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穿着家丁服的少年气势汹汹地闯入屋中。
那人十三四岁模样,生得又高又胖,稀疏眉,眯缝眼,一张脸圆圆的,长得十分喜庆。只可惜,眼珠乱转,神色不善,看着就不像是省油的灯。
这会儿,他大摇大摆地走小乙面前,乜斜着眼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嗤道:“唷,还没死呢。”
小乙恍若未闻。因为角度关系,年年看不到小乙的表情,只看到少年的脸色沉了下来,冷笑道:“聂小乙,你傲什么傲,等死的滋味很好吗?”
小乙放在身侧的手慢慢蜷了起来。年年心里一动:小乙居然和男主一样姓聂吗?难道和男主是本家?
屋中,小乙还是没有反应。
那少年更生气了,眼角余光瞥到床头矮柜上,脸色微变:“我说呢,原来你是有恃无恐。”伸手过去。
年年暗叫不好,拔腿就往屋子方向跑:少年伸向的,赫然是滕远舟拿来的伤药。
然而已来不及。少年动作实在太快,刚将药瓶拿到手,就往地下狠狠一砸。清脆的碎裂声中,药粉药丸顿时撒了一地。
碎裂声中,一道怒吼声响起:“段三,你做什么!”一道身影旋风般从门外扑入,恶狠狠地撞向少年。正是过来给他们送饭的滕远舟。
段三?年年听到这个名字,眼皮一跳。原来这小子就是陷害小乙,害小乙被杖责的罪魁祸首,可真是嚣张啊。
段三猝不及防,被滕远舟撞了一个踉跄,顿时勃然大怒:“又是你,找死!”
滕远舟看着为小乙救命的药一地都是,眼睛都红了,想也不想就一拳打了上去。小乙脸色骤变,叫道:“不要冲动!”哪来得及。
段三一把揪住滕远舟的手,发力一握,嗤笑道:“就你这瘦猴样,也敢跟老子动手?”
滕远舟发出一声怒吼,一脚飞起,段三伸手挡住,两人顿时揪作一团。
两人年龄相若,可段三生得人高马大,滕远舟却是又瘦又小,没几个回合就被段三压制住。小乙大急,挣扎要起身。年年这会儿已转到屋子门口,一眼看见,担心他用力过度将伤口崩裂,飞快地过去按住他:“你不要乱动!”
小乙脸色微变:“你跑出来做什么?”说好的悄悄躲几天,将于侧妃一军呢。
年年哼道:“都火烧眉毛了,还管得了那么多?”
小乙愣住,一时喉口仿佛被哽住。
年年对着段三的方向扬了扬下巴,“还不住手!”
段三刚刚就看到年年了,见她只是寻常小丫鬟打扮,年纪又小,哪里理她,一边继续揪住拳打脚踢的滕远舟,一边嗤道:“哟,居然还有人护着这癞皮狗?臭丫头,我劝你休要管闲事,免得把自己搭进去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咦,这个段三也不认得小郡主吗?
年年微讶,顿时有了主意,背着手,板着脸道:“好大的口气,这是连二姑娘也不放在眼里了?”
闻言,段三和滕远舟都是一愣,两人不知不觉都松了手,总算暂时休战,只不过发蓬衣乱,身上挂彩,样子都不怎么好看。
段三面现狐疑:“什么二姑娘?”
年年下巴微扬,指了指碎了一地的药瓶,高傲地道:“二姑娘给聂小乙送了药,我奉她之命,过来看看聂小乙的恢复情况。”
段三看着釉质精致,下人房绝对不该出现的青色小瓷瓶,再看看年年小小年纪,浑不似寻常姑娘的气派,脸色渐渐变了。
他刚刚居然没注意到!
年年板着脸,尽显狐假虎威之势:“怎么,你是不是还要嫌二姑娘多管闲事?”
她年纪虽小,气势却足。段三为她声势所慑,气焰一下子弱了下去,脸色变了几变,慢慢弯下腰去:“误会,误会,二姑娘慈悲心肠,全是小的不知事。”
年年趁胜追击:“这药怎么回事?”
段三哭丧着脸:“是小的一时失手。”
年年不满道:“二姑娘慈悲为怀,赐下药来,却被你毁坏。我不管,聂小乙但凡有个三长两短,坏了二姑娘的好意,唯你是问。”
段三大惊失色:“小的不是故意的,小的只是一个小小的马奴……”
年年打断他:“若有不服,你只管和二姑娘当面分辨。”
段三顿时哑火。他连进内院的资格都没有,哪有胆子为这种事凑到孟葭面前?心中却是不甘心,他和聂小乙早已势同水火,凭什么负责对方的死活?
