐，歌伎婉转凄怨的伴唱；香培玉琢的舞姬们执扇立在船头，半掩着娇靥向岸上的郎君丢来头花和手绢。
李归然无比心动道：“师弟啊，这才是天上人间。”
楚芜没感觉，他闻不了香浓的脂粉味儿。看李归然如此留恋，他问：“要不黑市别去了？”
“不。”李归然坚决道，“青楼何时都能逛，洛山黑市一月可就开张这一天！”
江枫城以北八十里外有一座洛山，洛山脚下有家甚是富丽的钱庄，平日里除银钱生意外，也供灵石与银两汇兑，贸易来往的多是玄门世家。
每到天黑以后钱庄大门紧闭，却会在庭院西南方挂一盏灯笼、开一道偏门，直到天明都有各色人士进出，因地处偏远城郊，并不引人注目。
两人出城御剑北行，不过半炷香的功夫便到了钱庄，双双收剑轻捷落地。
他们待在一颗粗树后头，观察了些许路人如何进那道偏门，确认无人看守，跟着一个马车里下来的黄衣胖道士进了门。
门后砌了一堵石墙，绕过石墙是一间百平大院子。
院中搭了数座木棚小铺，墙角蹲着一列摆摊的商贩，没有叫卖，只安静地守着摊。
至于卖的东西是相当五花八门，瓶瓶罐罐的丹药，不甚新鲜的花草药材，过时古旧的秘术心法、禁咒鬼符、奇珍异兽的皮毛和晒干的腑脏等等……乱七八糟丢在摊布上任人挑拣。
这就是外市了。
楚芜本想上前，李归然阻止他道：“哎呀别看了，一堆破烂儿。”
他们在院里逛了一圈，不见内市入口，而小院西面的西瓜藤架后又挂有一盏灯笼和一道门，由两个冷面青年看守，想必那门后另有玄机。
“走，去试试。”李归然催促他。
他们走近，其中一守卫拦住他们的去路： “请留步。”
李归然大模大样地将腰间的青玉佩绶解下来递过去，那守卫轻扫一眼，并不当回事，问：“两位仙士可有授印？”
李归然回头与他交换眼神：什么授印？
楚芜一脸莫名：我怎么知道？
守卫道：“无授印者不得入内，两位请回吧。”
李归然无奈转身作势要走，并朝他使了使眼色。
楚芜会意前移一步，两名守卫以为他要硬闯，右手已拔出一截银剑，欲出言警告最后一次——却在此时，鼻尖嗅到一股无名清幽的花香，似莲似芝，熏得人心神恍惚。
楚芜伸出右手，摊开空无一物的手掌，“我有授印。”
俩守卫的眼睛如同着魔般紧盯他空荡荡的手心，只见他手中凭空绽放一朵淡光滢荧的小花，柔嫩娇媚，花瓣层叠吐露浓郁的芳香，如魅如幻迷了人眼。
那两名守卫的瞳孔逐渐失焦，人登时没了意识。
“「吟符心咒其二十九·睡莲」”
楚芜低声念完咒语，守卫们的肢体好似被细线牵动的木偶，僵硬地垂下手臂站回门扉两旁，两人的眼睛空洞呆滞地直视前方，任由他们通过。
那面西瓜藤架刚好挡住这里，并无人目击他们的所作所为。
楚芜放下手进了门，李归然一把勾住他的脖子，抓住他空空如也的右手仔仔细细地检查，惊奇道：“哇，还是小师弟厉害！你这给活人用的吟符什么时候教教师兄啊？不过刚才这个就算了，娘们儿兮兮的，你以前使的那招冰箭倒是有点意思……”
楚芜被勒到差点断气，冷漠坦言道：“你连对付死人用的画符都学不会，我教你也是白教。”
李归然狠狠给了他一下：“好小子你竟敢看不起你师兄！”
吟符术他只在李归然面前用过，第一回是被对方误打误撞看见了；李归然不擅咒术，对这方面所知甚少，不曾怀疑过此乃东海琴修一族的秘术。
如若那次撞破他的是谢和清或叶思容，他的身份也许当场就暴露了。
吟符术乃玉卢真人殊涯子所创，分为天咒七十二式、心咒四十九式、地咒八十一式共三部，其中天与心两部被后人收录编纂为《玄隐诀·上卷》，交由东海云姓之人保管，地咒八十一式则被全篇焚毁殆尽，就此失传。
