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城, 篝火新上,冰雪覆盖。
薛景同正在和下属讨论如何抵御蛮族之事, 忽然,营帐被掀开, 有个小兵跑过来道:“节度使,有两个蛮族人跑到我们这里了!”
薛景同微微一震, “你可没有看错, 蛮族人怎会跑到我们这里?”
谁不知道在朔方,蛮族和汉人一向都是死敌?那两个蛮族人是不要命了吗。
小兵苦哈哈道:“确实是这样, 把我们都吓到了,节度使你快去看看吧。”
薛景同想了想,道:“为什么要我去见他们,你去把周雍叫来, 让那两个蛮族人进来。”
小兵听命, 不一会儿周雍就稀奇地走了过来。
“我听说,居然有两个蛮族人跑到我们这里来?”周雍眼中有兴味之色, 看起来兴致勃勃。
薛景同道:“所以我让你看看, 这两人到底是做什么来的。”
阿芙娜和维兹两人进来时,只见两名汉族军官负手而立, 正冷冷盯着他们。
他们两人都出身于边陲,自然知道薛景同和周雍对他们的警惕和防备。
阿芙娜先用有些拗口的中原话道:“我是受人所托,特地提醒节度使。”
薛景同冷淡地颔首,他倒是想知道,这两个蛮族人能不能说出个花来。
阿芙娜继续道:“河西节度使冯统勾结你的属下, 燕然指挥使岳凭。他们两人联合北方蛮族,想要杀了你。”
薛景同冷笑道:“你就这一句话?”
虽然朔方上下都知道岳凭是冯统的人,然,说这两人勾结蛮族,薛景同是不相信的。
朔方是护卫北方最后一条防线,假如朔方城破,河西也绝对不能置身事外。
这时候,他还不知道,岳凭一直被他打压,早就疯魔了。
而疯魔的人是没有理智的。
阿芙娜道:“你如果不相信,那我们也没有办法。”
“散布谣言,诬陷我军主将,是你想走就走的吗?”
薛景同拍拍手,让人把两人抓起来。
阿芙娜与维兹对视一眼,维兹眼中有慌乱,阿芙娜却缓缓摇了摇头。
他们当初能从玉京逃出来,自然也能从朔方逃出来,对于朔方,他们甚至更熟悉。
把两个束手就擒的蛮族人抓起来后,薛景同问周雍。
“你相信他们的话吗?”
周雍道:“不敢说,只有三分可信。”
薛景同道:“假如说岳凭真想这么做,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周雍道:“他当然想对你取而代之,他一直不久这么想吗?”
说着说着,周雍的面色变了变。
“怎么了?”薛景同问。
周雍缓缓道:“我突然觉得,如果是岳凭的话,说不定还真会这么做。”
“我明白了。”薛景同看着周雍道,“岳凭太狂妄自大了,或许他真觉得,把我杀了,自己能控制住朔方的边陲。他不知道,他这么做,只能是让天下大乱。”
周雍淡淡一笑。
薛景同道:“我突然想起了,今日他还建议我亲自带兵去蛮人那里,你说他是不是故意害我?”
“不如你再带一队士兵,先保证自己的安全。”
“正有此意。”
两人彼时还不知道,在营帐中的这次看似轻描淡写的决定,竟然最后保住了薛景同的性命。
三日后,蛮族再次与朔方开战,朔方军不得不迎战。
消息传到玉京,朝廷惊讶,卫宣本来正想要登基,然值此之际,他的登基只会让朝廷更加动荡。
于是在与天子的妥协里,天子下令幽禁郭皇后,下狱郭家,随后称病,将朝廷事宜交托给太子。
卫宣开始亲政。
然这些事情,云微还没有开始来得及关注。
她的注意力在薛昀身上。
薛昀高烧至今没有退下了。
西山有医工随侍的,但是如今是夜里,医工并不居住在西山,等到医工匆匆赶来时,穹苍已经晕出鱼肚白。
医工一看发高烧的不过七岁的女童,眉心便是一蹙。他先为薛昀施针,再替她揉按各处,后来薛昀又发起高热,汤药灌下去又吐出来。侍女为了给薛昀降温,不断将帛绢浸在冷水里,可薛昀体温没有一丝褪下去的痕迹,随着时间推移,床上的女孩面色越潮红,身边片刻不肯离开她的少年神色就愈发如沉水般冷寂。
薛琅刚刚才醒过来,他伤势未愈,一醒过来就出来找薛昀。
他也没说话,十分安静,安静的都不像薛琅。
云微望着薛琅,他一直衣不解带照顾着年幼的妹妹,在听到医工说“两日内能醒来便转好时”,整个人身上都笼罩着一层戾气和冷意。
毕竟医工没有说两日无法醒来会怎么样,这是医工对病人病重的一种托词。而苟老道虽然在西山里,但是他精于外科,对于这种高烧,反而不如御医。
但也能看出,薛琅对妹妹的在意可见一斑。
少女探究的目光也许过于灼人,薛琅转过身,正撞上她还未收回的视线。
“郡主,现在有时间吗?”
云微和薛琅一起出了房门。
雪已经停了,覆盖在地上,闪着光。
外面很寒冷,薛琅作为一个生在朔方的人,第一次感受到在玉京的冷意。
他问云微,“郡主没有受伤吧。”
云微摇摇头。
薛琅又道:“郡主,你知道昨日那些人的身份吗?”
