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村的人之所以行事嚣张、不畏强权,所仰仗的不过是村中有位颇负盛名的秀才公。
各村稚童若想求学,除了去路程较远的书院、蒙童馆外,附近就唯有谢家村一处开办了私塾。
书院名额有限,束脩高昂,没门没路的农家子弟就只得转投谢家学堂。
十里八村的学子汇集起来绝非少数,老秀才吃拿卡要,连带着族人也都趾高气昂。
府学规定,无保人、保结者不得参加童试。而秀才不只有资格开办私塾,还能为学生写一张名帖作为担保凭证。
若此子在考场舞弊被抓,保人也将被连坐革除功名。
只这一条,就逼的各村不得不低头,这也是吴德恙不想得罪谢家人的真正缘由。
而吴谨彦与谢家村的恩怨,还得上数一辈,提到他爹吴有德那代。
吴有德与谢永坤原是同窗小友,二人同年结保参加童试,谢永坤一路高歌猛进考取生员,吴有德却在院试落第后侥幸得富商赏识,后迎娶商贾之女李秀为妻,自此便在省城安家度日。
李老爷以资助为由招揽到一名良胥,陪送上万家产后还扬言会继续扶植其外孙,自此贫困书生娶贱妻、享富贵这事闹的人尽皆知,传回老家后一时间艳羡的有之,骂声亦有之。
可到底是富户人家的女子,银可通天,即便在以往商贾只能算作是贱籍末流,于现今世道也无人再敢小觑。
此后经年,吴谢二人均于学业上再无寸进,谢永坤便回村开办私塾,吴有德则拿钱回馈乡里。
直到吴有德生意做大,被求上门来为村里开办学堂惠及子弟,才终将两村矛盾挑起。
得到实惠的谢永坤及谢家族人百般阻挠,千般使绊,又因吴有德弃学从商无功名傍身,便于结识老友(秀才),相邀西席一事上迟迟未曾有进展。
这事原也不难办,只要多拿银子砸人,不愁私塾办不起来。
可惜世事无常,不知因何缘故家中生变,产业被官府一一查封,吴有德有心先按下这事,优先安置家小,可奈族亲言语相逼,不依不饶。
直至吴有德返乡途中突然暴毙,私塾被迫改设为族学,举全族之力聘请童生逢十讲学。
原本人都死了,私塾也办不成,两村恩怨即使解不开也不至于祸及后代。
奈何吴谨彦对他爹的死心存质疑,加上谢永坤那个阴险小人,竟然在他转回县城书院后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撺掇几位学子联名告发,迫使其遭书院除名,连童生资格都被一并取缔,至此再无望科举。
即使当初苦于没有证据证明就是他指使的,此事也必然与他脱不开干系,要不然无仇无怨的何至于陷害吴谨彦?
吴寡妇幽幽诉说“老爷亡故那年,谨彦才十七岁,接连考过县试、府试,正值意气风发之时,又是查封又是噩耗的……就这么生生打断了院试”
吴寡妇没说的是,随后外家突然宣告断亲,连自小说好的婚事都被人给退了。
“我那会儿接连遭受打击一病不起,谨彦求救无门下匆匆带着寡母幼弟回老家避难,谁知大半年后,又被那些阴险小人设计着泼了一身污水!”吴寡妇咬牙切齿的擦去眼泪,恨道“这是生怕我儿学业有成后,碍了他谢家村的好事”
花枝听的凝眉不语,原以为吴老大只是跟族里有些过节,没成想,竟然还跟秀才公扯上这么大仇怨。
毁人前程者,千刀万剐了都不解恨!
接下来的事,是吴谨彦亲口说给花枝听的,毕竟他们明面上也算是一家人了。
他私下追查亡父死因难免要与谢家村的人产生纠葛,外加吴德恙那个王八蛋,在得知他被书院除名后,竟然腆着脸和谢家村的人私下里讲和了。
为的就是一张保试名帖!
自此他心性大变,半夜砸门、当街敲闷棍的专找谢家村麻烦,又因族里几次偏帮外人,不顾娘仨死活,愤而连村里人都恨上了。
说到底,他爹的死都跟族里脱不开干系,这帮老王八蛋逼着他爹给族里办学,明知以他爹的身份邀不来秀才讲学,还不依不饶的三番四次登门。
闹到最后人死茶凉,为了一张保帖,竟连孤儿寡母都舍弃了,任由外人欺他辱他,全当自己是个睁眼瞎。
花枝气鼓鼓的问他“那就这么算了?”
吴谨彦抬眼看了他娘一眼,阴沉着脸愤而将后牙槽咬的咯吱咯吱响。
吴寡妇哀婉的摇摇头,盯着犹自怨恨的长子说“算娘求你了,官府都盖棺定论了,再查又能查出些什么来?不看别的,你看看谨旭,他还这么小……你忍心让他跟你一样重蹈覆辙?”
