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霜,冷冰冰地洒在河间城内。
从战场上逃生的修士门生们,五个一圈,十个一窝地围坐在一起,互相帮忙处理伤口。气氛有些压抑,因为每个人都知道,就在这座城外,数不清的温家人正等在城外,摩拳擦掌等着取他们的性命。
聂明玦身上也有轻伤,他拿了纱布手口并用一圈一圈地往上缠,打结的时候有些笨拙,系了几次都未系好,索性就放弃了,将纱布头掖了一掖便草草套上了袖子。这一抬头,才看到朝这边走来的蓝忘机。
聂明玦起身,抱着刀对蓝忘机施了一礼:“今日多谢公子相助了。”
蓝忘机施礼点头道:“聂宗主客气了。射日之征本就需各家齐心协力,何况聂宗主还对我姑苏蓝氏有恩。”
聂明玦这才恍然大悟道:“莫非你是蓝家二公子,蓝忘机,蓝曦臣的弟弟。”聂明玦一拍脑袋,自嘲笑道:“哎,你看我这脑子。今日战场一见我说怎么如此眼熟,身法修为又非普通的蓝家子弟所能匹及,原来是曦臣的弟弟。呵呵,一时没想起来,让你见笑了。”
蓝忘机道:“聂宗主过奖。”
四下望了望正在休息的修士门生们,聂明玦道神色一敛道:“今日那鼓声来的甚是时候。否则你我二人联手,这一仗也不至于如此狼狈。”
蓝忘机道:“温旭。”
聂明玦道:“哦?你是说温旭来了,就在城外?”
蓝忘机点头道:“嗯。当时他带人来我云深不知处烧山,杀我家主,对我蓝家的应对之法皆有所防备,来之前定然做了不少功课。能以鼓声干扰琴声,除了温旭,我想不出还有第二个人。”
聂明玦若有所思。
蓝忘机接着道:“温旭都露面了,只怕岐山温氏是想彻底了结河间战场,好腾出手来去清理其他地界。”
聂明玦哼道:“这么说温狗这次是下定决心要来拿我的命了。射日之征,于各家而言本就是背水一战,胜算从来闭口不提,诸家无非就为了争一口气,我聂明玦还怕他不成。这段时日,我砍死的温狗也够数了,死了也不亏。只是……”聂明玦沉吟道,他燃烧着烈火的眸子看向蓝忘机:“跟随我这么多年的兄弟不能在这困死,清河聂氏也不能灭在我的手上,我弟弟……怀桑,唉……蓝二公子,可否答应聂某一事。”说罢他双手抱拳,脑袋微俯,对蓝忘机行礼。
二人虽辈份相同,但聂明玦好歹是一家之主,年岁也比蓝忘机大了不少,受他一礼,蓝忘机万万不敢承受。于是蓝忘机连忙将其扶起,沉声道:“聂宗主,切不可如此。您有何事,如是我能做到,定当信守承诺。”
聂明玦起身道:“如今温旭现身就是为我清河聂氏而来,蓝二公子本就不必趟这浑水。如今我们被围在城里,更不知对方有多少人,如有援军那还好说,如若没有那便是不战死也会被活活困死。聂某会带领一部分聂家修士佯装出城讨战,吸引温狗的注意。恳请蓝二公子带领我其余聂氏门生以及其他家的修士逃出河间,前往清河求援,我弟弟还在清河,手下修士不少。如若援军到达聂某还有幸活着,则一切好说。如若战死,还请蓝二公子告知我弟弟,请他定要守住清河聂氏。”
蓝忘机从温氏阵营鼓声响起便知此役凶险,早已做好了拼死一战的准备。聂明玦却突然让他逃跑,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聂明玦看他不应,再次低头抱拳道:“还请含光君答应聂某所求!”
