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鹤, 我只送你到这里。”
“接下来的路,你一定要好好走。”
“阿鹤, 我走了。”
“一定, 好好照顾自己。”
走了?
走去哪?
她刚刚在找什么?
最后的落脚点?
找一个, 就算是离开,也不会牵累无辜者的地方?
到底为什么?
朱芸说, 她生病了。
就是当年带走她妈的那个病。
他不在的这五年, 她自杀过两次。
怎么会……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周鹤望着电梯上行不断变化的数字,彻底慌了。悬在耳侧的手机没能拿稳, 失手掉落到地上。
顾不上捡, 他像是真的疯了一样,眼角烧红,拼尽全力拍打着电梯门,快速频繁按动电梯按钮。
不行!
不可以!
你分明答应过我的!
停下!
拜托你快停下!
不要这么做!
只要你不去那个地方, 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是我的错,是我错了。
别这么对我。
求你, 别这么对我……
门外晒着太阳正犯困的保安听到了里头跟拆楼一样的动静,被吓得一激灵, 回头往大厅另一头望。
磕在墙上碰疼了的快递员揉着肩出来,跟保安抱怨了声“倒霉”,提醒他:“里头那位好像是来找事的, 看着不好惹,你可悠着点。”
“得,忙你的去吧, 我有分寸。”保安说。
撑了撑啤酒肚,保安边往里走边对着电梯口那位大声嚷嚷:“哎!小伙子,干嘛呢?电梯拍故障了算谁的责任啊?停手!跟你说话呢!听见没?你耳朵聋了?让你停手,听不见?”
不行!
得追上她!
无论如何,得拦住她!
电梯迟迟不来,周鹤看着还在不断往上跳动的数字,就快崩溃了。
一把甩开伸手来拽他的保安,保持着最后的一点理智惊慌四望,寻找可以紧急出入的楼梯口。
左手边不远的地方就有应急楼道,他扶墙磕撞着往那侧跑,推开门。近身处的货梯“叮——”的一声,打开了。
货梯里没人,四面钉着缺角发霉的木板,入口位置积放了几个硕大的黑色垃圾袋。
周鹤偏头往货梯处看,一秒都没停顿,立马调转方向冲进了货梯,抖着手按下顶楼按钮。
跌在地上的保安吃痛闷哼了几声,揉了揉摔疼的腰,爬了起来。往渐渐闭合的货梯方向望了两眼,不怎么敢追过去。
等电梯门关严了,他才拿起对讲机拍了拍。
“喂!喂?听得见吗?”
“老王!有个年轻人冲上楼了,也不知道要去哪。”
“我猜八成又是楼上哪家皮包公司把人给坑了,看着像是要寻仇,根本就拦不住。”
“你快给我派两个年轻的小伙子过来镇镇场。”
“我一半老头怎么拦?人一胳膊就给我抡出去了。”
“别给我扯那些没用的,我这还没跟你讨工伤费呢。再说了,这真要出了事,你当值的也躲不过去。”
“别废话!赶紧的!”
**
总共27层。
5,6,7……
楼层数字在不断往上翻。
周鹤的视线紧锁在那一处,焦灼难耐,呼吸越发急促。
跳动的红色数字在他黝黑眸中默然计数,时间在三维空间里被拉成了细长的丝线。触不到,缠人,也摸索不到具体的接扣位置。
分秒都是煎熬。
心绪躁乱,恍惚间他又记起老陈死的那一年自己常会做的那个噩梦。
那场梦里,他手里执着的,就是她曾赠予他用以防身的匕首。
刀尖下,血泊里,她一身窟窿。惨白着一张脸,无声质问他。
“阿鹤,我会死的。”
“我要是死了,你怎么办?”
“阿鹤,我要是死了,你还能活成个人样吗?”
很不祥的一个梦,像是某种未知的先兆。
也是因那个梦,她许了他一个愿。
他们拉了钩,她答应了的,会一直在。
明明约定过的,怎么都变了呢?
到底是哪一步错了?
12,13,14……
周康在家养脚伤那阵,姜教授来找过他。
那时的他不信命,不信姜教授嘴里那套所谓的系统理论,更不信那些该死的法则定律。
他向来只信自己。
就连她,也不尽信。
17,18……
欺瞒太多,谎言戳破的那天,他退缩了。
他选择逃避。
用“为她好”做借口,自负地做了决定。
消失得干干净净。
彼此折磨了五年。
20,21,22……
“雨杺,抓住我。”
“没关系的,雨杺。”
“你做不好的事,我都可以替你去做。”
“你还有我。”
“说好了,你去哪,我就去哪。”
“以后有楼梯的地方,我都陪你走。”
……
在她失去双亲后,他很自私地想留下她。曾亲口对她一一许过的那些承诺,好似都化成了泡影。
25,26……
“Had I not seen the Sun”,老陈在日记最后一页写下的那首诗。
他曾误以为是同类在影射他晦暗人生的一首诗,却极讽刺地反噬了他最珍视的那个人。
是他给予了她太多希望。
又亲手粉碎了她的阳光。
27,数字定格。
电梯门开。
赤脚爬上栏杆的瘦小身影刺痛了他的眼睛。
到头来,他还是遭了报应。
**
顶楼的风很大。
唐雨杺爬上栏杆,静坐在那里,想起了很多事。
她的心理医生告诉过她,如果出现了想寻死的念头,默数十个数,先让自己冷静下来。
想一想当下还有什么没能了却的心愿,想一想还有没有一直放不下的人,想一想那些关心她的人要是知道了她的死讯该有多难过,想一想……
她不怎么有能力细思,脑子反应很慢。医生告诉过她的那些话,她如今想来,都有些混乱。
唯一能想起的,只有少时的阿鹤。
那时的他眉眼干净,经不起逗,戳一下酒窝就会脸红。总是默不作声地跟在她身后,只要她回头,总能在人群里一眼望见他。
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其实,也就五年。
五年时间,什么都变了。
无尽的失落感瞬间将她吞噬,她觉得痛苦,痛苦到就连喘息都快成了难事。
深叹了口气,她低头往下望。
好高。
一眼望下去,头有点晕,心跳都不自觉变快了。
这里地处偏僻,不会有人经过。即使跳下去,也不会伤到无辜的路人。
跳下去,就不会再感受到痛苦了。
跳下去,就能好好睡一觉了。
跳下去,这自欺欺人的人生,也就能彻底结束了。
脑子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刺激她的神经。
她把住栏杆,在四面刮来的风里,颤巍巍站了起来。
还是会怕,怕自己没能一下死透,怕自己会像当年的李雅一样,挣扎残喘许久,在极度痛苦中一点一点死去。
能没有痛苦地与这个世界告别,也算是一件幸事。
也不知自己是不是有那样的运气。
她试探着往前小幅度地迈了半步,白皙的脚趾悬在高楼外。
“雨杺!”
