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谨彦寒着张脸,一改往日两拐生风的走路姿态,一步一挪,极尽费力气的朝人群走来。
百余名老少爷们纷纷侧身避让,对上眼时还要哄臊一句“谨彦你啥意思?自己在外不干人事,还怪族里不给你撑腰?”
“咱们凑钱儿反倒给你娶了个祸害不成!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也好意思跟个妇道人家嚼舌根!”
“你也配做吴有德的儿子?六叔他地下有知,怕是眼都闭不上了吧?”
花枝听着一人一嘴的讥讽嘲弄,当场就有点傻眼了。
他以为花家村的人就够无耻了,没承想,吴家村颠倒黑白的本事也不赖。
叔辈的则多说“跟个小哥儿胡咧咧啥,少提那些个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吴谨彦无视族兄弟的谩骂嘲讽,不等耆老开口就当先冲着花枝厉喝一声“干什么呢这是!丢人不丢人,赶紧跟我回去!”
花枝小脚一跺,赖地上就哭“就不!家里都揭不开锅了,凭啥放着个房子给白眼狼!我就要要回来,卖了供小二进学,卖了买米买粮!”
吴谨彦面色胀红,急赤白咧的吼他“我还饿死你了不成!赶紧回家,别闹腾了……”
“没饿死也饿瘦了!我都瘦了你看不出来?呜呜……我不管,我就要~”
这咋回事?难不成还真是哥儿婆姨自个打了歪主意?
众人一脸黑线的看着夫夫吵嘴,细一瞅,好家伙,还真瘦了,下巴颏都瘦出个小尖尖了。
花枝犹自不满的哭诉“要不是我拿出钱来,咱家早就得挖野菜就粗康了,你还好意思说不让我闹?我凭啥不闹?爹给族里又是出钱儿铺路,又是新盖学堂的,结果人死茶凉,你瞅瞅把小二给打的……呜呜~明个我就拉着娘和小二饿死在祠堂里头,这样你满意了吧!”
这话说的可就扎心了,一干闹腾着要惩治吴谨彦的耆老宗亲,全都没脸再开口了。
怪不得花枝骂他们白眼狼,也的确是族里亏待了孤儿寡母,平日里不仅没照拂一二,为了族事,还要眼看着他们受人欺辱,唉~说到底都是心亏的慌。
可这又能有啥办法?他们也是莫可奈何罢了。
吴有礼混在人堆里吧嗒口旱烟,神思不明的轻叹口气,仰头看了宗祠一眼,开口道“还了吧”
啥!
吴三叔一开口,辈分小的不敢言语,平辈和耆老则是想仗着人多强摁头,先治吴谨彦个不敬的罪名,然后再大事化小的平息闹剧。
为的不过是一个目的,不还房契。连吴有礼的俩儿子都一脸惊诧的直呼“爹!”
吴有祥更是怒声喝道“还个屁!咋就揭不开锅了!听他搁那儿胡咧咧~”
吴有礼斜撇了老四一眼,沉声反问一句“咋揭不开锅的你心里没数?”
吴四叔顿时就没言语了。
说起来,当年吴有德给族里出钱盖房,房契本就是想要落在族里的,碍着那会儿族里还得仰仗他的财势,就故意假大方的将房契落在了吴有德名下,谁承想,私塾没办起来,人先死了。
也是因着这事只有当事人清楚,所以这会儿就更加还不得了,不然岂不就成了族里强占孤儿寡母的房产,还硬扣着不还?
当初不来讨也就罢了,现今儿人都明言家里揭不开锅,想要拿回去换钱儿,结果竟是闹了这么个乌龙,传出去,老脸还要不要了!
这厢吵吵嚷嚷的乱做一团,那头花枝又开始作妖了,任凭吴老大如何拉扯就不起来,嘴里还哭嚎道“你自个学不成,还要阻了小二的前程不成!我不管,人先生都夸咱家小二聪颖、学问好,我为啥不供他读?我不光要供他读书,还要让他考功名,做大官,光宗耀祖,气死谢家村的那些王八蛋!”
花枝现在可明白事了呢,见天跟着小二听学,什么进学、当官、考试的事都多少知道点,是以才不用跟吴老大套词就能张嘴就来。
族人或许不理儿会他的胡嚷嚷,耆老和一干直系叔辈则是顿时就想深了。
再一打量娃子……可不就是个读书的好苗子吗!
吴有德当年再不济,也是村里唯一考出名堂的人,老大就更别提了,十七岁就过了府试,要不是中间出了那档子事,许是三年前就能考中秀才。
一想到这,十几号人就全都一脸的痛惜。
要不是谢家村的人使坏,过了三年守孝期,老大明年又能下场作答了。
族里千般筹谋,万般隐忍,为的还不是一个秀才功名?
虽说小二现下年纪小了点,但平辈中尚有连千字文都背不全的比着,大点的却连个县试都考不过,放着现成的好苗子不培养,难不成去指望那些四六不懂的儿孙?
