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 薛昀很晚才睡过去。
云微回去时,就听曲仰在和叶楠背书。
曲仰虽然是武将, 但他比叶楠大了那么多,许多书目都能倒背如流。
他坐在墙头, 摇头晃脑地背书,十分得意。
“这本书你可读过?”
叶楠点了点头, 对答从容。
曲仰一愣, 似乎是没想到叶楠的进展那么快,他抿了抿唇, 又找出了一本书来。
云微知道,这应该是一本孤籍,整个大历加起来都不一定能有十本。
这次果然难住了叶楠,叶楠蹙眉, 脸绷了绷, “我没听过这本书。”
曲仰哈哈一笑,“那你还是不行啊小子。”
叶楠抿住唇, “你告诉我这本书在哪里, 我这就去看!”
“看了你也不能比得上我!”曲仰斗志昂扬、兴致勃勃。
他压根就没意识到,自己和叶楠的差距已经越来越小了。
“郡主真的很了解曲郎。”忽然一道声音传来, 云微抬头看去,是曲偃表哥柳晖站在了那里。
柳晖淡淡一笑,“听说是郡主让曲郎教习叶小郎君的。”
云微道:“商号的生意怎么样?”
“托郡主的福,一切都好,之前我将米粮、木材和衣物一部分卖给富户, 一部分交给朝廷,朝廷褒奖我们的行为,减免了我们一部分商税。”
“你们不是托我的福,你们只是抓住了机会。”云微淡淡道。
柳晖拱手,再次谢过云微,又问道:“只是郡主,我还有一件事情想要问你。米粮、木材和衣物这些是雪灾后的必用品,我们都懂得,可是上次你提到的岭南的瓜果又是怎么回事?”
云微道:“今年冬季如此寒冷,通往北方的运河应该快要上冻了吧。”
柳晖一愣,他倒是没有想过这个可能,因为柳氏向来很少涉足瓜果的运输,不过他转念一想,倒是明白了云微的意思。
假如说向来很少结冰的运河因为此次雪灾而结冰,那如果玉京要岭南的瓜果,必然无法走更近的水陆,恐怕这段时间岭南的瓜果要紧缺了。
可是……不过区区瓜果,在这次雪灾面前,柳氏商号还真看不上这点蝇头小利。
柳晖心中一沉,觉得自己到底是对郡主太过信任,她不过是一个深闺女子,又有什么见识?
可能只是看身边的贵族们都爱食岭南瓜果,才想起来的吧。
云微没有注意到柳晖神情的变化,她只是提醒他道:“静观其变,应该不久,朝廷就会找你们了。”
柳晖苦笑一声,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他或许根本就不应该来这一趟。
这时候,坐在墙头上的曲仰看到了云微,兴奋大声道:“妹妹,你回来了!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人家兄妹在闲聊,柳晖只好告辞,刚下了西山,仆人就来禀报,说是之前从岭南运来的一些水果腐烂变质,恐怕是卖不出去了。
柳晖自认倒霉,“我当初为何这么对她言听计从!”
他感慨道,这次恐怕要有一笔损失了,不过之前柳家赚的已经盆满钵满,这点钱他还没有那么在意。
仆人皱了皱鼻子,抱怨道:“郎君,那里面有一个全身都是刺的大果子,老臭了。”
柳晖骂道:“你知不知道这一个大果子在岭南都很贵,没见识就不要乱说!”
仆人瘪瘪嘴,还是无法理解这么臭的大果子,怎么会有人喜欢吃。
柳晖那时还不知道,这个奇臭无比的果子,能给他带来多少好运。
他一回府,就看到一个细着嗓子的宦官站在家里,家里人跪在一起,惶恐不安。
宦官瞧着柳晖,捧着圣旨,嬉笑一声,笑着道:“柳郎君,你的福气来了!”
