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家。
饭桌上的气氛几乎没什么意外, 吃了几口,便凝固了, 时溆试图调解气氛,但带不动, 大家心和面不和吃了几口。
等着时御和老爷子从书房出来,这场家宴便可以结束了。
刚才下过一场雨, 地面积了水,映衬着阴沉沉的天空。
时溆觉得闷,已经在外面站了好一会透气了。
时叔时顺虽然每年都回来, 可一家人确实没像今天这样吃过饭。也好在没有这样吃过饭,要不然他都没命活到今天, 被憋死了。
十几年前,出了车祸。三叔意外瘫痪, 医生说恢复的几率很小, 可如今到底是能站起来走上不远的距离, 已经是很好了。
时叔虽然是他哥的亲爸, 可自那场车祸后, 一蹶不起,也是这几年才慢慢回过神来。过生日都知道要陪着他哥吃顿饭,虽然他哥宁愿不吃。
可到底是慢慢缓过来了。
眼看着就要好起来了。
时叔和三叔多年未见,如果当初没有那场车祸,现在时家是怎样的光景?
没出事的话,他爸应该和他一样,有两个兄弟, 关系很好。
他,御哥,时世也许能友好相处。
父慈子孝,兄恭弟友。
御哥有个美好的童年,性格温和,能对他这个弟弟好点?
他也可以做个浪子?在哥的保护下只需要花天酒地,毕竟他哥那么厉害。
一个人掌着KY,顺带把他的疏影撑起来……
他每个月只需要看一眼银行卡入账短信。
时溆站在外面自娱自乐,试图扫开阴郁的心情。
客厅突然传来重物碰撞声。
时溆听见三叔歇斯底里地愤吼:“若不是当年你开车,我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吗?”
客厅被砸了很多东西:“我怨你?我当然怨你,可我从不怨你让我一同坐在你车上帮你,因为你是我大哥。我帮你是应该的。”
“可我怨你让我出了意外,看见了吗?这双腿,站起来都在颤抖,都是你,都是你。这么些年了,你打过电话关心过我吗?大哥,这条腿是因为你们家断的。”
“你现在学会了指责我,关心你儿子。早些年忙事业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关心你儿子。这一箩筐一箩筐债,你不还,你儿子时御替你还有什么错吗?”
时至今日,时介都从未后悔帮时顺去追赶离家出走的单依,可他怨。
争吵一番,时介情绪不稳,呼吸有些基础,从轮椅上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对着多年不见的即是亲人又是仇人的大哥说出了所有心里话。
时顺也没有好过到哪里去,这么多年了,他在外面放逐自己,何不是因为愧疚。
年轻的时候,弟弟何等风发意气。他和单依常年不在家,时御全托他照顾,小孩子喜欢这个三叔比他这个爸爸怕是还要多一点。
全是因为自己...
单依说她只要一纸离婚协议书,金钱财产,她通通放下...时御她也不要,时家的人她再也不认。
这么些年,夫妻各自打拼出了一番事业,单依和时御需要他的很多时候他都不在,可单依又何尝不是为了工作放弃家庭。单依有错,可谁不是局中之人。夫妻多年,其实早已心意相离,形同陌路。
那几年,要不是这个三弟和老爷子,他的儿子怕是不知道能长成什么样子。
他们那晚大吵了一家,单依夺门而出,时介闻声从外面跑了进来,着急忙慌两个人上了车追赶。
那晚的车...
车祸之后,时介受伤最重,又遭受刺激,对当晚的情形不明所以。老爷子为了几个儿子和公司的发展,压下了所有的事情,对外宣布时家长子开车撞上了围栏...他拗不过老爷子,当时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安排。
可无论如何,至始至终,时御是无辜的,他甚至在不知道真相的情况下,还了这么多年债,还不够吗?
他在外多年,为人父母,断然没有这么害孩子的说法。
时顺慢慢坐了下来,慢慢闭上了眼睛:“三弟,有什么你便冲着我来吧,时御是无辜的。”
时介冷笑了一声:“无辜?这么多年,那晚不是你们把他一个人扔在家里,我能去你家吗?”
老爷子听见了动静,着急忙慌让时御扶着赶了出来,眼看着时介提前了当年之后,站在楼上呵斥他:“住嘴。”
可话已经说出口,时顺抬头震惊地看向了老爷子身后一脸漠然的时御。
不是说,不是说,时御那晚和老二去了临市朋友家。
同样僵在原地的还有时溆,不是说那晚他哥和他爸爸出去了。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多年,他哥从没有说过他在家,他爸爸也没有说过。
那晚的情形,大吵大闹,开车追逐,他哥都知道吗?
那车祸那?他哥在场吗?
时溆觉得眼底有些湿润,没有疑惑太久,因为时顺脱力一般缓缓说出了当年的真相:“三弟,你忘了吗?当年的车是你开的,红灯是你闯的。”
“大哥还是那句话,冤有头债有主,有什么冲我来。”
-
“婆婆。您说什么?”沈雾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在抖。
婆婆拉着沈雾的手,还是把她当做了井橙,对时间有些混乱了:“那天出了车祸,那位小少爷就住在楼上那,被好多人看着。”
“他们以为我是照顾那位小少爷的护工,把我放了进去。”
“那位小少爷,受了不少伤,手腕和脚腕都缠着绷带,额头也擦伤了。”
“我推开门进去,才知道错了。正准备退出去的时候,那位小少爷醒了。”
沈雾握着婆婆的手不由自主加重力度,生怕错听一个字。
“看我着急,忍着疼硬生生从病床上下来了,瞒着人把我亲自带到了楼梯口,给我指路,让我赶紧去。”
婆婆拍拍沈雾的手,有些浊清的眼底带着心疼:“哎呀,那位小少爷出了不少冷汗,看着都疼啊。”
“要不是这位小少爷,我可能都见不到你了。”婆婆回身笑着对容铮说:“铮铮啊,一会带点水果,我们去谢谢那位少爷。”
沈雾握着婆婆的力气很大,婆婆察觉到了,这才又转了过去,想起自己还没说完:“那位小少爷受了重伤,我告诉他给我指个路就行,我应该能找到。”
婆婆看着远处灰沉的天空空荡地说:“可那位小少爷说,他也没有妈妈了,能帮一点是一点。”
沈雾眼泪不受控制,一滴一滴砸在冰凉的地板。
时御知道,时御在场。
他目睹时家所有人的冷漠是吗?