蓝忘机一怔,艰难且沉重地点了点头。
聂明玦忽然轻松地哈哈大笑起来,他站上一处高台,高声道:“清河聂氏的子弟们,有谁愿与聂某背水一战,多杀几只温狗为其他兄弟赢得出城时机的,举起手来。”
众人都知,这只手举起来,十之八九就是去送死的。然而也就沉默了一阵,一只只手稀稀拉拉地举了起来,一只,两只,三只……逐渐越来越多,甚至还有几只手不属于聂家而是其他家族的修士。
“好,好,大家都是好样的。”聂明玦的眼中不可抑地泛出了水光,瞳孔中掩映出的篝火格外明亮。他双手抱拳道:“聂某在此谢过诸位了。不过我聂家与温狗的仇,便由我聂家来了结。现在。举手的聂家儿郎拿起你们的佩刀到我这来,剩余的人则跟着含光君,趁着天黑,温狗还未有所反应,我们就此行动。”
说罢,聂明玦深深看了蓝忘机一眼,转身朝城门方向走去,一众身穿兽头纹的聂家修士跟上聂明玦。蓝忘机看到那名叫做孟瑶的人也在其中,他的背影与高大的聂明玦一对比,更显娇小。
与聂明玦那边斗志高昂,热血沸腾的状态相比,蓝忘机这边的氛围很是压抑与沉闷,好似都被施了禁言术一般一路上没有一个人说话。
一个留着络腮胡的聂家修士终于忍不住道:“我说,这叫什么事,聂宗主带着兄弟们去送死,我们在这逃命,这活下来了也没脸见爹妈吧。”
一个身着灰色家袍不知来自何家的修士道:“你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刚才怎么没见你举手。”
络腮胡干咳一声道:“我刚不是没反应过来咱们这是要做什么嘛,我脑子慢,不然我肯定跟着聂宗主去杀温狗不跟你们一路。”
灰色家袍道:“你什么意思,嫌跟我们一路丢脸吗?有本事你就走,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络腮胡啐了一口道:“走就走,老子绝不做这苟且偷生之辈,宁愿战死也不愿意踏着兄弟的尸体苟活。”
他说罢,果然转身又回去了。一部分聂家修士见了,也跟了上去,一队人瞬间少了三成。蓝忘机站定,想起聂明玦的嘱托,却又拦不住,他长呼出一口气,对身后的修士嘱咐道:“一路往清河找援。”
他御剑而回,追上络腮胡一众的脚步,而他身后又跟上一众修士门生,以聂家的为主,却也有其他家族的,他们淡漠的眼神中燃烧着熊熊烈火,似乎下定了决心要把热血泼洒在这片土地上。
络腮胡见蓝忘机追来,眼神更为灼热,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精神气,恨不得此时此刻就拔刀砍倒几只温狗。
蓝忘机道:“回去容不得这么胡来。”
络腮胡道:“含光君,你说怎么办?我们听你的。只要能救聂宗主”
蓝忘机沉吟道:“温旭是冲着聂宗主去的,与其与你们宗主汇合杀敌,不如绕到温氏后方,分散他们注意力。他们并不知道我们离而又返,一时间并不能搞清楚是否是援兵。”
从之前几场在河间的战役来看,温旭一般都躲在后方不露面,擒贼先擒王,如若蓝忘机能够碰到温旭,事情便就成了一半。温旭并不好对付,可假如蓝忘机能够将其手刃,那至少这一仗温家群龙无首,不战自败,而他蓝忘机更可亲手报了杀父之仇。而如若胜不了,被温旭反杀,但后方被人杀了回马枪,温家也会有所忌惮,于聂宗主那边而言也是好事。不管结局如何,也不论谁生谁死,蓝忘机必勇往直前。
一时间,蓝忘机想到了那个人。那个全然不顾自己生死,在温氏的强压下正义凛然,在发狂的四百年妖兽前毫无惧色,以肉身挡铁烙,以性命掰獠牙的魏婴,救人不为名不为利,只因为他是魏婴。此时此刻,蓝忘机突然明白,在埋于深处的骨子里,魏婴和他蓝忘机其实是同一种人,也正是这种不易觉察的类同,让他被这个表面上没有正行的浪荡子吸引,直至无法自拔。
夜风轻撩,一场结局难料的恶战正等待着蓝忘机。可他内心平静地如幽深的湖水,他十分地肯定,如果此时魏婴在这,他也会做出和自己同样的选择,他们一直以来所求的都是同一件事,不顾生死,不问对错,只求无愧于心。
