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战事的影响不止于此。
大历河东河西两镇都开始卷入其中, 蛮族肆虐的地区，杀人掠粮, 一时间北方饥荒与瘟疫横行。
朝廷因为战争的各种事情焦头烂额，主将叛国的传言更是屡禁不止。
而薛琅的突然消失更是让这件事覆盖在一层阴霾之下。
私下里, 天子三番五令，告诫京卫必须尽快找到薛琅。
他本来是绝对不会相信薛景同会叛国, 然而薛琅玩的这一出金蝉脱壳让帝王疑心病犯了。
他急切地想要找到薛琅, 以此来证明，传言是虚假的。
一时间玉京四处出入口都开始严格控制, 薛琅被打上了逃犯的名号，通缉追捕。
一处城门前，身穿斗笠的高大男子看着城门外正拿着通缉画像的城门卫，心中一沉。
他回身, 去药铺拿了一份药, 回到住所时，薛昀正在咳嗽。
“阿兄……阿兄……”
她低低唤道, “是你来了吗？”
她养的两只鸟儿, 叽叽喳喳地飞了出来。
薛琅摘掉斗笠，“阿兄在。”
自从薛昀眼睛失明之后, 她还未从这种状态里缓过神来，失明的惊恐让她对薛琅越发依赖。
孤风刚刚煎了一碗药，此时端了过来，薛琅一口口喂薛昀。
薛昀突然道：“阿兄，我是不是一辈子都会这样？”
薛琅沉默。
薛昀似乎也没想到问薛琅答案, 她轻轻道：“我以前因为自己的病，不能出门，所以我就养了那么多的鸟儿，我希望这些鸟儿能代替我出门，去看好看的风景和美丽的娘子，所以阿昀又学会了画画……”
“可现在，阿昀连画画都做不到了……”
薛昀轻轻呢喃。
薛琅沉声道：“阿兄会治好你的眼睛，就像治好你之前的病一样。你不相信阿兄吗？”
薛昀摇摇头，又点点头。
她问薛琅，“阿爹还是没有消息吗？”
外面的风言风语，薛昀不可能不知道。
即便这只是位于玉京最隐匿的一角，也会有无数的人在街道和坊市间乐此不疲地传谣。
孤风闻言，也向薛琅看去。
薛琅顿了顿，突然笑了，他点了一下薛昀的额头。
“你还不相信阿爹吗？我之前就提醒过他要小心岳凭，他不可能不提防他的。”
薛昀苍白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一丝笑容和明亮。
“真的吗，阿兄？阿爹有消息了。”
“我刚收到暗探的消息，阿爹已经脱身了……”薛琅摸了摸薛昀的头发，他语气轻松，笑容自信，很容易让人信服他所说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只是我们现在不能把主动权交给陛下，才要躲起来。我们要让他意识到，我们这些武将不是他们随意可以摆布的，你明白吗？”
薛昀点点头，高兴道：“我们能快一点回朔方就好了，我好想阿爹了。”
薛琅笑意浅浅，陪完薛昀后，孤风跟了上来。
孤风先是问：“主上真的有消息了？”
薛琅道：“还能有假不成？”
孤风庆幸，“万幸万幸。”
转而严肃起来，“不过少主，这几日我们可要小心了。这里附近也开始有京卫的人巡察了。”
薛琅道：“一切都要小心行事，我会再找别的住处。”
然而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如今在京的户籍凭证全部无用，薛琅在玉京并不能手眼通天。
可他必须要给身边人希望。
黄昏时，薛琅去找了线人。
两人对过暗语。
线人愁云惨淡道：“还是没有节度使的下落，少主，你要做好准备了，岳凭的人从背后偷袭了主人，主人恐怕凶多吉少了……”
薛琅深呼吸道：“我无妨，倒是你要注意这些京卫。等我离开玉京后，你也没必要继续做下去，若是有营生，就先做下去吧。”
线人勉强笑了笑，又道：“还有一件事，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薛琅心中一刺，他隐约意识到，在这么不妙的情况下，线人还这么犹豫，恐怕这件事真的很糟糕。
他面沉如水，道：“你说。”
离开后，薛琅彷徨走在路上，旁边一小店在炖鸡，香味从窗子里传出来，弥漫了半条街。
薛琅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腹部，突然想起来，他到现在还没有用食。
他肚子叫起来。
正想要干脆拿钱来买一碗，就看到烧饭的大娘走出来，见到他这么俊俏，面上一笑。
“客官不如进来吃一碗，”大娘笑道，“我们这里不贵的。”
薛琅道：“要一碗，我要带走。”
大娘给他端了一碗，薛琅正要接过，却见一队威风凛凛的京卫突然从路口转了过来，正抓着一个又一个人审问，眼看着就要撞上他们。
他们手里还拿着通缉的画像！