身后有人在喊她,是周鹤的声音。
又是幻觉吧?
她如今,是真的恨透这样的幻觉了。
原本还有一丝犹豫,在听到这过分耳熟的声音时,她终于狠下了心。一闭眼,松开了把住栏杆的手,纵身往下跳。
耳朵里灌满了穿行而过的风声,身体在急速下坠。
身后有个影子跟着一跃而下,猛地抓住了她的右手手腕。
拉扯间胳膊一阵剧痛,下坠的身体一瞬停在了半空中。如即将离枝的枯叶,飘飘荡荡挂在了高楼外。
触腕的手冰凉,好似没有半点温度。
怎么会?
唐雨杺慢半拍记起要睁眼,不可思议地抬头看。
是周鹤!
他的半边身体已经滑出了护栏外,一手紧紧箍缠住她的腕,一手抓在了身后的护栏边以保持最后的一点平衡度。
以一个极危险的姿势,拉住了她。
他本就惧高,此刻的应激反应很明显。因不怎么能喘得上气面色涨红,抖得很厉害,手背的经络充血凸起。
“阿鹤!松手!”
高空重力牵引,被拽住的胳膊痛得钻心。唐雨杺惊慌挣扎,想从他掌间挣脱出来。
他没有放手,依然拼尽全力抓着她。抿紧了唇,用力闭眼甩了甩头,试图让自己的意识清醒些。
唐雨杺不敢再动弹,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会把他也带下去。垂下的手努力往上伸,抓住了他扣住自己的手指,想要掰开。
“别动!”周鹤的呼吸声很重,语气近乎哀求:“雨杺,别动。”
“你松手!阿鹤!”唐雨杺停止了掰他手指的动作,声音里浸上了浓重的哭腔:“阿鹤,你松手。你最听我的话了,求你,松开我。你会死的,我不能……不可以把你带走,你松手……”
“你要是敢掉下去,我就跟着往下跳!”周鹤说,“你要是死了,我也不会独活。所以,求你,别动。”
“阿鹤……”唐雨杺的话音哽住了,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他的胳膊硌在了外墙的边缘位置,重力拉扯下,被粗粝的墙砖磨破了衣袖,磨出了血。
从伤口流出的血滴到了唐雨杺的指缝间,她抬头望着那片触目惊心的红,眼泪大颗大颗滚落。
“别看。”周鹤的话音渐渐变得有些虚弱,用力拽着她往回拉,说:“你怕血,不要看。”
“我不怕了,我已经不怕了,阿鹤……”唐雨杺哭着说,“阿鹤,你松手好不好?算我求你了,你松手吧!”
“你别想抛下我!”周鹤话说的坚决,咬紧牙关,支撑在外墙边缘的胳膊又下了几分力。
血粘稠,渗透了他的外衣,一路往下涌。此刻他已完全感觉不到身体的疼痛,满心思只想把她从鬼门关拉回来。
“阿鹤!”唐雨杺提了音量又叫了他一声,提醒他:“想想等着你的那位,还有人在等着你回去!你得平安回去,你得去见她!我这条命早就不想要了,都已经无所谓了,你快放开我!”
周鹤头晕的厉害,脑部供氧不足,眼前的画面渐渐有些糊。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他一点一点把她往回拉,拼尽全力想要跟她解释清楚:“没有别人,雨杺,一直以来,我除了你,没有别人!戒指,是我处理异性关系的借口。真的,我除了你,没有别人。对不起,雨杺,不用原谅我也没关系,只要你,活下去……”
他的声音越来越虚弱,后面的话被风声盖住,她没能听清。
唐雨杺意识到他有晕厥的苗头,很紧张地冲他喊:“阿鹤!不许睡过去!你清醒一点!这次你要是不听我的,我绝不原谅你!”
周鹤在她的呼喊声里用力咬住下唇,甩了甩越发胀痛的脑袋,用仅存的最后一点意识拼尽全力拽回了她。
攀回高台,箍紧了她,翻过栏杆,倒卧在地上。
他像是出于本能,触地一瞬,立马蜷起身体,拥她入怀。
模糊的光影里,她好似在哭,眼泪掉到了他脸上。
“阿鹤!阿鹤……你醒醒!阿鹤……”她在叫他。
他努力睁开眼,眼前却是黑糊一片。他想替她擦眼泪,想要安抚她,却发现自己连抬手的力气都快没了。
有泪淌过眼角,怎么都止不住。
意识混沌,不是很清楚这泪到底是从谁眼中流出的。
他耗尽身体里的最后一点力气,抓牢了她。贴在她耳边,颤声低语。
“既然你不想要了,那就把命给我。”
“我能护好。”
“算我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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