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我要买这个。”
“啥？”李归然听见他的声音，跟过来一看，“你要买棺材？”
“等等！”李归然看清后惊叫，“这不就是万年玄冰吗！咱们运气好到爆啊这是——你买来解你中的三盏阳火？哎，有点奢侈了吧……”
楚芜充耳不闻，目不转睛地盯着冰棺内部，背脊发凉。
不会有错的，说句俗话，冰棺里这个人就是烧成灰他也认得；随之而来的是周身恐惧汇聚拢凝结，在他的脑子里轰然炸开 ！
——那今早他在接引峰筵席上见到的那个人是谁？
李归然挨近了，惊异地拔高声音道：“这……这、这就是传说中的绝色炉鼎？”
炉鼎。楚芜想骂人，顾不得其他了，指认道：“……里面这个这是我师父。”
“你师父！？”这句话让李归然感到匪夷所思，“你怎么会认识你师父？你不是什么都忘了吗？”
“我……想起来了。”楚芜随口搪塞，眉头紧锁道，“他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我一直问你，你都说忘了，怎么就一下子想起来了？你什么时候想起来的？”李归然刨根问底。
楚芜道：“我是看到他想起来的，你别管了。”
“你是不是记错了？这冰棺里一层雾，也瞅不清呐。”李归然认为他在胡说八道，“而且里面这位……也不知道是死是活，你既然想起来了，那你跟我说说你师父他老人家是什么来头？”
“我晚点告诉你。”楚芜笃定地说，“我绝不会认错。”
“这样么。”李归然不知信没信，但认真地帮他思考起来，悄声道，“若你真想要也行，但估摸着把咱俩卖了的钱也买不起，还是偷吧。”
楚芜否决：“外面那个侍童不是普通人，这里的结界密不透风，吟符无用，我们没剑，更找不到出路，怎么偷？”
这时，守在门外的少年走过来对他们微笑道：“二位公子，时辰快到了。”
内市卖场设在别院一座高阁里，可通过地下的升降梯机关直接回到地面。
来这里的买主皆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于是阁内座席特意设成隔间，摆成绕正中的展台围成的弧形，一帘轻纱垂下便掩去了客人的身份面貌。
他们入座后，侍女奉上一碟梅子和一壶清茶，引路的少年提点道：“二位公子方才若看上了什么，一会儿尽管喊价便是。”
李归然问：“你们这儿能赊账吗？”
少年吃惊地睁大眼，他还是头一回遇到有人这么问，笑容僵硬道：“呵呵，公子真会说笑。”
等人走了，李归然奇怪道：“我没说笑啊。”
说着去看楚芜，“小师弟怎么办？那要真是你熟人，咱们总不能眼睁睁看他落进别人手里吧？那冰棺已是稀有品，还装了个身份不明的，额，大美人儿，我要有钱我也想买回家一探究竟呐——诶对了，你师父男的女的？”
“男的。”楚芜倒了两杯茶，端起左手边那杯抿了一口，“我看谁会买，他买了我们去抢。”
李归然端起另一杯茶和他碰了碰，仰头一饮而尽，气概豪爽道：“好！不愧是我师弟！”
楚芜的脑子里此刻一团乱麻，满眼是今晨筵席上见到的活人和冰棺里沉睡的容颜，两者交替浮现折磨他的神经。
总不会是相貌肖似吧？不，这其中一定有原因。
直觉支使他必须去开启那口冰棺，唤醒里面沉睡的人问个清楚。
如果……如果……
他端着杯子的手抖个不停，他不敢再往下想了。
喊价的交易师是名身高八尺的彪形大汉，戴一副遮住眼鼻的面具，嗓音宽洪浑厚，一双肥耳听力极好。
