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陈彻接到郭一鸣来电,意外也不意外,对方说总觉着过意不去,如果他能接受外聘兼职的方式,那么欢迎他回归团队。
不过酬劳方面,暂且难以太理想。
这行本就吃才艺饭的,有单子才有保底进账,看视频成品给价。陈彻去辅佐一个方方面完全成熟的团队,只能说,干脆做一根严阵以待的木条。
等这桶几时豁口子漏水了,他再上场补缺。如此一来,现成的那份饭碗还是不能丢。
他不能丢卒保车,假使他是孤零零的光杆司令,那再怎样上刀山下火海般的风险,都可以闯一闯。
但事实不一样。眼下他目光不仅要长远,更要务实,摒弃所有悬浮的假大空。
约莫延挨到傍晚下班,陈彻答复对方。
郭一鸣:考虑好了吗?
陈彻:好了,就让我兼职吧。积蓄攒起来前不想轻易辞职腾地方。
-
当晚七点陈彻倦鸟归林,难得没有应酬,难得心思平静如一杯温吞水,一路从天际油黄信步到蟹青壳色拢住城市,最后于天要黑不黑的当口,走到单元楼下。
没成想迎面撞上徐嘉。
后者左手曲在胸前,护着米线,右手哗啦啦拖一辆平板小推车,上头放袋大米,提醒他悔之晚矣:天杀的,居然米没了还劳驾姑娘去买。
暗处看明处,分外眼明。陈彻在暗她在明,因而徐嘉一度没留心到他。
小区应时亮着路灯光,条条点点地连缀成光桥,夜色里贯穿起生命线。他瞧着她缓缓行走,时不时和米线自娱自乐的样子,嘴里支吾某首不具名的小调。
莫名地,他错觉是一道人间烟火在飘过来。
“徐阿兔。”
徐嘉听见有人喊,且还喊这个名,用脚馒头想都知道是谁。只是,当望见陈彻身形逐寸逐格地清晰到光源下,仿佛身后的杳冥处把他递送过来,她仍是下意识有种归宿感。
或者,航船在灯塔的指点下,终于停泊靠岸的入定感。
“你买米怎么不等我回来再说?”陈彻三两步上前,抢过她手中的横杆,着一眼平板上的米。豁,20斤,姑娘着实看得起自己。
“也没多少吧,要不是带着米线我自个都能扛回来。主要囤太多容易泛潮,否则我就再买几袋。省得跑冤枉路。”
“车管谁借的?”陈彻率先走了几步,忽觉闲暇的那只手空落落得很。随即脑袋和手一并半侧回去,等徐嘉牵住他,才继续向前。
“卖西瓜那位伯伯。一开始我怕他不高兴借我,就问他有没有需要带的东西,我一道买好用车拉回来。其实我想这就是人情上的艺术罢,这么一说,基本有点眼力见的,不仅会乐意借我车,而且还对我的帮忙难为情嘞。”
她破天荒地噜苏了一箩筐的话。
末了,身边人隐隐低声发笑,徐嘉莫乎所以地偏头问,“笑什么?”
“没有,笑你好聪明。”陈彻兀自笑完仰首,嘴角噙着莞尔来撸米线的毛,撸得它惬意眯眼、松泛起筋骨,“脑子瞎嗲,嘴也瞎嗲。”
她不是没懂他的一语双关。
前者是‘好’的意思,后者就是‘嗲’的本意。徐嘉平白一臊,所幸夜色将她颧上的两抹红,遮捂得极好。
二人踱至单元楼口,陈彻叫她原地不动,他将米挪下来,再把车归还给水果贩。
几分钟的时间,果真去去就来。他轻飘飘扛起米,并勾揽着她肩头上楼。这期间他用商量晚饭内容的语气,知会了她,自己行将多一份老本行外快的消息。
手电灯光在窄仄石阶间跳烁,徐嘉脚步一停,于邻里的锅碗油烟声里,问他此话是否当真。
“那样你会不会太累?”
“怎么会累?打个最简单的比方,我每天工作之余,除出睡眠时间还有至少四五个小时的空闲,完全足够我剪辑视频,甚至绰绰有余。其实充实一些更好,安逸使人懈怠以及堕落。”
陈彻兀自话完,视线忙在昏暗里找她。
徐嘉一身黑T配深色丹宁裤,先前该是下楼得太急,发型还保持居家时的懒散状,有一小绺似垂松枝搭在裸.露的肩窝上。一双眼睛滴溜溜睁着,某时某刻竟远比米线的夜视眼还亮。
她努力在他的面容里搜寻着违和或是玩笑的细节,但是徒劳了。
也就等于,他说这一席话,真真是很诚笃的。
“你是不是急着想买车啊?憋坏了吧你。”短暂无言相对,徐嘉先行说些俏皮话,来打破稍显微妙的气氛。
陈彻无可无不可地权当默认,三阶并作一地拾级后,倏然站定说:“还想尽早买房。”
“那……再早也得要个五年吧。某人还说赚来的钱都给我爸治病呢,余的钱就不剩几多了吧,这要攒多久才是个头?不过也无妨,”徐嘉一通叨叨完,很快追平他的步子,“大不了一起做房奴就是了。三十不到的年纪,成天里丧气什么,有胳膊有腿地不怕挣不来钱。”
闻言陈彻没作声,空的那只手捏捏她后颈。
隔壁门缝轧出来的菜香,蠢动着二人胃里的馋虫。
陈彻听见徐嘉拿钥匙开门,他无由低头问她,“你后不后悔?”