河间东郊树林的边缘,一顶顶画着烈日炎阳纹的营帐整整齐齐地围绕着一个巨大的营帐。战旗猎猎,在风中呼啦作响,烈日炎阳纹覆盖在每一个角落,似乎在宣示着岐山温氏的野心,企图把河间的黑夜照亮。
营帐外有不少温氏门生来来回回奔走,整个氛围显得有些焦灼,想必是聂明玦在前方还在苦熬,温家拿他不下。蓝忘机伏在草丛里内心都有些忐忑,一是担心聂明玦那边的情况,二是即将面对温旭心中那抑制不住的兴奋。他紧紧握着避尘剑柄,轻声对其他修士道:“温旭修为高深,我来拖住他。”
络腮胡道:“这意思是,我们能杀几个就杀几个,越多越好是吧。”
蓝忘机一愣,随即点了点头。其实蓝忘机的本意是把温氏驻地搅的越乱越好,可细细想来络腮胡说的并没有什么不对,只是话语平白了些。
络腮胡咧开嘴笑了:“好好,老子一定杀个痛快,我这多杀一个就可以让聂宗主少杀一个。”
事不宜迟,一个手势,杀了个回马枪的众人便冲了出去,经历过生与死的抉择,杀回来的众人浑身上下都爆发着一种所向披靡的气势,好像世间万物再没有他们会惧怕的东西。驻地内的温家修士措手不及,人数虽然更多,却被这些眼中无生死的人们震慑住,他们的抵抗也显得有些慌乱无章。
蓝忘机目光一直锁定在最中间那座最为奢华的营帐,他穿过打得难舍难分的人群,一掀门帘冲了进去,让他难以接受的是,帐中并未见到温旭的身影,只有两个柔弱的婢女见他闯进来,吓得缩在一处瑟瑟发抖。
蓝忘机在一路上,早就预想了千百遍与温旭打在一处的场景,可眼前就两个抖如筛糠的女子让他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第一次是在姑苏的检查寮,这是第二次温旭从蓝忘机手里逃脱。蓝忘机冲出帐外,见络腮胡正要一刀砍向一名温氏门生的脑门,他急急一把将那人拉了过来,络腮胡砍了个空。
络腮胡正杀的兴起,突然被打断一脸诧异,略带嗔怒地看向蓝忘机,蓝忘机将那人甩在地上,剑指其喉问道:“怎么回事?温旭呢?”
“温……温公子,河间城方向突然杀出一队人马,温公子去指挥了。”
蓝忘机不明所以,聂明玦所带人手并不多,本就只是为了拖延时间,对上温家人是必败的,温旭又何须亲自去指挥。
蓝忘机的剑又近了几分,剑尖几乎抵住那人喉头。他问道:“何方人马?”
“哎!”络腮胡这才反应过来蓝忘机在干什么,他冲过来一把抓住那人衣领,声如擂鼓,喷在那人脸上,喝道:“赤峰尊聂宗主在哪?还活着没?”
那人迅速点头:“在河间城,还……还活着。”
络腮胡接着道:“你说的人马是赤峰尊不?”
那人又慌忙摇头:“不是不是。”
络腮胡又道:“那是我们来援兵了是不是?”
那人又赶忙点头:“是的是的。”
“嗨,这不就清楚了。”络腮胡松开揪着领子的手,将那名温家修士丢在地上,好像有些嫌弃地看了蓝忘机一眼。蓝忘机一时有些尴尬,撇开目光,居高临下对那名温家人道:“那现在战况如何?”
温氏摇头道:“不好,来人攻势凶猛,突然从侧方就杀出来了,温公子也没料到。”
对岐山温氏来说战况不妙,对于蓝忘机这边来说就是好,虽然一时间猜不出来者是何人,但千钧一发的危机解除了。蓝忘机长长吐了一口气。
忽地空中传来疾呼,约十几个温家门生,御剑而来,身上脸上皆有伤,精神也很是疲惫,竟然一时间没有发现他们的驻地已被蓝忘机等人占领。他们边往驻地靠近,便喊道:“温公子死了,快撤回岐山,禀告宗主。”
等他们反应过来时,一双双愤怒却兴奋的双眼已近在咫尺地盯着他们,随时准备将他们从剑上拽下来,再一刀劈成两半。
温旭,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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