云微心想,他终于问出这句话了。
然而她不可能把陆攸年的身份告诉他。
告诉薛琅,只会加剧他和陆攸年的矛盾。
上一世长公主拼死也要保护住陆攸年,即便可能是因为陆攸年的出身,但是养了陆攸年那么久,长公主绝对对陆攸年有感情。
她答:“我不知道,我过去的时候,别的地方传来声音,他们显得很慌张。那之后,我又去找了别人来救你们,等我过去时,他们人已经不见了。”
模棱两可的回答才最好。
薛琅看向云微,她如此貌美而聪颖,却第一次让他心生忌惮。
他缓缓道:“郡主想不想听我讲故事?”
云微轻轻一笑,“你又想告诉我什么呢,你每次对我讲故事,都另有目的。”
薛琅也淡淡笑了。
“这次来讲,那个害死我阿娘的女人的故事。”
“那时候,她装作一个与亲人失散的女人,我阿爹心生怜悯,救了她。她美貌又工于心计,几次三番勾引我阿爹,暗暗陷害我阿娘。我阿娘心中委屈,去与我阿爹说话,我阿爹却偏向那个女人。再后来,那个女人为了上位,趁我阿娘夜里睡不着游园的时候,把她推入到井里。我亲眼见到那一幕,去向我阿爹告状,我阿爹仍旧不信,甚至想要娶她为续弦。”
云微道:“那她达成了她的目的了吗?”
薛琅忽然嗤笑一声:“如果是一般女子,这时候只怕会唾骂那个女人,可郡主你却问出了这个问题。”
“她当然没有达成,如果她达成了,那天下早就乱了。”
“后来我为了揭穿她去调查她,发现她虽然是汉人,却与蛮族联系密切,我将这件事告诉我阿爹,我阿爹惊怒不已,等到想要抓住那个狡猾的女人时,发现她早就逃之夭夭了。”
云微想起,薛琅曾说过的,他不认为她真的杀死仇人有什么罪,因为如果可以,他也想这么做。
“你在怀疑我。”她平静道,其实说不上慌张或者心虚,她认为薛琅对这件事起疑心实在太正常了。
薛琅却摇了摇头。
“恰恰相反,郡主,我告诉你这个故事,是因为我相信你。”
薛琅气息拂过她脸颊,他低头望着她,那般专注。
“我以前恨我阿爹,为何要相信那个女人,但我现在虽不原谅,却能理解了……郡主……”
他突然逼近,云微下意识地后退,背部靠在了墙上,一片冰凉。
他下颌线微微绷紧,深邃的目光攫住她,滚烫的气息吹拂在她脸颊。
他抚摸她脸颊,低声道:“郡主,你知不知道,我以为我快死了的时候,在想什么……”
空气一寸寸地变的暧昧。
云微轻轻侧过脸,还未说话,就听一个声音气喘吁吁道:“少主,少主,我终于逃回来了!”
孤风被那些暗卫追了一夜,好在那些暗卫在陆攸年的命令下对他没有动杀心,只是对他穷追不舍,如今天已经放亮,他们终于放过了他。
孤风犹豫了很久才决定再回到原来的住处,一回来就见到少主不知道背对着他做什么,他也没多想,大手大脚就过去,却见到薛琅一张脸黑的彻底。
“你还回来做什么?”
他气道。
孤风愕然,只见一抹雪白皎丽的影子从薛琅背后一闪而过。
云微轻声道:“我先回去补觉,你们忙吧。”
忙了一夜,对于她这种睡眠十分规律的人来说,简直是折磨。
云微先回别院补了个觉,起床后又让侍女磨墨,提笔写信给镇国公。
簪花小楷一笔一划写在精致的笺纸上,间或停顿,又重新起笔。
她必须先做好备案,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将信件交给觅香,让她寻人送至玉京镇国公府。云微就去看望还在卧床的薛昀,果不其然看到了薛琅依旧守在薛昀身前。
医工给的时间是两日,已经过去几乎一半的时间了。
她进门,礼节性敲门三下,薛琅看见她,颔首示意,却没有和她对视。
云微更当没有看到他,裙摆微扬,亭亭走近。
正在思索如何询问薛昀的情况,突然床上的薛昀发出了一句模糊的嘤咛,手指也颤了颤。
薛琅像是冷了许久的路人寒天雪地里一下子见到灼烈燃烧的火堆,立刻让人叫医工进来。
医工来到时,薛昀已经意识清醒了,唇齿间不断唤道。
“阿兄,阿兄……”
“阿兄在这里。”薛琅紧紧握住她的手。
医工还在为薛昀检查,云微心却猛地沉了下去。
薛琅或在紧张和喜悦中没有意识到,云微却发现了,以往薛昀水灵灵的黑葡萄般的眼睛,此时没有半点焦距,她口中唤着“阿兄”,却不知晓阿兄在哪里,甚至一只手还攥紧了云微的裙摆。
薛琅也渐渐察觉,原本涌上喜色的眉眼渐渐冷沉了下去。
薛昀犹在委屈道:“阿兄你在哪里……阿昀看不到你……怎么这么黑?”
她话说完,像是自己意识到什么一样,僵在原地,泪如泉涌无声而下。
薛琅抱紧薛昀,安慰道:“我会治好你的……阿兄会找最好的医工治好阿昀……”
“阿兄……”薛昀哽咽着哭泣。
薛琅慢慢咬紧了牙关,眼睛充满了凶戾的血丝。
“我不会放过那个人的!我要让他付出代价!”
云微看着这一幕,忽然怔住。
便是苏醒了,也要留下一双失明的眼睛。
是老天爷,一定要让她和薛琅为敌吗?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只有这一更。感谢在2020-04-20 23:49:07~2020-04-21 19:20: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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