薛琅眉头都不皱，直接把那碗洒在了地上。
大娘吓了一跳，怒道：“你这是做什么，来砸场子的吗？”
屋子里冒出来一个大汉，对薛琅怒目而视，“你居然不付钱还欺负我婆娘，我这就把你拎到京兆尹那里去。”
他拿着一人高的扫帚，大娘拿了一个棍子，两人都要去打薛琅。
薛琅没有反抗，任由大汉把他抓起来。
大汉和大娘一起要把人绑起来揪到京兆府，京卫路过，看到这一幕，问道：“你们这是要做什么，抬起头来！”
大汉理直气壮道：“我是要去见青天老爷！这家伙长的人模人样，居然欠我们饭钱不还！”
京卫一听是这鸡毛蒜皮的小事，顿时眉头蹙起。
“离我远点，别让爷沾了你们的晦气！”
京卫不受京兆尹管辖，但是很多平头百姓不了解，老是把应当是京兆管的案子交给京卫。
京卫早就烦了。
大汉闻言，客气地让他走。
京卫走出几步，突然想起什么，回过身，“你们闪开，让爷看看你们绑的人。”
大汉夫妻立刻闪开，京卫走近，突然慢慢蹙起眉。
薛琅以为他认出什么，正要准备攻击。
却见京卫脸上突然扬起笑意。
“长得还真俊俏，可惜是个乞丐啊……”
薛琅怔住。
他看看自己的双手，衣着，沉默了。
要逃命，自然不能穿华丽的衣着，刚才那对夫妻打了他，刮破了他的衣服，乱了他的束发，脏了他衣襟。
自然看起来就……无比的糟糕。
其他京卫连忙上来拉住他，“你够了，这办正事呢。”
大家同僚那么多年，谁还不知道这人好男色啊。
京卫们嬉闹着离开了，大汉送走这些大爷，不屑地看了一眼薛琅。
“现在正是缺衣少食的时候，你就算是不给我们钱，也不能浪费食物吧！”
“还真是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
说完，他还想拉着薛琅去京兆，却拉不动了。
再回头一看，竟见刚才那个看起来软弱可欺的俊俏哥儿，竟然浑身散发着戾气。
少年眉骨一动，杀气四溢，夫妻二人一时间吓得两股颤颤，浑身发抖。
薛琅手正想要扣住刀，突然意识到，为了避免暴露身份，他自此出门并没有带刀。
他收回手，慢慢道：“你说谁是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
“我、我……”大汉嘴都在哆嗦，突然大喝一声，“老子不跟你计较了！！”
他扔下这句话，拉着自己妻子，拔腿就跑。
薛琅冷冷看着两人离开，空着肚子，回到了落脚处。
孤风端上来一碗饭，薛琅盯着那饭许久，没出声。
孤风心虚道：“这……我以前也不是做这个的啊……”
孤风以前是跟着镖局走的人，那年他们镖局违法把大历的兵器卖给蛮族，被薛琅发现，薛琅带着人把他们镖局给端了。那之后，孤风才跟了薛琅。
平心而论，以前孤风还真没做过这种事。
是他委屈孤风了。
他咬着牙，没说话，把那糊了一半刺嗓子的麦饭给吞了。
战争时，再冷再硬的东西他都啃过，如今这些，不成问题。
可当薛昀再问起朔方时，薛琅再次产生无力的感觉。
“阿兄，”薛昀哭着来找他，“我梦见阿爹死了，阿娘再跟我哭，阿兄，阿爹没有事吧？”
薛琅再次扬起笑，他状似轻松地哄薛昀。
“阿兄保证，阿爹没事的。”
薛昀哭了半天才被薛琅哄好。
等薛昀沉沉睡过去后，薛琅已经无法入睡了。
他想起之前那个线人带来的消息。
当初那个，曾埋伏在他们家中，间接害死了他阿娘的女人莲娘又出现了。
这次她伙同蛮族人，亲自去了当初薛家的宅邸，带着人挖了那口阿娘死去的井，又带人掘了阿娘的坟……
身为子女，眼睁睁看着阿娘死于非命已经足够让薛琅自责，然而连长辈的归去之处都无法守护好，直让薛琅心神欲裂。
他慢慢握住手，手背上青筋暴起，在这个时候，偏偏在这个时候，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对不起他阿娘。
他向来不信鬼神之事，可薛昀的话让他痛苦忧惧，难不成，难不成阿娘在另一个世界真的也在受苦？
“啊！”
突然一声尖叫传来。
薛琅跳了起来，奔向薛昀房中。
薛昀泪流满面，紧紧抓住他手臂，口中不住唤他“阿兄”。
然而她却没有睁开眼。
薛琅以为她是梦魇，然而手碰到她额头，却一片滚烫。
他喉咙一紧，突然想起之前医工说的，薛昀的病有复发的可能性。
“阿兄……我头好痛……好痛……”
薛昀在床上痛苦地打滚。
作者有话要说：就一更，让我缓缓。感谢在2020-04-22 22:36:20~2020-04-23 16:05: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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