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幽微, 唯有一轮清月辉光明亮。
薛琅看着被送来的药材,微微出神。
都说睹物思人, 他仿佛才明白其中真意。
他到底承了她的情。
孤风过来道:“这药还要搭配其他药才能发挥作用,属下这就出门一趟吧。”
薛琅摇摇头。
“你这几日照顾阿昀也累了, 换我明早去吧。”
第二日一早,薛琅便去了玉京中一间药铺抓药, 刚走出药铺, 就敏锐地察觉到有打量他的视线。
他微微侧眼,便见到一个小厮在看着他, 见他回眸,目露惊恐。
显然很有可能与他有一面之缘。
那一刻他的杀心动了动。
然而大庭广众,他到底没出手,先是隐匿了踪迹, 随后发现无人跟上, 才算是放下了半颗心。
只是这件事成为他心里一丝隐患。
回到落脚处前,他一直考虑要不要搬离这里。
忽然, 他感受到什么, 脚步停了下来。
这里是玉京偏僻的住坊,坊周栽了不少梅花树, 深红的梅花夹杂着未落的霜雪,月色下十分招眼。
但如今,梅花树下有了一更加惹人注目的存在。
镶金饰玉的马车上,那颗拳头大的夜明珠与永仪长公主府的徽记在月影下招摇。
薛琅看到那徽记,心中一跳。
“薛郎, 许久未见,你怎么落魄到这种程度了?”
女子轻吟声隔着一层珠帘传来,与此同时,一只素手从珠帘中伸出。
美丽的婢女把身姿纤薄的永仪公主扶下,绯红梅花飘落间,她看着薛琅的眼神愈发朦胧。
“薛郎君,妾身等你已经多时了。”
薛郎眉心一跳,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剑鞘上。
他表面却不动声色。
“长公主殿下身份尊贵,怎么会踏足这种地方?”
永仪长公主轻轻一笑,笑意盈盈间夹了一声轻咳。
“怎么,清湘能来的地方,妾身就不能来吗?”
薛琅闻言,眼神顿时锐利。
长公主呵呵一笑,“别怕啊,妾身知道你本事大的很,既然你能带着你那个病弱的妹妹逃了那么久,想躲开妾身自然也很容易,妾身只是想告诉你,薛郎……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哪怕你回到朔方东山再起,可如果让陛下知道,清湘居然背地里和天子作对,帮过你这个逃奴,你猜陛下会怎么想?”
薛琅沉默半晌,冷冷看着长公主。
永仪长公主深深看着他,那眼神有几分痴迷,又像是透过薛琅在看其他人。
“薛琅……还不跟妾身走吗?妾身不会害你啊……”
她朝着他伸出玉手。
薛琅盯着那只手,意味不明哼了一声,隔着衣袖扣住了她手腕。
夜风吹起马车上一层又一层的纱幔,充盈的幽香渐渐消散。
马车外服侍的婢女面面相觑——就在刚才,长公主在府中收到了一封匿名的信封,不知为何突然就要赶来这偏僻的坊市间。
怎晓得会在这里,真的碰到长公主心心念念的人。
寿安宫。
徐太后慈祥地看着端坐在那里的阴妙容,笑意深深道:“当初我就以圣德皇后为榜样,没想到能有一天,真的能碰到圣德皇后的族人。”
阴妙容羞涩地低下了头。
“太后谬赞了,民女学习地还有很多呢。”
徐太后淡淡道:“怎么还称呼‘民女’?”
阴妙容惊讶地望向太后。
徐太后漫不经心笑道:“你可是圣德皇后唯一的传人,怎么说,也不能自称‘民女’了。我已经和天子说过你的事了,关于你的食邑应该马上就要赐下来了,就封为‘德宁县君’如何?”
阴妙容喜不自禁道:“民女多谢太后!”
“还称‘民女’?”
阴妙容羞涩道:“容容多谢太后,以前一向是容容的祖母才会喊民女容容,恕容容说句不敬的话,太后娘娘亲切慈和,就如容容祖母般……”
说着,她悄悄看了眼在一边一直没有说话的云微。
县君虽然也很不错,可是就如贵妃对皇后一般,县君和郡主相比,终究差了些。
不过没关系,她还有机会……
徐太后听了阴妙容的话,也不过扯了扯唇角。到她这个年纪,听过吹捧的话不知几何,对阴妙容这种故意讨巧的话早就免疫了,不过她注意到阴妙容的视线,倒是想起了一件事。
“说起来,你倒是幸运的很,居然凑巧撞到了鹤儿身边。”
阴妙容顿了一下,勉强道:“只是凑巧了……还是该多谢庄王救了……”
“怎么了鹤儿,怎么心不在焉的?”
徐太后打断阴妙容的话,没理会她发白的脸色。
她在和阴妙容说话的时候,目光一直落在云微身上。
云微收回往外看的视线,摇了摇头,“眼皮一直在跳,似乎是出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徐太后呵呵笑道:“是不是又没有睡好,你小时候就是这样,一旦夜里睡不好,就各种不舒服……”
她兴致勃勃和云微说话,倒是把阴妙容撇在了一边,阴妙容看着她们其乐融融的气氛,想插嘴也插不上,慢慢握紧了拳头。
永仪长公主府灯火辉煌,笙歌不绝,舞女热烈舞动的腰肢与乐伎美妙缠绵的歌喉构成一幅靡丽绮艳的图卷。
席上美酒佳肴琳琅满目,美貌的婢女鱼贯而出,腰悬羯鼓,奉上琼浆玉液,薛琅端坐良久,笑着接受,却一滴都没有碰。
永仪公主见此,缓步上前,手持银盏,笑靥如花,眼角微红。
“怎么不喝呢,薛郎君?”
