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闹,短时间里徐嘉两头不是人。
容骞然倒好说,她完全可以绕着他走。最难办的不过父母这方,罪恶感抻得她极为难受,若非万不得已,谁想跟家人割恩断义呢?
其实她自己门清,虽说旁人一路看来,都当她是逆来顺受的性子,命令走七步她不敢多伸个大脚趾。
可事实是,她也有十分忤逆乖张的阴暗面,尽管大多都是内心戏。
小时候徐姚二人管束太严,叫徐嘉违心地比如放下遥控器,进卧室再背三首诗,抑或棒打她和文科的鸳鸯梦,把她撵上理科的花轿……
凡此种种,她无一不私下里记恨过,甚至学舌来别人嘴里的国骂,什么难听的腌臜话都用。
无奈的是,强劲的是非观念迫着她每每泄完怒,都光速认错且忏悔:
这样不好,是杀千刀的罪过。
所以,这一回她会有多五味杂陈,自不必讲。
简直是把心脏剜出来,血淋答滴地拧得稀烂,再放油锅里炸煎。
一路跟随陈彻走出小区,徐嘉还回神来才发现,他带头的路线挺古怪。
狐疑狐疑着,再一眨眼的功夫,四方场景就从马路变商超了。
她喊停前方双手抄兜,袖口还沾留灰渍的人,“突然来超市干嘛?”
岂料话未完,身后一个“莽张飞”,轧得她额头径直和陈彻的胳膊追尾。
后者即刻上火了,一抹身,暴躁地讨伐肇事者,“眼睛不用可以捐吗?急吼吼地赶去投胎啊你。”
嗓音就在徐嘉顶上,可以直观感到的怒火,熊熊燃在阈值边缘。
她忙不迭握住他手臂,眼神和窃语一并劝阻他,算了,总不能一天之内挂两回彩吧?
陈彻躯干听她的话,眼刀子仍旧飞向那人。
“去他妈的,都什么东西。”一面问候对方祖宗,一面抬手绕过她后背,时刻作防备状。
半晌后一直闷葫芦的人才出声,他告诉她,刚刚当真怪吓人的,万一那人是什么持刀歹徒呢?
“虽然今天已经够点背,但也不至于那么背。”徐嘉侧仰首看他,陈彻应时垂来视线,二人交换着不具名的情绪。随即,他停在她后背的手挪到她头顶。
就那么胳膊肘微曲,掌心扪住她脑袋的姿势。
“问你句话……”徐嘉纯粹因为天灵盖上的施压,只能任由他摆布。
陈彻:“嗯。”
“你为什么要打容骞然啊?”
话音将落,头顶力道俨然更紧了。
个高的难为矮矬子。徐嘉曲起眉抗议,双手徒然掰不动他精实的禁锢,“哎呀,我生气了!”
其实陈彻目中并无戏谑颜色,也不是在耍滑头,就单纯想按住她脑袋。先前她有意无意一句抱怨,发际线吃不消,过三张怕是要秃头。
眼下他帮她验证了,不管她头发疏密,都无碍他欢喜用这个手势。
但逗还是要逗的,“嗯,头发是不多了。学医都这样苦巴巴的吗?”
“你明知道还作践它!”如果嘴里有獠牙的话,徐嘉早咬他四五回了。
“那为什么他头发恁多的?种过吧,要不就戴的假发。”
若非陈彻毫不掩饰的吃味口吻,徐嘉一时都get不到,所谓的“他”意指容骞然。禁不住好笑,她批评他阴谋论,“什么别人头发多就是种过或假发,天然优势不行嘛?”