最早被抬上来的是一只木箱子，交易师亲手开箱，将里面的物品举在手里向在座众人展示；那是一枚两头尖肚腹浑圆的血红巨蛋，轻透的蛋壳印着一绺绺清晰可见的血管经脉。
起拍价一百灵石，买主陆续出价，很快以一千枚灵石的价格成交。
李归然吐掉梅子核，“没孵化的血蟒蛋，买回去蒸着吃么，还一千灵石……不是个双黄就亏了呀。”
“你别说话了。”楚芜心乱如麻，他用手指蘸了杯里的茶水，在桌上画了一个圈，接着嘴唇动了动，指下的水痕便凝成了锋利的碎冰，犹如几根冰针环绕于他的指尖；那几根冰针被他操控移至茶杯上方，融为几滴水珠落回茶水里。
吟符竟然生效了，看来地底的结界并没有覆盖到地面。
第二件拍卖品是一面普普通通的铜镜，据说是百年前被剿杀的伽罗刹魔尊星乾的生前之物，交易师大言不惭地喊出起拍价五百灵石。
而更让他们惊掉下巴的是，买客第一口喊价直接飙到了五千灵石！
“我出九千！”
“一万！”
“两万。”
一番使人瞠目结舌的激烈竞拍后，最终以九万灵石的天价成交！
李归然杯子都拿不稳了，情绪失控道：“他们是疯了吗？那就是块破镜子啊！大罗金仙用过也还是块破铜烂铁啊！而且那个大魔头都死了快一百年了！有钱人的钱不是钱吗？”
楚芜单手支着下巴，张望出价的几例座席，“大手笔，不愧是大魔头啊，死了一百年还有这么多信徒和崇拜者……”
接下来的几样是平顶冠、八卦衣之类的常见法器，众人兴致不高；再次引起争抢的是李归然一眼相中的那盏三层琉璃斗灯，同样拍出了七万六千灵石的高价。
李归然恨恨地瞪着台上，眼红了，“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
楚芜宽慰他：“师兄，下辈子吧。”
漫长午夜过去，黎明将至，内市的竞价也接近尾声。
当一副黑棺被几名侍卫抬上来时，楚芜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他将茶杯倒扣在桌面，发出一声细微的轻响。
李归然正打着盹，脑袋一点一点地摇摇欲坠，陡然被这一声惊醒，“啊？”
楚芜嘱托道：“师兄，等下你去拿剑。”
远处黑布包裹的冰棺散发着幽寒之气，冰冷蔓延至所有人脚下；李归然被懂得直哆嗦，彻底醒了，他转头看楚芜：“马上？”
楚芜眼神凛冽：“是，以防万一，不能让他被别人看见。”
方才话落，只见黑布被交易师一手扯下，扑面而来的深蓝幽雾散去后露出一具窄长的冰棺，那置身于严冬的雪虐风饕之冷和来自于冰川深处的寒气，使在座众人为之寒颤。
交易师高深莫测道：“诸位客人，这最后一件便不用我介绍了吧。”
在大陆酷寒的极北之谷深处，那终年不化的厚雪下埋藏着可冷冻天火的万年玄冰。
曾有一痴迷造物的散人游历四海，收集世间最罕见的几种材料，并找到一位手艺炉火纯青的良工巧匠，交由其铸造了数件珍宝。当中有一件乃万年玄冰所制的棺柩，此冰棺有奇效；若死者用则尸身不腐、神形不灭，若生者用则命脉不断、永世长眠。
然而，再有妙用到底是棺椁，修仙之人皆求长生，极少有人会为自己准备下葬用的棺柩。
这也是为何，寻得这具冰棺的人并未将躺在里面的人挪走，甚至睡在里面的人才是博卖的噱头——能躺入这具冰棺的，必是身份高贵或与高位者有千丝万缕联系的人。
也许修为极高，曾救灾拨难；也许出身不凡，身怀失传的玄门秘术；又或许是一方财主或天潢贵胄……无论如何，光是这点悬念就足以勾起买客们的欲望使得他们争相竞拍。