宦官宣布旨意过后,柳晖简直无法置信,犹如在梦里。
他亲爹更是老泪纵横、满脸泪花。
“晖儿啊,我是真没想到,你还能有当官的一天!”
圣旨封了柳家为皇商,柳晖则除去商户贱籍,赐给他一个从八品的小官。
官虽然小,可是这个年代,只要是一家子能出一个当官的,那其他人都是鸡犬升天了。
柳晖眨巴眨巴眼睛,给了宦官一块婴儿拳头大的金子,结结巴巴道:“就、就是……就是因为我家把卖不出去的果子献给皇宫了??”
宦官眉心一皱,“什么叫做卖不出去的果子!你要知道,这是贡品!”
经过打听,柳晖才知道,原来之前因为运河结冰,皇宫已经有好几日没有收到岭南的瓜果了。
要是其他也罢了,天子却极爱享用岭南的瓜果,一旦没有就要发火,膳房的人已经头疼好几天了,不得已只能去外面采购,然而还是无法满足天子的需求。
就在这时,有人却打听到柳家之前高价收购了一批瓜果,于是辗转反侧,柳家之前采购的瓜果就上了天子的桌案。
本来之前膳房还在犹豫要不要把那个闻起来臭但吃起来还蛮香的浑身带刺的果子奉上去,结果那日天子闻到了那气味,居然主动跑到了西山的膳房,把以为天子真的卧病在床的膳房人吓了一跳。
天子病中难得大快朵颐,这才重赏了柳氏。
柳晖闻言,心中飘飘然,心想自己以后也是有官职在身的人了,又想到清湘郡主之前让自己静观其变,心中凛然。
难不成,这是郡主料到的?
天子居所。
天子缠绵病榻已久,朝中大事都交给了太子,朝廷传言,天子龙体不佳,又想要退位让贤的打算。
可事实上,天子正盘腿坐在榻上,拿着银勺,捧着半个果子,一口一个果肉,一脸满足。
卫宣刚进门,就嗅到空气中一股奇异的味道,眉心蹙的能夹住一个蚊子。
天子看他过来,没好气道:“你过来做什么,看朕还有没有死?!”
如今天子四周都是卫宣的人,说是护卫,更像是管控。
即便郭皇后一族已经下狱,卫宣仍旧无法信任天子。
如果是以前的卫宣,必然不会拿这件事问天子。
在他眼里,天子是草包废物一个,然而之前逼宫时,天子对卫宣说的话,让卫宣对自己这个看似宽厚的父亲有了更多的了解。
卫宣平静道:“是朔方的战事。”
天子头也不抬,“薛景同怎么了?”
卫宣道:“薛景同失踪了。”
天子一愣,卫宣慢慢道:“按照以往的经验看,十有□□是死在了朔方。”
天子直勾勾看着卫宣,“所以呢,你想怎么办?”
卫宣道:“薛琅还没有回朔方,薛景同就死了。十几年前朔方节度使之位就没有了父死子承的规矩,薛景同手下的岳凭桀骜不驯,恐怕想要取而代之。”
“所以我想任由岳凭发展,然后等薛琅来求我,我扶助他回朔方,他以后也就会是我的人。”
“不错不错,”天子淡淡笑道,“不愧是太子,不过朕觉得,你完全可以做的更狠一点。”
卫宣一怔,“阿爹的意思是?”
天子平静道:“当初我上位时,我的兄长,也就是先帝,他知道我平庸无能,于是给我指了一个厉害的皇后,为我寻了一个守国门的大将军,和一个才华横溢的中书令。如果将来你的继承者也不出色,你也要记得要这么做。”
卫宣知道,天子说的那三个人分别是郭皇后、薛景同与谢崇。
天子又道:“朕这辈子,虽然庸碌,但能把我们大历江山传承下去,归根结底,是因为朕会利用人心。卫宣,你要记住,对这些有能力的人,你要既利用又打击。”
不知为何,明明殿里非常温暖,卫宣竟然觉得通体生寒。
郭皇后已经被关在冷宫里,薛景同如今生死未知,而谢崇……天子亲口告诉过他多次要提防谢崇。
他突然道:“阿爹,岳凭是你安插的人?”