“不行。”二人目光粘着,陈彻寡言两个字,铿锵得她瞬间噎语。
“你很讨厌他?”徐嘉故意当局者迷。
“我当然讨厌他。你信我,没有哪个男人乐意把这玩意儿染成绿的。”说话人十足十诚恳地,拿手指点点头发。
“神经病!说什么啊你,想起一出是一出。”
饶是嘴上穷狠,徐嘉心里还是直突突。
她无由在他眼底掘出一种类似占有欲的东西,那或许是男人的本能,是对驭下领地的虎视眈眈。这种情绪在三年乃至十年前,都没可能在他身上看到的。
四下铺天盖地的喧嚣,她莫名臊了脸,囫囵像他怀捧的一坛女儿红。
且抱酒的人还特当回事儿,唯恐叫旁人截胡占便宜。哪怕蹿来一人想嗅嗅酒香,都给你一巴掌掼老远。
陈彻再开口时,目光就归回正常高度了,下颌一并悬在她上方,“所以我讨厌他,尤为地讨厌他碰你。”
“怄死我了,咸猪手是不埋汰你这里的?”说时捏住她肩头,拎猫皮似的拧了拧,“回去给我洗干净。”
徐嘉脖子一歪逃开他,开步要跑,短袖后摆又给他牢牢扽住。
陈彻双臂先后交缠过来,就这么拿前胸贴她后背,不许她开溜了。
挣脱无法,徐嘉后来都微微趋着头走。手指走马观花过一侧商品的时候,发顶明显有下颌在摩挲,发丝沙沙响,那感觉像她第一次听诊别人的心跳。
奇怪极了,难不成她这辈子面对他,无论新鲜或老夫老妻,都永远一副恍如初见的羞赧面孔嘛?
……老夫老妻,她居然想到这个词。
就在徐嘉想要自打嘴时,陈彻双唇悄默声且行云流水地游下来,落在她耳尖,不动声色地抿住它不放。
她整个悸得一激灵,松鼠似的在某只“饿虎”怀里掉转半圈。
想骂什么,不巧,右手边整好是面落地镜,蹿顶高的落地镜。
一比一还原的镜像世界中,越往里是行来蹈往的无关人群,越往外,则是相叠姿势格外不雅又腻歪的他们。
短暂石化,她到嘴边的怨怪话都咽了回去。
约莫消音一分钟那么久,陈彻忽地扣住她本就侧偏的下颌,向后一扳,旋即蜻蜓点水般碰了她嘴巴。
“大庭广众,众目睽睽……”徐嘉想钻地缝。
“随他们看就是了,也只有看没有亲自上手的份。”他说得好像她有多香饽饽,是个人都巴巴地眼馋。
当然,也不能紧着这么闹下去。
家居电器区在进门后不过两百米的直线距离,恁给二人曲里拐弯地,磨叽了十几分钟才抵步。徐嘉眼见陈彻大步流星地朝向足浴盆,登时醍醐灌顶,他来意为何。
“没必要破费,真的。”实际上,刘程让经常同他们排雷拔草一些噱头足,但不顶实用的伪科学产品。且徐大为那双糖尿脚,光一只足浴盆哪能奈何得了?
一般他泡脚必须得有人盯着,用常人的温度感受器来判断水温是否适宜。
眼下徐嘉才了悟,陈彻的自尊心受了不容小觑的重创。
她出言劝阻他的时候,他半低头侧觑过来,眼底有商超亮堂的灯光,也有怏怏不服的折射。
“又不贵,买一只怎么了?一会儿就给你爸送去。”言毕,陈彻就说时迟那时快地拣定一个,喊促销员装盒打包。
徐嘉还是如鲠在喉,并非心疼钱,而是,“眼巴前我不想回家,回去了有的掰扯。况且这盆容骞然买你也买,回头都送去了,怎么说得清啊?”
说话间陈彻已然接过足浴盆,单手拎,轻巧得很。
就此他一手落袋一手提物的姿势,深幽幽望她一眼,“他女儿归谁,盆就该收谁的。”
徐嘉闻言怔得眼皮一挑,心脏东西南北砰砰荡悠。
连呼吸幅度都要克制,她怕一旦张口过大,嗓子眼里的心就扑通跳出去。
“你怎么了?”陈彻双眼游离在他处,身子却朝她挨过来。到跟前,他依然视线放空,嘴巴匆匆对她刘海呼了口气,再就说,“多大出息,这才二踢脚的威力就受不住了。”
徐嘉绵软无力地应言,“那你还有四十八响的开天雷嘛?”
身前人冷不丁闷笑,“你想见识吗?”