果然，当交易师说道这具冰棺并非空棺时，所有人都紧盯着那即将起开的棺盖，无数双眼睛里绽放出一窥究竟的光芒。
“「吟符天咒其四十三·冰魄」”
楚芜旋腕弯曲左手五指，指尖凝结的五根冰刺似春笋初露般抽条到两寸长，锋锐的尖端齐齐向外待弦而发！他前臂一推，只一瞬息，那冰刺势如雷电地穿透轻纱，如光如箭攻向四方鹄立的守卫！
“师兄，就现在。”
李归然起身撩开帘幕，“回头见！”
楚芜伸手讨要： “灵石给我。”
交易师推开棺盖的手僵在空中，他敏锐地抬头看向门口，只见两名守卫不知被何物击中，无声无息地捂着胸口颓然倒地！而下一瞬一把通体雪白的冰剑已如水蛇从身后游来贴住了他的喉咙！
他遽然回头——持剑的是一名莫约十七八岁的少年，身长玉立，像株清朗仙秀的水杉，端然挺拔，眼神冷冷地把他盯着。
他竟不知这少年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这里的。
少年声音清悦，带着一丝骄矜与年少气盛的傲慢：“别喊了，这个我要了。”
说完洒脱地丢了一袋灵石到他脚下。
“不知死活！来人——”交易师震耳欲聋的吼声响彻房顶屋梁。
接下来，数名守卫从门窗鱼贯而入，一齐挥剑而上！
席内宾客被这突发危情所惊，纷纷从帘幕后起身欲走。
“你们这是以多欺少。”楚芜说。
他低声吟诵咒语，手中的冰剑即刻四分五裂化为数根冰棘朝守卫们飞去！趁此间隙他一脚踹开人高马大的交易师，一手揭开冰棺——
棺柩内阖眸静躺的人似沉下深潭的美玉，他愣了少顷，反手一掌击退拿剑的守卫，俯下身将冰棺里的人揽入臂中，勾住对方膝弯，稳稳抱起。
冰棺内部的寒气更甚，冻僵他的下臂，隔着几层衣料，仍能感受到怀中人身体的温热柔软。
那张苍白脸颊上精雕细琢的五官蒙上了一层冰雾，纤长浓密的羽睫沾着细碎的晶莹雪花，睡颜圣洁而端丽。
楚芜用冰棘尖刃从冰棺内壁凿下一块碎冰，不辨滋味地吞入口中，心口那枚滚烫的灯芯即刻溶解化无；他周身经脉不再淤塞，暖融融的灵流重回四肢百骸。
这次抢劫一举两得。
冰棘精准度有限未能全部刺中守卫要害，台边一人吐掉污血捂着受伤腰侧站起来，再次挥舞长剑朝他砍来！
电光石火间，楚芜腾出一只手扯起包裹冰棺外部的黑布，侧身躲闪剑锋并扬手抡出黑布，一方劈头遮脸的黑暗落下盖住对手的脸，他趁机后跃至两丈外，又一柄利剑从背后偷袭而来！
守卫暴怒地割开黑布，展台上已空无一人，四下寻找，却满目是遍地重伤倒地的同仁；门口，楚芜抬肘朝后击倒最后一人，收臂抱紧怀中的人冲到外面长廊，一个飞身纵跃下高阁——
黎明前的破晓，天边泛白残星已淡去，层峦叠嶂的山脉还在沉睡……
楚芜眯着眼感受晨风吹拂着面颊，耳际被怀中人飘扬的发丝搔得痒酥酥，他低头去看，只觉心跳因胸疼紧贴那张脸而加速搏动起来……
那一刻，他好像不那么恨了。
这个人还没醒来解答他的疑问，他已然为自身所受的苦难编好了理由。
身后追兵穷追不舍，楚芜轻巧地落在屋顶的红瓦上。
一股熟悉的灵息倏地靠近，空中丢来一把修雅长剑，他对着剑叫道：“破风！”
长剑便在空中停住兀自转了弯，温顺地移到他的脚下。
李归然随之而来，笑嘻嘻地要逗他几句，一看他身后的追兵脸色剧变。
“艹！好、好多人追上来了！！！快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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