至于保试名帖的事,往后再慢慢筹谋也不急。
几人对望间,凑一起嘀咕几句,便都推了吴德恙这个族长开口。
最终的结果是,房契照旧不给,但族里可以帮衬着先筹些米粮糊口,也免得某些个碎嘴婆姨再怨怪族里不照拂孤儿寡母。
九名耆老一脸肃容的轮番说教,并委婉提点是看在小二好学的情面上才允的这事,且呵斥吴谨彦需得严加管束花枝,往后也不得再揪着过往那点旧怨生事。
闹了一大通,天色早就黑透了,各家小子纷纷点燃火把,人手举着一支,将祠堂门口的空地映的叠影重重。
就在众族亲以为此事就要尘埃落定时,花枝杏眼一瞪,不干了“我们小二可不吃族里给的粮食,免得万一日后真考中了,再叫人笑话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这一句无疑是捅了马蜂窝,闹哄哄的吵嚷声瞬间就将族长的冷喝声淹没。
花枝依然故我的扯脖子瞪眼的跟平辈对吼“就比你家孩崽子强!呸~连个百家姓都认不全!”
“我和老大丢的起那人,小二就不行!”
“饿死都不吃你家米粮!呸呸呸~”
而吴谨彦这个当家爷们呢?不论族兄骂的如何难听,他都不言语、不接茬。抱头捂脸的缩在地上,好似丢不起这人一样,羞愧的将脑袋深深埋进臂弯里。
可背着人的面庞上却不时流露出满腔愤恨,阴鸷狠戾的直欲冲出去一一撕烂他们的嘴巴。
族里最终拗不过,也确实顾忌着那个万一,于是粮食改成了十两现银,现银又变成两亩族田,要不是九名耆老硬按着吴老大的头想强扣罪名,花枝这个贼婆姨还不能干呢!
最乌龙的是,各村最少都有十亩二十亩的族田,以供为族中办事时疏通打点,而给吴老大的这两亩地,原意是想让他家先种着,等过个几年再看小二的出息决定是给还是收回来。
可花枝这个贼婆姨,就是能装傻充愣的硬给误会成是交田契,你不给,我就跟你算账,说什么盖个青砖覆瓦的房子怎么着也得百十两银子,两亩地卖了换钱撑死八十两,我这还亏着本呢!
一干耆老能咋办?被个人事不懂的小哥儿气的吹胡子瞪眼的骂“瞅你小子娶的是个啥玩意儿!”
吴谨彦低眉垂眼的沉声应对“族里给说的亲事,能咋办?忍着呗~”
好家伙,他还委屈上了!
一干耆老捶胸顿足的直摆手“给他!赶紧给!……呼呼……孙儿啊,快扶爷一把,咱回家,回家吃饭!”
“跟个瓜娃子是说不通了!散了,全都散了!该回家吃饭吃饭,都不许再生事了,听见没!”
族人七嘴八舌的举着火把往家走,边走还边忿忿嘀咕,但到底是不敢再给族里惹麻烦了。
没瞧见嘛!自四叔偷鸡不成蚀把米后,那胖哥儿又给家里硬讹来两亩族田!
小辈们纷纷表示:惹不起!惹不起!连耆老都拿他没办法,谁还敢再凑上去找虐?
叔辈们则多感叹:唉~想当初,给老大娶亲的钱儿还是大家伙掏钱儿凑的呢。
谁承想,反倒是给全族迎回来个大麻烦!
难怪会娘家不认,宗亲哄撵呢!呸~啥玩意儿啊这是!
火龙下山四散熄灭,漆黑夜空中,唯剩一轮圆月尚能依稀照亮归途。
事毕,也不是没有那么一两个脑瓜子活泛的会暗地里质疑,不说揭不开锅了吗,咋还非要地,不要钱儿?
孩他娘就骂,傻啊!搁你会要十两银子,不要地?
孩他爹:不是……那不是揭不开锅了嘛~
孩他娘又骂:难怪先生要训咱娃没出息,就像你!像你!
花枝牵着吴小二,陪吴老大在夜色里慢吞吞的挪。
吴小二晃晃握在一起的手,小大人一样仰头保证道“嫂子,我一定好好学!考功名、做大官、光宗耀祖、气死谢家村的那些王八蛋!”
花枝伸手揉揉他的脑袋,笑着重重嗯了一声。
吴谨彦不想打破这一刻的气氛,只提点一句量力而行,然后就被叔嫂俩一人一句的怼上了天。
拌了一路嘴,直到迈进家门,吴谨彦才将憋了许久的情绪发泄出来。
一把甩飞拐杖,拎着吴小二就单脚蹦“哈哈哈……痛快!”
花枝连忙回手关上院门,狠拍了这哥俩一下,骂道“作死了,要乐回屋乐去!”
说完,自己也忍不住笑开了花。
吴寡妇攥着手帕提心吊胆的迎出来,轻舒口气,眉眼舒展的笑着说“快进屋,饭都热过好几遍了”
“吃饭,吃饭!”花枝连嚷带喊的往屋走,早就有点饿突突了。
接过小二拾起来的拐杖,吴谨彦心情大好的说“花枝今儿个可是咱家的大功臣,晚饭谁都不许和他抢~”
“那本来就是我买的肉!”
“嗯,不跟你抢,都你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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