说完,吴寡妇扯着小儿子的衣襟让他跪在花枝面前,厉声说“给你嫂子跪下!”
花枝急忙起身避让,喊道“娘你这是干啥?好端端的让小二跪我做什么!”
吴寡妇寒声道“他哥不好跪,就叫小二代劳吧!我也不怕跟你说起子丢人话,家里现在啥情况你也看到了!族里欺辱咱们三年,我是个寡妇不好出头,往后这个家还得靠你撑着,老大又是个没能耐的,除了读书闹事他啥都不会……”
吴谨彦当即脸红脖子粗的低声求饶“娘~”
吴寡妇厉声道“你闭嘴!”
吼完又抹着眼泪跟花枝说“这事本也不怪他……他自小就是被我和他爹娇养着长大的……算了,咱不说这个!往后娘就把他交给你了,你只管使唤他干活就行,但凡他敢躲懒耍滑,你该打打,该骂骂,为娘的绝无二话!”
花枝囧着一张小圆脸去看吴老大,见他臊的没脸见人,乍然绽开一脸灿笑,脆生答应着“哎~娘你放心,我肯定好好教他干活!”
吴谨彦捂脸哀嚎,可羞死个人了!死肥猪还敢看他笑话!
吴寡妇也笑着拍拍小儿子脑袋,说“谨旭,快给你嫂子磕头”
吴小二听话的咣咣磕了两个响头,把花枝急的赶紧去扶,转过念头又忍不住笑了。
“这咋还磕上了,快起来,多大个事~啊~呵呵哈~”
吴谨彦悲愤的嚷道“笑屁笑!娘你快让小二起来,干什么呀这是!”
吴寡妇摇头笑说“不是代你磕的,这是我替小二求你的第二件事”
吴谨彦一听没自己事,立马就不臊的慌了,隔空给了花枝一个白眼,又被还回来一拳头。
花枝背地里冲吴老大攥拳,面上却正经的听婆母说话“小二进族学这事,是我舍了命闹腾来的,往后的纸墨花费都不小,靠谨彦供养,怕是不成,所以娘只能求你,等小二考取功名后,我定让他好好报答你。到那时,咱家才算是真正有底气,能敲开祠堂跟族里那帮老王八蛋好生说道说道!”
吴小二一听就急了“我不去!我就在家跟哥学……”
吴谨彦闻言寒冰罩顶一样冷下脸,起身质问他娘“娘!你什么时候去闹的!你还求了他们什么!”
不用吴寡妇说,吴谨彦就已经猜到了——他的婚事!
艹!他就知道族里不会无缘无故的给他说亲……
这厢吴谨彦气的几欲给自己几拳,那箱吴寡妇已然气定神闲的拉着花枝说笑。
“往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咱先把日子过红火了,不叫那帮子畜生看笑话,等以后小二出息了,咱再一次清算干净!你说是不是呀,花枝?”
花枝应和着婆婆说“那是,别的不好说,挣钱这事我拿手呀!想当初,我八岁跟着师父学养猪,十岁就能另起炉灶,八年功夫置田盖房……”
婆媳二人全不顾兄弟俩的情绪,聊起过往,畅想未来,直至回房,花枝才猛然想起,他不是吴老大的亲媳妇,这话说过了啊!
吴谨彦一脸嘲讽加冷笑“你才想起来啊!我看你答应的挺欢实,还当你忘了这茬呢!”
花枝愁上心头,又豁达的想,算了,多大个事!不就是钱儿吗?他会让吴老大连本带利给他挣回来的!
哼~以后你就是我的长工!仆役!还是不用给钱白使唤的那种!
吴谨彦被不怀好意的眼神盯的寒毛直竖,外强中干的唬他“干啥!”
花枝恶狠狠回敬一记,转脸又馒头开花,笑吟吟的说“老大呀~我看你闲着挺难受的,要不先教你个活?放心,不用起身,坐着就能干,一学就会,简单的很!”
简不简单的也得看是什么人干!
吴谨彦在十个指头三个流血的惨况下,初步学会了编鸡窝——这他娘的也算简单?
手一松劲,稻草又散架了……
吴谨彦真想摇醒那个呼呼大睡的家伙,到底怎么教的?怎么他编出来的不是散架,就是软趴趴的立不起来?
回应他的是富有节奏感的轻呼声,随着肚皮起伏呼噜噜的像是一只熟睡的小猪。
吴谨彦愤恨的继续折腾一堆干草,他就不信了,一个破鸡窝还能难倒他……
吴小二打窗边经过时,垫脚从敞开的窗扇里看见一对卧倒酣眠的夫夫。
铺散了一地的稻草上丢着几个七扭八歪的干草垫,他哥侧身躺着,手里正捧着一只胖脚,脚的主人像是怕痒一样一抖一抖的直抽抽,奈何他哥就是掐着不松手。
吴小二觉得自己脚底板也痒痒了,连忙蹭蹭鞋底,小跑着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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