天子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接下来,就交给朕吧。”
黄昏时,关于朔方与蛮族开战,朔方大败,主将薛景同生死未知的消息就在西山流传开来。
西山人人惶恐自危,不少人想要前去询问薛琅,却发现薛家大门紧闭,无人能入。
苟老道给薛昀看了眼睛,摇了摇头,避开薛昀对薛琅轻声道:“反正我是无能为力,她不是伤在眼睛,而是伤在了脑子里。不过你要小心,她这个病压迫到头脑,恐怕时不时会犯头疾,你要备好珍贵的药材,否则严重起来,怕是药石无医。”
薛琅面沉如水,一言不发。
苟老道清了清嗓子,又道:“我听说了薛节度的事情,他还好吧。”
薛琅怔了怔,苟老道自从认识薛琅以来,从未见过他如此怔忪的神情。
“我不知道。”
苟老道安慰他,“生死有命,我只能让你节哀顺变。”
薛琅冷笑一声,“老道士,你会不会安慰人?”
苟老道瞎了的右眼闪了闪,压低声音道:“我之前听说你这里被山贼给抢了??我就奇怪了,什么山贼能在西山落草为寇。老皇帝最近病得厉害,他儿子闹着要上位,你这里该不会是……”
他看了看薛琅,啧啧一声。
苟老道就是因为救人不成,反而被病患害死了全家。
他深知有时候,人心并不可靠。
苟老道拍拍他肩膀,“你做好准备吧!”
“让你提醒,早就完了。”薛琅冷笑道。
当夜,薛琅入宫见了天子,君臣痛哭一场。
天子说自己有多么多么担忧薛景同,被囚禁以来多么多么忧惧。
薛琅说自己妹妹被贼人掠去,父亲生死难料,有多么多么难过。
天子以为自己稳住了薛琅,暗自庆幸。
结果第二日,谢崇匆匆来寻天子。
原来薛景同失踪后,岳凭上位,朔方军节节败退,岳凭上奏称是薛景同与蛮族勾结。
天子根本不相信这种荒唐的事情。
然而不知为何,这次谢崇言之凿凿,更煽动朝臣来施威,帝王疑心病犯,天子又有意将施恩于薛琅的机会让给太子。
于是乎,天子下令,没薛家女子为官奴,男子为贱奴,成年男子斩决。
薛琅在贱奴之列。
宦官去薛家宣旨并带着宫卫抄家,卫宣跟着一同去。
卫宣知道,自己来此另有目的。
他手里还攥着一份天子的密旨。
他想象中,这道旨意一旦宣出,薛琅必然大惊失色、神魂皆惧。
到时候他便对薛琅表示同情,等薛琅对自己感恩戴德后,他再假装去替他向天子求情。
如此一箭双雕。
既不会伤了臣子的心。
也不至于激起谢崇与众臣的反感。
卫宣从未想过,帝王心术居然会是如此运用的。
在外人眼里,卫宣是通过不正当手段上位的太子,天子昏庸无能又被迫拘囿在西山中。
谁能想到,这对理应相互提防的父子,联合起来给别人演了一出好戏。
卫宣心中冷笑不已,然而等随着宫人一起到了薛家,眼前的一幕却让人惊呆了。
西山薛家空荡荡的,早就没有一丝的人迹。
卫宣脸黑了黑,又让人去玉京薛家落脚处。
发现同样空无一人。
卫宣意外于竟然发生这种情况,他心中微震——薛琅这是真要把他自己逃犯的罪名坐实吗?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这章真的好难写!!!我的思路一直在卡,我下一本绝对不会再写那么复杂的故事了!!头发都掉了好多!感谢在2020-04-21 19:20:46~2020-04-22 22:36: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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