年年看出他所想,语气微缓:“当然,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你若能把聂小乙照顾好,不误我的差事,我也会当这事没发生过,并在二姑娘面前为你美言几句。”
段三被她几句话弄得一颗心仿佛在海浪中,一会儿跌入谷底,一会儿又抛上浪尖,听到最后一句,眼睛一亮,那股子不敢顿时消失。
他拼命排挤聂轻寒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能在福襄郡主面前刷存在感,好努力往上爬。可福襄郡主出了名的性子冷,脾气坏,要能入她的眼实在太难。平时他更是战战兢兢,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得罪了她,聂小乙便是前车之鉴。
二姑娘却不同,心地仁善,向来对下人和气。
王妃去世,王府的内务如今是二姑娘的生母于侧妃在管,二姑娘的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如果能借着这事和二姑娘搭上关系,可说是因祸得福。横竖聂小乙已经被他踩下来了,再翻不得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死活都不足为虑。
二姑娘既然要做好事,他帮着准没错。
他转过弯来,立刻殷勤地表示:“姑娘放心,我和聂小乙共事一场,也是前世的缘分,定会好好照顾他。我这就去见找府医,向他求药。”
真是瞌睡就送来了枕头,她正愁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府医引来呢。
年年从怀中取出夜明珠递给他:“你是为二姑娘办差,也不好让你出银子买药。这是二姑娘的信物,你把它交给府医,把事情和他说了便可。”
段三正肉疼银钱,闻言大喜,小心翼翼地接过夜明珠,撒腿往外跑去。
目睹了全程的滕远舟目瞪口呆:“原来你是二姑娘身边的人。可是不对啊……”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两天府中翻天覆地地找着的,明明是大姑娘身边的人。
小乙叹气:“她是骗段三的。”
滕远舟:……望向年年的目光都不由肃然起敬了,小姑娘看着顶多七八岁,长得又好看,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居然这么能忽悠人?还把自己和段三都忽悠住了。这是成精了吧。
年年没管他,对小乙扬了扬下巴:“你又欠我一次。”
滕远舟一头雾水,小乙却心里明白,年年是在重提今晨两人说过的话题。他“嗯”了声:“我记着呢。”
年年心里切了声,小乙还是不肯松口为她所用。
另一边,滕远舟乐呵呵地将食盒打开,里面是两碗米汤,几个窝窝头。年年纠结地望着硬梆梆,黑乎乎的窝窝头,心里叹了口气:这玩意儿她是真的咽不下去啊。
滕远舟是抽空跑回来的,还要回大厨房当差,拜托了年年照顾小乙,又匆匆离开了。
屋中一时又只剩了两人。
年年端起米汤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至于窝窝头,她直接都放到了小乙手边。
小乙默默地啃了一会儿,忍不住委婉道:“郡主不想吃休要勉强。”她那模样哪像在喝米汤?简直像在喝药,连带着他都觉得手中的窝窝头难以下咽了。
年年白了他一眼:“我昨晚折腾了大半夜,现在好饿。”没良心的家伙,她是为谁捱的辛苦?
小乙抿了抿唇。片刻后,他伸手指了指床头的柜子,轻声道:“抽屉。”
年年被提醒了,滕远舟说过,昨晚剩下的半个玉米面馒头在里面。玉米面馒头的味道虽然不怎么样,好歹能咽得下去。
她回身拉开摇摇欲坠的抽屉。
抽屉里放着一大一小两个油纸包,她伸手探向大的那个,小乙摇头道:“小的。”
年年疑惑地拿起,递给小乙。
小乙又摇了摇头,望着她,神色间难得带上了一丝赧然:“给你。”
给她的?年年惊讶,打开油纸包,里面却是一颗饴糖。
小乙眼睫微微颤了颤,黑眸剔透:“刚刚,谢谢。”
唉呀,态度怎么忽然这么好?年年的心一下子化了:小孩子这样才可爱嘛,倒叫人不忍心欺负了!
年年没有跟他客气,将饴糖放入口中。甜甜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她露出满足之色,含着饴糖含含糊糊地对小乙道:“很甜,很好吃。”
小乙抿成一条线的唇悄悄弯起。
年年投桃报李,端起另一碗米汤:“我服侍你喝。”
小乙笑容僵住,拒绝道:“我自己来。”
年年“咦”了声:“你确定能拿稳?之前连夜壶都拿不动呢。”
又提!小乙自闭了:谢谢,他一点儿都不想再提今早的事。
年年将米汤送到他唇边。小乙被打击得不轻,放弃了抗争,低头,还没喝上一口,一道中气十足的吼声忽然响起:“咄!何方竖子,胆敢让郡主服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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