不,不对,还有什么地方不对。
沈雾着急地抓住婆婆的手,弯下腰恳求地问她:“那您知道吗?他,他是怎么受的伤?”
婆婆拍了拍沈雾的手安抚:“来,橙子,阿姨偷偷告诉你。外面都说,是时家那个长子开的车,不是。”她压低声音摆了摆手:“是那个腿受伤的时家老三自己开的车。”
婆婆的这句话让容铮都有些震惊,这和所有人所知道的都不一样。明明那天喝酒,他喝多了,提起当年之事,时御恍如局外之人。
不要说沈雾,他一时都被这件事震惊住了,所有人,所有人都被告知是时家的长子开车出了意外,不是吗?
沈雾眼泪流的更凶,这一切时御都知道吗?
这么多年,这么多年。
他知道他本不该收到牵连吗?他知道他本不该还那么多冤枉债吗?他知道他不该受到这么多牵连吗?
时介的冷漠,时世的冷嘲热讽...
婆婆还没说完,老人家年纪大了,没看出来面前的年轻人已经有些崩溃,一点点告诉她她所知道的一切:“哦,你不是问我他怎么受的伤吗?”
“我第二天偷偷听到,时家老爷子说,那晚,那个小少爷就在后备箱藏着那。”
沈雾后退几步,摇了摇头,胸口好闷,说不出话。
她从容铮手里拿过了车钥匙。
她,她要去见时御。
她要去问问时御。
她要问问他是不是什么都知道,这么多年,却承受了所有。
她要问问他,是不是因为那晚他给她表白,惹她哭了一场,所以不愿意告诉她这些,让她心疼。
他猜对了,她好心疼,她真的好心疼。可她更想他告诉她。
她好想告诉他,不要把她当小孩子,她想疼他。
时御说过,年少的时候三叔待他极好,宛如亲子。
时御说过,三叔性情大变,他能补偿一点是一点。
补偿?
时御实在补偿三叔年少时的养育之恩,或者说,他在给三叔一个报复他而活下去的理由吗?
有那么一晚,她还在KY实习,周助何助都已经下班了,她看见办公室的灯还亮着,以为时御忘了关。
她推开门进去,他身后落地窗外是万家灯火通明,满城琉璃灯光落在他笔挺的西装上有些落寞,眼底有沈雾看不懂的情绪在流动。
那晚,她问时御站在那里干什么?怎么不回家?
时御说,习惯了。
沈雾当时没明白,自己也不明白那晚怎么就突然脑子抽了问他要一起吃个宵夜吗?
其实白天他们才大吵了一架,两个人斗鸡一样在三十四楼针锋相对。
原来……
他习惯了,习惯在这寒夜孤身一人,习惯时家看似光鲜实则混乱的假象,习惯了不回家,因为没有人等他回家。
他等了他们很久,却学会自己长大了,习惯了一个人在冷风前站一个晚上。
心有万千沟壑,不过一声无言。
沈雾现在明白了。
-
时家。
老爷子看着显然接受不了真相有些失常的儿子心脏口泛疼,眼前一黑,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时御赶紧去拿了药。
时溆看着眼前的变故,这才清醒一点,去扶老爷子。
时顺在外多年,在这一瞬间,才明白自己说了什么,才明白过来老爷子隐藏真相的苦心。
他的弟弟会疯的,都是心头肉,老爷子谁也不想失去。
等时御拿了药出来,看着老爷子慢慢服下,恍然察觉到哪里不对,他问时溆;“三叔那?”
时溆和时顺刚才就一直守着老爷子,这会,时介的轮椅上显然没了人。
庭院里,忽然响起了车子发动的声音。
兄弟两个对视了一眼,起身赶紧追了出去。
“三叔,停下,危险。”时御拍了拍车窗,可时介眼神空洞,听不进去了,只自己呢喃着“不是我,不是我。”
真相太过残酷。
赶在车加速前,时御拿着备用钥匙开了车门,堪堪抢着坐了进去。
时溆看了看很是惊险钻进车内的时御,又看了看别墅内还在给老爷子顺气的时顺,自己赶紧开车追了上去。
沈雾擦了擦眼泪,泪水太多,看不清路了,时御还在等她。
前面的远光灯打来,沈雾恍惚间看见对面车辆摇摇晃晃,路线曲折,主副驾驶上的人正在争夺方向盘。
副驾驶上是时御。
沈雾瞳孔放大,握住方向盘的打转,紧急踩刹车。
两车相撞,千钧一发的时候,沈雾看见时御抬了头,看清她之后毫不犹豫将车子转向他自己的方向,撞上墙面。
下过大雨的地太滑,车子打了滑。
还是没有来得及。
车子撞上了。
刹那间,沈雾觉得好痛好痛,痛到分要不清到底哪里最疼。
额头上的血遮住了眼睛,她看不见时御。
好像是心口更疼一些。
她好像听见时溆的惊呼声,眼前好黑,看不见了,意识渐渐有些不清了。
这个没有星月的夜晚,终究是和十四年前如出一辙。
作者有话要说:别急,别急
下一章十二点多就能发出来,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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