传说地咒是以祈告神明，令降祸加殃于人的怨毒诅咒术，假使落于龌龊邪佞之徒手中，定会在三界酿成大祸，于是才被焚毁。
天、心两部咒术的威力与吟诵者的修为灵力息息相关，能掌握到何种程度全看修炼之人自身的造化；楚芜目前能熟练掌握的是天咒三十式和心咒二十式后的咒语，再高阶一段便十分勉强。
而能吟诵天、心两咒前十式的人，除了保管《玄隐诀·上卷》真本的人和他师尊，当世应该找不出第三个。
此术的起源隐秘久远，因被一族垄断才鲜为人知。他不能掉以轻心，幸而李归然嘴严没告诉过旁人。
……
钱庄别院。
青冥派弟子统一着白衣，摘了佩绶，他们看起来与寻常仙门弟子无异。
为内市商客引路的侍女看着年纪颇小，身量不过十来岁，脸蛋红扑扑，一张笑脸很是讨人喜欢。
小姑娘见了他们没多话，伸出两只小手，细声细气道：“两位公子的佩剑请留在此处。”
两人不太情愿，但进都进来了，规矩得守，到底是把剑给了她。
小姑娘抱着两把不比自己短多少的长剑跑进门里，出来的却是一名稚气未脱的少年；少年向他们行了礼，道：“二位公子这边请。”
那少年掌着一盏煤油灯，带着他们穿过别院的景墙，来到一座雅致的后花园，绕开花圃会走上一座精巧的石桥，这石桥连着池塘中间的假山；过了桥，少年拂开假山外一丛茂密枝叶，露出一道嵌在山体中的狭窄矮门。
“二位公子，请。”
假山内部比他们想象的宽敞，石壁里凿进夜明珠用于照明，李归然一路搔首踟蹰，东张西望，最后实在憋不住靠近楚芜耳旁道：“我这剑不在身上就感觉自己没穿裤子一样。”
他们向来剑不离身，现下两手空空，极不自在。
楚芜表面镇定自若，却也附和地点头，“我也……有同感。”
少年许是怕他们无趣，特意引话道：“两位公子是第一次来吧？内市要亥时才开呢，我先带二位去看看今晚的宝物。”
一听到宝物二字，李归然立马精神抖擞：“有劳了！”
真正进来才知这钱庄连地下也别有洞天，假山里的隧道向地底深挖，越往下走，能够感到封印灵力的结界越强，和缴剑一样，是种护院防备的手段。
设下这层结界的人，必然和贺音书一样是阵法境界的天才，竟天衣无缝到连宝库大门的守卫都省了。
“两位公子，这就到了。”
无人看守的宝库内，法宝盈器丰积，凡修仙之人所珍，充备绮室。
少年并不跟来推介游说，而是垂首静候于门外。
李归然自诩眼高于顶，一进去眼睛都放光了，贼头贼脑地锁定了那件放在水晶柱上的三层斗灯，叹道：“小师弟，咱们要是有钱多好啊……你看呐，多气派！多漂亮！”
楚芜对金银珠玉和法器珍宝一向不敏，在他看来这些物件的繁琐花哨远大于实用性，只能拿来充排面，他略过金灿灿的器物来到另一头。
这边是古旧粗糙的杂物，炼制原料居多，什么骨头串、干尸、玛瑙晶石破木头和奇形怪状的兵器……就是没有能令他眼前一亮的东西。
——直到他看见石壁上那具冰棺。
缕缕白雾缭绕着万载玄冰，冰下隐约透出修长的轮廓和一张苍白脸庞，是金相玉质之貌，肤若无瑕细瓷，冰肌玉骨。
楚芜缓步走近，寒气渗透皮肉侵入他的五脏六腑，他的手指颤巍巍地触碰冰面，不可思议地望着冰棺中安然沉睡的人。
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笼罩了他的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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