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他没进来,徐嘉昏昏然还是觉着,仿佛经历了一场深度潜水或梦中梦魇。
兴许是某道响雷抽回她神识的,抑或是别的某些瞬间,譬如有人用纸巾帮她清洁的触感,去阳台洗手时的流水声,坐回沙发钳了只新苹果削皮的动静……
她清醒后方觉懊丧跌份得很,狠狠翻身背冲他,说不想吃苹果。
“我削给自己吃。”那头人悠悠然应声。
“……”
辗转来又反侧去,甚至险些叫单被溜下沙发,徐嘉愤懑得像有数亿根银针一齐扎向心脏。
昏昧灯影和蒙太奇似的闪电晃得她双眼生疼,索性拱住被子翻身坐起,积羞成怒的嗔恨形容,瞪向陈彻。
“你这人真讨厌,讨厌得要命!”徐嘉撒气的声线在抖,稍一动作便会察觉到,他的余温仍残存在那处,仿若在里头生出一条脉搏,会随着她蠕动。
是尤其真实乃至切肤的感受,她很难不更闹脸红。
圆锥形灯光网住静谧。
脱掉外套,只着衬衫的陈彻两袖散卷,闻言从苹果上挪开视线,面无神色地瞧着她,不作声就那么凝眸审视。
四下里有细雨踩在窗璃的步音,也有雨棚顶上嘈嘈切切的啪嗒响。
猛不防地,他手中削一半的苹果皮断开,砸落垃圾袋发出突兀的杂音。
陈彻垂眸扫视一眼,复又看回她说:“我不讨厌你就行了。”
徐嘉心似腿上的毛巾被淌落在地。
看到暗色里的他颌面紧绷,似乎内里正啮咬着牙冠。神情在光线的镀层下,既严肃诚笃又淡然寡欲,简直复杂得像雾里看花,叫人不论怎么择词形容,都觉词不达意。
她将想要追问的他这句的言下之意,又囫囵吞回腹底。
无怪人云亦云“事后烟”这个词。
遵循性|欲本能抵达的欢愉总是极端短暂,跟烟火一般转瞬即灭、登高跌重。两心之间的贴靠度若无法在之后继续饱和的话,就会像仰望死寂下来的茫茫夜空一样,有无垠的落差踏空感。
这时候你燃根烟,多半可冲淡对方在你心头抛下的失望。甚至有时候,比拥你入怀还顶用。
徐嘉眼下就很想来一根。
她捞起被子,莫名耿直道:“你是不讨厌我,但也不喜欢我。”
陈彻动作挺麻利,她抬头的瞬间,他已将苹果切分下若干块,用她那只单耳杯盛着捧至她跟前。
徐嘉觑见上头三两根牙签时,纯粹感到滑稽地轻哂,“你拿我的杯子装苹果,那吃到下面牙签不够长,怎么往上拎啊?”
“乌鸦喝水没听过?实在不行倒水进去得了。”陈彻不以为然,眉眼暗暗生笑。
“亏你想得出来,净是些馊主意。”
“是,某人能说得出荒唐话,凭什么不给我出馊主意。”陈彻没头没尾的一句应答,更像临场即兴发挥,徐嘉一度没会过意来。
两人挨得过近,她甚至能显微他睫毛的纹理。
男性特有的低沉气息拂过来时,会叫她难自抑地联想,将才这阵呼吸是如何在自己耳边时紧时惰,偶尔因她害臊的表现而发出轻笑的。
但也是奇绝,他们都对半小时之前的事,默契地讳莫如深。
“你刚刚……”徐嘉话到嘴边,被喂进一小丁苹果。她抬眸去瞄某人,看他兀自抽回牙签,二次利用地扎起一块喂给自己……,全然半点知耻心也无。
“我刚刚怎么了?”陈彻无视她的哑然。
“你刚刚说想要陪在我身边。”
陈彻闻言顿住手上动作,目光侧过来会她的视线。偏灰灯光给她睫毛蒙了层雾色,阵阵扑扇向他,眸中溶溶闪烁较真的求知欲,换种角度看,又显十分娇憨。
结果他尚未讲什么,她就自说自话,“诓我的罢?你的很多话我已经免疫了,我能自成测谎仪,堪破其中真假。又或者你所谓的‘陪’还同以前一样,高中时孤身只影了拿我垫背,回国后觉得只有我惦记你,所以逮不着画眉就吃麻雀。现在也不例外啊,你说你落魄了没人稀得你,左不过剩下我还拿正眼瞧你。”
言毕饶是她心脏砰得怕人,照旧浮起眼睑望进他眼底。
此番半点不虚的刺儿话,以陈彻既往的个性,势必要大剌剌、真枪实干地怼回去。
抑或假使不必在以前,就是现下,有什么旁的人如此挤兑他,他肯定忍无可忍。偏生是徐嘉说的,再追想话里的诉苦意味,他拧巴感顿时去了一半。
“嗯那真的感谢天感谢地感谢有你。我不敢诓你,小徐医生现在的嘴跟脑瓜一样精刮,再不能同日而语了。”陈彻似笑非笑,空出一只手来轻拧她脸颊。
“痛!”徐嘉悻悻然拍掉他的手。
“你别动。”陈彻倏然高声,颇一副煞有介事貌,单手撑住沙发垫向她寸寸迫近。徐嘉一时骇得连眨眼甚而吸气都不敢,好半晌才见他竖起拇指往她唇角一贴,说是那里粘了一粒琐屑的苹果末,
“多大人了,吃个东西嘴巴还跟喷壶似的。你知道吃饭总漏饭是掉财命吗?”