米线陡然叫唤一声,拿鼻头同徐嘉下颌亲昵。这动作叫有些人心头一搔。
钥匙随洞开的门一道落出来,她并并唇回他,“语文一塌糟了,这两个字真就不记得怎么个写法了。”
*
虽说钱不比从前,呼喇喇流水一样淌着进口袋,但每逢薪水或回扣进账,陈彻都例必报备给徐嘉。
意思是,他存在她那里的工资卡,有钱刷了,可以拿去给叔叔结医药费。
这么些天,徐嘉和父母维持着断联状态,两厢都往一处钻牛角尖。
活脱脱三根苦黄瓜拧巴到一起,犟得没谁了。徐大为到底要软性子点,隔三差五做血透,还会偷摸地约徐嘉见上一面。
并往她掌心或微信里塞钱。
阅后即焚。他提醒她,千万别给你妈知道了,要不然又是一场嘴仗。
“其实呢孩子,古话都讲一笔落不来两个姓,亲血缘永远摆在那里,甩不脱的。你和你妈脾性都太拗,实际上搁我心里,这都不算事。”
“我当然知道不算事。爸,我说实在的,这些话老早也想对她说了……我只是想不再由你们选择地活一回而已,只想彻头彻尾地自己选择并对自己负责而已。”
“那关键是,你妈对你们资质过浅、身家不足所以无法对自己负责的担忧,也不无道理呀……是不是?”徐大为说话间,瘘口一直在向体外泵血,但也无妨他面上和煦的笑。
徐嘉莫名由他噎住了,好半晌接不上话。
“而且你也没有给她机会,来听听你的真实想法。你每回都是和她面对面炸完炮仗,再上我跟前好声好气地解释,那为什么不把这顿解释直接说给她呢?”
“我们都知道,过去那种烛灯,不够亮了、难为眼睛了,得用剪子拨一下。同理这事情磨不开了,难为人之间的感情了,就得把道理说通啊。”
徐嘉听着听着,鼻腔里就倒了一瓶陈醋。
“老爸到今朝这番田地,外人眼看着,我心里明镜似的,都晓得没什么名堂可言了。过去那些讲台上、黑板前,操着粉笔对数字的挥斥方裘啊,都不作数了,好汉不提当年勇,我的人生灯枯油尽了,我认。”
“但是我希望你快乐……你不知道你生病那些年,我看着大街上、教室里那些有说有笑的姑娘,别提心里多吃闷,为什么我家姑娘见天就愁眉苦脸,盼星星盼月亮都盼不来她笑一下呢?”
“所以,如果你一直坚持要跟的这个人,能让你打心底快乐,老爸没什么不点头的。年轻人做对做错都是一场经遭,摔过跟头才晓得痛,这些都不是老辈人用嘴能念出来的教训,必须自己历练。”
“各人皮肉各人疼。”
随着徐大为话音落下来的,一并还有徐嘉没抑住的眼泪。
“那我妈要是一直不同意呢?”她多少还是有些未雨绸缪。
“那就用时间跟她熬,你妈这人,嘴里头净是刀子,实际上心肠也不是铜墙铁壁,说到底逞能罢了。”徐大为末了依然提醒,“不过我不是很主张这样,最上乘的办法,还是抽个机会和她说开。”
那日结束后,徐嘉去到临近的ATM机,将陈彻的工资卡插进去,全然好奇心作祟地想看看金额多少。
她不会动他的钱的,换句话说,她不想在感情里过多掺杂物欲的交易。
就算有,也得等到尘埃落定,抑或他自己人生的经营更为稳当的时候。
AMT机输入密码的提示音叫她突地犯难,上一遭他模棱两可的答案,导致她始终不晓得密码是什么。
左右,猜一次试试看。她需要来一些堪比彩票中奖般的惊喜调剂心情。
徐嘉自我感觉十分良好地,逐键录入自己的生日时,还自觉好生挖耳当招。手指悬空于确定键上,她在想,成不成就那样,密码错误她也不会跟他通气的,这太跌份了,回头管保够他取笑一年都不止。
没成想,揿下确定键不过几秒,就顺利过关了。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