“哎呀,妾身差点忘了,郎君第一次来玉京,妾身应当先敬郎君一杯。”
说着,袖掩娇面,一饮而尽。
喝完便轻轻咳了两声,像是极力忍住却又实在忍不住。
薛琅摇着酒杯晃了晃,那酒杯却始终没有入他的嘴,永仪公主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轻声笑道。
“郎君该不会说自己不会喝酒吧,妾蒲柳之姿,体弱多病,犹能饮尽一杯‘春来去’。郎君武将出身,若是不将这酒水加倍奉还于妾身,那定然是因为妾身委实讨人厌,从此后,妾身再也不出现在郎君眼前罢了。”
“只不过可惜了清湘,小小年纪若是被陛下苛责,即便她娘亲是晋阳姐姐,恐怕也讨不到好吧……”
薛琅眉骨一抬,熟悉他的人都会知道,这是他压抑不住情绪的征兆。
然而永仪长公主对这一无所知。
薛琅勾了勾唇,有点嘲讽的意味,“长公主端庄雍容,薛某怎会厌恶长公主殿下?”
他像是随意般,在面前排了一排的各色酒水中,挑选了一杯色泽鲜红的冰镇樱桃浆和葡萄浆。
永仪公主顿时“噗嗤”一笑,心知这小郎君警惕心够强,酒劲大的酒一概不碰。
可惜了啊……
“这小娃娃喝的酒,确实与郎君相衬……”她声音低哑,雪白纤瘦的手指勾住少年郎的下巴。
半明半暗的灯影下,郎君眉目深刻,目光幽邃,望着人时十分认真,好像目中只有她一人。
那一刻,她想起了自己的夫君,那个因为她告密而被徐太后夷了九族的男人。
那个她深爱的男人……
洒脱落拓、俊美风流。
这么多年,她试图在无数人的身上找赵琚的影子,却没有一个能有赵琚三分风姿。
可那日她第一次见到薛琅,就知道,就是他了。
一个是“琚”,一个是“琅”,他如此俏似他,定然是夫君九泉之下,不忍心她在这世上受苦,而留给她的寄托……
至于他心里有没有她,她怎么会在乎呢?
她要的只是这副与赵琚俏似的模样。
长公主渐渐迷失在那瞳眸中,她双颊绯红,像是醉了,低声唤道:“赵郞……”
薛琅明明听到了她的话,却只做不知,眼看着长公主越靠越近,她身上为了遮掩住身上经年不散的药的苦味而过分浓烈的香气不断刺激着薛琅的嗅觉。
他额角青筋蹦了蹦,猛地起身,倒是惊了长公主一下。
他目光锐利如刀,冷冷注视着她。
永仪公主像是喝醉了,即使被惊到,她也是缓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半晌,她神色迷离,仿佛没有受到影响一样,对他笑了笑。
“你想看舞吗?妾身之前跟你说过吧,清湘的剑舞,我府上也有。”
“但我现在不想给你看别人的舞,妾身舞姿动人,不比郡主差……”她语气亲昵,拍了拍手,让人呈上一面七弦琴。
“君抚琴,妾身作舞,梅花树下,岂不美哉?”
薛琅额角青筋跳的更欢快了,他手指蜷缩起来,唇角的笑容愈发无辜:“可我愚笨,并不会抚琴。”
永仪公主一怔,赵琚琴艺一绝,京中无人不知,以往他抚琴鼓瑟,她花下跳舞,那是人世间最美好的时光……
“那我让她们抚琴,郎君打着节拍,也算美事。”
“长公主想要翩翩起舞,这衣裙虽美,却太过累赘。”薛琅貌似客观地评价道。
永仪公主本来还未多想,被薛琅指出,自己瞧了瞧,也觉得不妥。
这身泥金缠花枝百褶裙,美虽美,裙摆却不够大,舞动起来也许并不好看。
“你说的是,依郎君看,我该换一身什么样的衣裙?”
依照赵郞的喜好,定是爱一身洁白无瑕的白裙……
永仪公主的思绪被薛琅打断,只见薛琅笑眯眯地摸着下巴道:“我在河东河西两郡时,曾见过西域舞娘,裸.露肚皮,四肢环铛,腰肢扭动时,怦然作响……”
永仪公主愕然,“裸、裸.露肚皮?”
世风开放,但她身为公主,偶尔衣领过露,都会被言官口水沫子喷半天,更何况是裸.露肚皮?
薛琅生怕有永仪公主没听到,补充道:“敞胸露,乳也不在少数。”
永仪公主强笑道:“郎君真是爱开玩笑。”
薛琅手指擦了擦唇角沾着的酒水,淡笑道:“我确实爱开玩笑。”
永仪长公主定定看着他,眼里迷离的神色一寸寸冰封。
她撕下伪善的面孔,扬起下巴,那种天之骄女与生俱来的高傲,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薛琅,我警告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你今日若不从了我,我不止要你死,我还要清湘付出代价!”
她双眼冒着火。
薛琅扯了扯唇角,靠在案几上,一脸玩味。
“长公主的耐心这么快就没了吗?”
“那正好,我也没有耐心敷衍你这个贱人!”
他冷冷盯着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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