“我感觉……形势不妙。”她心跳已经全无章法了。天知道为什么,干柴和烈火都各自憋屈那么久,赤条条直喇喇地明昧勾缠到一起,很难不催生本能反应。
到底不能免俗的成年人。
陈彻继续那叫人抬不起头的笑,缓缓退离开徐嘉,转回头就编排她,脑子里净是些小黄.文荼毒的废料,说句话也能忸怩叽歪。
她恨不得趁其不备,当场暗杀他。
两人一悠哉一垮脸地行至收银台,徐嘉难为情的心理尚未缓和,索性埋头盯手机,借此避开有人时不时意味深长的打量。
少顷,是收银员报价的声音,使她机警地察觉不对劲。
那只足浴盆才不过两百冒点头。
可陈彻却被要求付款三百八。
徐嘉一头问号地捞起眼神……,结果目光触及之物,十成十臊得她想立刻与他撇清关系。
他买了六盒三枚装的某品牌避.孕.套,真真哪根筋没搭对地荒唐!
“退回去……”她暗暗揪住他衣袖,轻声细语地蹙眉勒令,“听到没有?”
“为什么要退?都是要用的啊,你不用我要用。”陈彻正经回复的声音,清晰到收银员心领神会地一声窃笑。
“……”
册那,要死罢!
*
终究陈彻抢在回公司前,把足浴盆寄放在小区云柜里,再喊徐嘉在APP上录入徐大为的号码,一切轻而易举。
只不过,这厮小气计较起来,曹子廉都甘拜下风。他死活要她补发一条信息给父亲,注明足浴盆的赠送人,“陈彻”二字务必加粗高亮,最好先发姓氏再发单名。
“哎呀你有毛病伐!”徐嘉最后被缠得没法,就地同他跳脚。
“你发不发?”陈彻垂首望见她将短信尽数清空,眼神和口气都立时乌云压顶,就好像,情愿跟她耗一阵,迟到也罢的样子,圈住她手腕拉到球形石墩旁。
竟然一把将她抱上去站住了。
随后他威胁她,不发就不给下来,跳一次逮一次,左右有的是力气折腾。
“……你好幼稚。”良久,徐嘉连声线都仿佛翻白眼地话道。
更幼稚的在后头。
陈彻果真言必出行必果,但凡她蹦下来一回,他就捞抱着她老老实实回原位。几次三番她都疲了,他照旧无妨,乃至燃起一根烟,从容自定地吞云吐雾起来。
石墩着实不矮,直立的话徐嘉能高过陈彻半个头。梅雨季的风说起就起,吹得她,很怂包地开始腿抖。
“你放我下去罢,下去后我会发的。”
“就在上面发。”眉心一蹙一松,陈彻咬字很重,仰首间烟雾自鼻尖和唇际逸出来,作恶性质地,微昂下颌朝她喷了一口。
她腿更抖了。总不能据实承认,她因为值夜班睡不惯空调,兼且有蹬被的坏习惯,于是小小年纪生了老寒腿。
最终还是沦落下风,“行行行,我发我发。”
话完徐嘉便屈膝低头,左手掖住搅扰视线的散发,右手快当编写着内容。
陈彻就这样默然不响地目光描摹她五官,只隔几寸的距离,再倏尔扬臂匝住她后颈,一口吃掉她将将有苗头的惊呼声。
唇舌湿冷微涩的触觉,分别如烟爬进他们的体感中。
夏日空气里才当季的月季香,馥郁欲滴地一道往鼻息里沁。徐嘉思绪全然溺毙在当中,可以说,身前人也一毫一厘地和记忆中通身校服的他重影了。
眉眼中,也有了逆反时光的纯粹。
他最后松开她的时候,半句赘言也无,只扣着她埋首到肩头,好半晌无言后问,短信发了否?
“发了。”
“好……
容骞然,out。”某人臭屁地说罢,三下五除二搂她落地,继而把抽剩的烟屁股倒戳在路边泥土里,看着雾气即将奄息,他扭头帮她解惑,“这是我大发慈悲,施舍给他的蜡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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