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我还有最后一个疑问。”罗杰斯对视着少女的双眼,表情并不算严肃,甚至透露出明显的疑惑:“你之前说,那是‘你的领地’。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记忆力好得很,没忘记格拉迪斯露面时强调的那一句“我的领地”。而这位少女刚才还解释过,说自己甚至都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人——也许连人类都算不上。
“这个嘛,大概和我的能力有点关系。”少女露出了一个情感更加真实的微笑,“就是超能力之类的,我想你多少能有所体会。”
她看出了罗杰斯所具有的那一种远超常人的特别力量。
“也许我的能力会更贴近魔法的范畴,但我们一般只是把它当作一种个人的特质。”格拉迪斯一点点地给对方普及属于自己世界的“常识”,用一种联动现实世界的方式介绍着自己的特殊能力。
“如果你还记得那篇童话的话,就应该知道,‘我’是靠着逃进了森林才能活下来的。森林庇护着我,而我在其中总能占据着一些优势。”格拉迪斯直接从他们此前避而不谈的童话故事说起。尽管童话和她本身并不完全重合,但由此来虚化概念,对格拉迪斯来说,倒是一个很好的,既能模糊自己的实力,又能有条理地告知对方一些近乎事实的方法。
“所以这样说来,我完全可以说是‘森林之友’,只要是生活在森林里的存在,无论是动物还是植物,都会无条件地配合我,听从我的命令。”
罗杰斯立刻想到了他此前最在意的那一点:那些草食动物和肉食动物毫不顾忌食物链的存在,亲密无间地站在一起,形成了一支梦幻般的动物大军。
“在这种情况下,我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掌控森林中的一切。”格拉迪斯也时刻观察着对方的表情,“而我将其称之为我的‘领域’。”
“领域和领地不是一个概念。”罗杰斯没有被她的话绕进去。
他并没有因为那是自己不曾接触的世界,而完全相信或是不信对方的话语。他有自己的判断,并能坚持自己的意志,通过思考和信息比对,从中找出一切违和的内容,对信息的真伪进行辨识。
所以他抓住了那个不同的用词。
罗杰斯可不担心对方会因为自己的“纠缠”而恼火,因为对方明显是带着合作的态度来的。而这个年纪的少女——考虑到她的外表——或多或少所具有的极高的自尊,和阴晴不定的脾气,则完全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中。
拜托,她都声称自己是个公主了。虽然她所吐露的内容过于奇幻,却还是有条理可言的,当然会在这个微妙的时刻表现出比她的外表更成熟的言行。
格拉迪斯没有生气,也没有不耐烦,更没有一丁点儿的被戳穿了谎言,或者被抓住把柄的紧张与不自然。她的表情更明朗了,仿佛对此早有预判,甚至还挺高兴看到桌子另一端的这个健壮男人,有着和他的肌肉一样实用的大脑。
“虽然我大可以声称,被我掌控的地方就是我所属的领地。不过我还是想要选择相信你,希望你能表现出值得我信任的态度。”格拉迪斯脸上的笑意扩大了。
“第二个原因,也是最主要的原因。”她慢慢地站起来,小腿抵着椅子往后退了几厘米。
“如果我真的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话,从地理层面来讲,我的确是一个德国人。”
“砰”的一声,桌子被踹出了一声闷响,罗杰斯惊得跳了起来,又迅速稳住了身形。双方默默地看着桌子在地面上摇晃了一下,还是倒了下去。
罗杰斯以他极快的反应能力控制住了自己,几乎是立刻就恢复了镇定,没有再做出其他过激的行为。
要是换现场的任何一个士兵来,没有一个人能比他表现得更冷静了。罗杰斯甚至还思考了一下对方是纳粹间谍的可能性,以及少女这一路上,究竟会掌握多少关于他们的情报。
说起来,他们为什么会这么轻率地,就那把这个莫名奇妙出现的少女带回了营地呢?
这个问题只在他脑海里划过了一瞬,就被少女的声音给打断了。
“你还好吗?”格拉迪斯方才迅速后退,避开了倒下的桌子,对此情此景早有预料,这会儿最为淡定。
“我没事。”罗杰斯下意识地回道,随即把话题转移回来:“你……”
问题戛然而止,这个美国大兵突然意识到这些其实都没什么好问的。
你真的算是德国人吗?你怎样看待纳粹?你现在依旧站在我们这一边吗?你会……选择背叛我们吗?