她注意到他黏下碎末后并未找纸巾揩掉或处理进垃圾桶里,而是径自若无其事了。
“你把手伸出来,我帮你擦干净。”徐嘉正身坐起,觑向前拽了张纸巾,如是要求。
陈彻施施然过来的指腹并未见碎末踪影,他在她一脸纳罕中笑,“唬你的,小娘鱼,还说能自成测谎仪判断我话里的真假呢。打脸来得不要太快。”
徐嘉气极,“你故意的?”
“是,我故意的。”
二人又是一阵不言不语地四目相接。
陈彻忽而倾身而来,拿鼻尖触碰她的,再和她双唇相互摩挲,贸贸然沉声问了句,“不会接吻了?要张嘴的,你这样活像过去以为同床共枕就会怀孕的大闺女。还有你晓不晓得,所有停机号码,在营业厅都能查到近三个月的通话记录。哪怕是没有拨进来的通话……”
徐嘉心绪混混沌沌,仿似被他这句话劈了道雷,随后垂眸,顾左右而言他,“为什么老是亲我?”
“觉得你嘴唇好软,我想亲,越亲越上瘾。”他话完就攻上来,杯子强塞到她手中,继而单膝嵌入沙发垫,微微托起她脸颊,唇舌相会后,双臂就改去匝住她肩头。
彼此舐舔勾缠的溽热慢慢俱实到徐嘉心头,像有人用温水浸过的毛巾包住她心脏。
望见他颈缘有汗珠下滑,她本能微掀眼皮,抬手抹掉它。此举却叫他含吮得更狠,她被逼无奈出了三两声嘤咛,又因几道高亮闪电煞白了客厅,惶惶然搁下杯子捂住双耳。
“怕?”陈彻稍稍退离咫尺,急促呼吸扑她鼻尖灼灼的热。
徐嘉难堪地“嗯”了声。
“怕就闭眼,把眼睛闭起来。”陈彻拢她肩膀的手绕至她双耳,摊掌牢牢包握它们,就势抬高她下颌的角度,一把垂首再度封她唇舌。
徐嘉压根不得阖眼,心口浪潮简直要涌出喉咙,没过她头顶。她偷偷游顾墙壁和天花板影影绰绰的光,看家私在浮光掠影中一会儿现形一会儿隐身,听雷声被他的人肉耳塞过滤之后,降了好些分贝的滚滚闷响……
然后,她居然就这样睡着了。
翌日照常在床上醒的,且这回多了一件蹊跷事儿,徐嘉翻身坐起慢慢醒觉时,发现耳朵里堵着耳机,并循环播放《City of Stars》。捞起手机细瞧,并非她自己的,而是陈彻先前送去翻修的旧手机,没有SIM卡信号,储存除开几首歌,空空如也。
她不知是何滋味,慢吞吞起床开门,发现某人早已换装清爽。
晨光里的餐桌明净如洗,上头搁两份豆浆油条。
陈彻坐在一旁划弄手机,单臂垂搭着椅沿,身前的烟灰缸里只剩滤嘴的烟蒂,蒙蒙死灰复燃状。他闻声抬起头,喊她趁热吃早餐。
徐嘉手里还攥着药,指望上厨房讨温水吞服的。她点头闷声回应,就急急去了。服药后紧跟着洗漱,拍水梳头,一目十行般风风火火但又有条不紊,这是她实习两年练就的好本事。
之前刘程让教诲过她,你可以磨叽,而急救铃和病人的生命不容磨叽,你想成为一个好医生,有些性格上的弊端必须下狠心戒除。
捯饬停当,徐嘉一打眼手机屏时间,七点了。她因而表示早点要带去路上或科室里吃,今天有早会。
陈彻听了无甚意见,把只抽半截的烟在缸底揿灭,正身替她分装了两根油条、一只水煮蛋和一杯豆浆,再就撤开椅子起来,递与她手中。
“一直在吃药,心理医生还看吗?”他立于她身前,抬掌拨她散放的斜刘海朝上,似乎想对比哪样更中看,末了童叟无欺的形容,“额头露出来罢,清爽俏皮些。”
“我不看心理医生了,实际上这药慢慢也能减量,然后断了。”徐嘉没吃心,对他后半段反问一句“真的吗”,随即从兜里掏出发卡准备将刘海别上去。
“是真的,但是你就放着罢。”陈彻高深莫测道。
闻言她五里雾里,不过时间紧迫,她终究没再深究因果。
空际里鸽哨悠扬过,日光呈对角面斜切进来。
徐嘉在玄关蹲身换鞋,托特包不时自肩头滑脱到手腕,露出昨天才洗的白大褂衣角;陈彻去卧房兜了一转出来,将零散的文件资料塞进公文包,路过餐桌灌一口豆浆,再把腕表捞起来箍上手腕。
“我晚上……”
“我晚上……”不同频率的二人异口同声。
陈彻浮浮唇笑,“你先说。”
徐嘉也是眼下才发现,衣着和他不约而同地黑白look了。她抿抿唇,挪开视线道:“我今晚要值夜班的,不回来。你呢,今晚有什么安排?”
陈彻玩笑她,这样很有河东狮明面给丈夫敲边鼓,实则揣着查岗心的既视感。
“你走开罢,不说就算了,我还不想晓得。”
徐嘉气得当即起身开门,甫一迈半步出去,就听里头人出了一声,“我晚上去把米线接过来。”
她本能怔,侧回眸望向他。后者背靠桌沿,手里豆浆就着油条细细品,逮到她视线了,微耸肩人畜无害貌,“娘想儿长江长,儿思娘扁担长,你不会不记着他了吧?”
徐嘉无由难得好脾气,颔首应言,“我记得啊,黑咕隆咚的一团球。”
他听罢鼻间漏笑,“那完事了。祝你今天工作顺利,不会遇到什么扎心意外犯得上打我电话哭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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