这些都没什么好问的。既然格拉迪斯选择了出现在他们面前,选择了坦白那令人难以相信的事实,选择了跟他们回来,同他们试图达成合作,那么,她的立场就已经十分鲜明了。
想到这里,罗杰斯收起了凝重的表情。他一把扶起桌子,顺手弹了弹沾上桌上的土灰。他重新看向了对面的少女,郑重地承诺道:“我会将此事上报的。”
搞政治什么的他不擅长,那就把它直接交给上层来头疼好了。
于是,格拉迪斯就跟着这支部队,一起回到了位于伦敦的后方。她这一次坐进了更专业的询问室——也可以不客气地称之为审讯室,跟职业人员过招。
对方派来的是一位女性特工。她年纪不大,能担任这样的重责,想来在军中地位特殊,且很有能力。棕发棕眼的女特工穿着一身军绿的制服,更衬得她容貌艳丽,但这些都挡不住那双眼睛里迸发的勃勃英气。
「是觉得女性和女性之间更好沟通吗?」
格拉迪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在进入被紧密把守的房间后,名为玛格丽特·卡特的特工觉得这情况和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样。从那些士兵的口中,她觉得对方应该是一个身份可疑的,且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大大降低了他们的警惕心的高危人物。但现在她亲眼见到了对方,才感受到了那种只有用自己的双眼看到才能感知出的直观信息。
那个自称是白雪公主的少女,她不属于这里。
她穿着一身几个世纪前的服饰,沉闷的黑色上点缀着华贵精美的细节,在长途奔波中也没有出现褶皱,依旧整洁。而她的那副面容,实在是美貌得过于娇艳了,绝对不适合去做间谍——无论是哪一种——再配合上她端庄而优雅的仪态,你会相信,她一定是一位从古堡、从宫殿里走出来的真正的公主。
当然,外在的吸睛部分不是评判的唯一标准,更重要的是她的神情,她的举动。她不慌不忙,不紧不慢,坐在光线黯淡的光线里,凝固成一幅壁画,自身便成了那牢牢吸引着所有人眼球的唯一光彩。她闲适得仿佛正坐在自己卧室的软塌上,而不是被当成可疑分子正要接受盘问。
一种无形的壁垒把自己和对方隔开,把对方和这个战火纷飞的时代隔开。
随后,卡特特工注意到了更多的,堪称不可思议的细节。
经过长途跋涉,她拖曳在地面上的长裙依旧是干干净净的,绣纹明丽,宝石光洁,看不到一丁点儿的尘土。飞雪,落雨,这些恶劣的天气因素没有在这身衣裙上留下一点痕迹,她那身不变的装束仿佛每天都被看不见的仆从,拿去好好地清理熨烫了一番。而少女的脸色虽然略显苍白,但也丝毫不显憔悴,仿佛那连夜的赶路对她来说绝不是一个沉重的负担,其中隐约透露出她比那些驻扎前线的士兵们更加适应战场或者体力绝佳的表现。
她仿佛生活在另一个世界,时光在她的身上停驻。
卡特特工坐下,对视上了她的双眼。
一片澄清,波澜不惊。
不知怎么的,她觉得自己是看见了传说中纯洁高雅的精灵,心里的紧迫都松动了几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在心中慢慢地,缓缓地铺开,激起了她大概是可以被称之为母性的存在,看不见的好感度在空气里持续上升。
这样的一位少女,怎么可能会是间谍呢。她是多么的柔软,纯洁,无辜又可怜。
卡特本来蓄势待发的质问都化作了亲切的语调。
格拉迪斯朝她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你好。”
切斯特·菲利普斯将军得到了他那得力干将的汇报,不敢相信这朵出色的军中玫瑰竟然被身份可疑的外来者给说服了,极力担保对方的无辜。然后他亲身上阵,打算试试黑脸白脸的桥段,结果也不知怎么地相信了对方那堪称荒谬的坦白,最后稀里糊涂地达成了合作。
当然,出于常规工作的要求,这份记录被很好地封存了起来,成为了机密。而格拉迪斯也终于换下了她那身显眼的衣服,换上常人的服饰,遮掩一番即可混入人群里。
她依旧不能自由的活动,但起码有些地方可以让她转悠。要格拉迪斯自己来说的话,她觉得这种程度的监视完全可以美化为贴身保护。更别提,被派来的往往是此前已经与她接触过的咆哮突击队的队员们。
而为了打听【毒苹果】的消息,她招呼着城市里的鸟雀和其他的小动物们,让他们代替自己的耳目在暗处活动。结果【毒苹果】的消息没有打探到什么,倒是抓出了几个真正的纳粹间谍。
格拉迪斯以此类信息为交换,从军方的渠道获得了一点情报。虽然,这些算不得机密的消息里,也看不到【毒苹果】存在的痕迹。
但格拉迪斯对自己充满信心。既然童话书把自己传送到了这个时代,那就证明自己离目标还是很近的。哪怕上一次他们打扫战场时没有什么发现,格拉迪斯也已经意识到了,这样子的地点投放暗示着【毒苹果】应该就在欧洲战场上,说不定就是被纳粹捡去了。只要跟着这支部队走,总能找到相关的线索。
她起身站在基地的一处小房间里,整理完了今天收集到的信息,把它们理成厚厚的一摞打算交给相关人员。谁料刚一出门,少女就被一个陌生的男人喊住了。
“你就是那个‘不存在的女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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