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照脖子剌

    夏至过后,天气渐渐热了起来,田里秧苗长势喜人,红薯藤也铺散了一片。

    花枝清理完过于茂盛的藤叶,将之收拢塞进背筐,见吴老大那个蠢货僵着手臂除草,便迈过田埂,强掰硬扭的纠正姿势,完了还感慨一句“真不像块儿干活的料!”

    吴谨彦憋着气的瞪人一眼,狠狠刨一锄头,继续手边未干完的活计。

    花枝暗自摇头,你说挺大个个子,猫腰撅腚的不会使劲儿,可不就得瞎耽误功夫又浪费体力么。

    扭哒哒的小胖子背上背筐回家喂猪去了,临走还不忘喊一嗓子“好好干!”

    吴谨彦猛一下子就刨偏了,身形不稳脚底下又踩折了三根豆苗,蹲身想补救吧,又不小心给撅折了……你说气人不气人!

    日子就在教教学学中溜走三天,小猪眼瞅着长大,很快就要满五十天了。

    碍于岭北村屯以饲养家畜糊口的人家着实不多,故而猪肉、禽类的价格就要比别处稍微贵上那么一点。

    再加上家畜嚼用所耗亦是不少,以至于每逢夏季到来,各家农户便都以散养为主。

    若按寻常养法,家猪至少要养一年以上才能出栏,禽类则最少大半年。

    而有赖于花枝的精心饲养,他家的猪至多7个月就能达标,禽类也多在5—6个月后就能长成。

    如此日日投喂,麸皮豆渣等一干消耗就也飞快,这不,才三个多月就要见底了。

    好在田里还有二亩红薯藤,不然小胖子早急的跳脚了。

    花枝接连跑了两趟集市,催促牙人再给多撺掇些下脚料,什么麦麸米糠、豆饼豆渣、陈谷子碎板栗的全都要。

    原本牙人是不乐意接这活的,挣不了几文钱不说,还忒琐碎。

    各家积存的那点玩意儿大多都是用来喂养自家牲口的,即使有多余的也不多,他这两天都快跑断腿了也没能收上来多少。

    “哎呀~这不头年嫁过来,婆家也没预备嘛~就劳烦您再给多跑两趟腿,等秋后,一准儿不麻烦您干这活!”花枝奉承了一大堆好话,又接连保证养成后全托给他来卖,这才让牙人的脸色多少好看起来。

    和牙人谈妥后,花枝溜溜达达的在集市里瞎寻摸,两次路过肉摊时都被那老汉上赶子搭话。

    奈何接连吃了两顿肉,荷包有些吃紧,只得强忍着摇头摆手的拒绝诱惑。

    别看他以往买的痛快,私底下其实也是掐着日子在进补,真以为猪肉很便宜吗?并不!

    肉摊上,红肉八文、五花十文、白肉则是贵到十五文一斤,就连刮到没几丝肉的排骨都敢要价三文,就更别提那些猪头猪脚猪肘子等,用来祭祀下奶摆宴的特殊部位了。

    手里余富钱不多,就只得掂量着花。

    可眼下迫在眉睫的是,他不想再用饭锅煮猪食了,别说饭菜里总莫名飘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猪食味,就是家里那二十头半大猪仔,近来胃口也大到没边儿,再不添两口新锅,真有点伺候不起。

    好在没一会儿,卖铁器的汉子就出摊了。

    各州县对于盐铁的监管都极为严格,不光制造贩卖需缴重税,还不许百姓私下里偷卖,若被抓住私贩后,轻则坐牢打板子,重则抄家流放,一听就是些很唬人的重刑。

    是以铁器的价格一直以来都比衣食住行要贵上许多,前朝甚至还有过以锅论富贵的说法,若想知道一户人家是穷是富,只要看一眼他家用的是不是铁锅就能断言。

    而现今随着铁矿的不断挖掘,此说法则逐渐被家产和现银所替代。

    但农户大抵还是惯常以农具多寡分穷富,毕竟是泥腿子刨食吃饭的家伙什,没这些东西,你就是有良田万亩,也得坐家等死。

    花枝精挑细选了两口大铁锅,付了一两六钱后,实在舍不得再花2文钱雇车,便肩扛手托的硬靠蛮力给背回了村。

    吴谨彦正在地里头干活呢,猛一抬头就打老远瞧见只“小乌龟”缩手缩脚在道上磨蹭,细一打量,好家伙,竟是背了口大铁锅!

    一路小跑着迎上去揭下龟壳,忍不住笑骂“作什么不雇个车回来!瞅给自个累的跟个小王八似的!”

    “滚犊子!雇车不花钱儿啊!”花枝气喘吁吁的坐道边骂人,等喘匀了气儿后尚觉不解气,还蹦起来作势飞踢两脚。

    吴谨彦反应灵敏的侧身躲闪,语带讥讽的嘲笑小短腿“小样儿吧~累死你都踢不着我大腿根儿”

    “啊~~吴老大你死了!!”花枝蹦着高的跳脚捶人。

    吴谨彦以锅当盾,就这么一路踢踢打打的跑进了家门。

    吴寡妇对于他俩的追逐打闹早已见怪不怪,训了没事找抽的长子两句,就拉着花枝话家常。

    说了没两句话,吴寡妇回屋翻出一两碎银塞他手里说“拿着,平日都是你在采买,我留着也没用”

    花枝想想就收下了,实在是现今兜里钱儿少心虚的慌。

    别以为家有余粮,过日子就不用愁了,像零七八碎的油盐酱醋、针头线脑,缺了哪样不得花钱添置?尤其他还是个贪嘴的,十天半月吃顿肉就已经是极限了,再熬下去,寿命都得减半。

    锅买回来后就得动手搭灶台,为图方便,位置就选在了后院。

    炼锅用的是以往积攒下来的荤油,嗞啦嗞啦的油香味勾的人馋虫都开始顾涌了,花枝舔舔小嘴,嚎了一嗓子“不行了,今儿个非得开荤不可!”

    打前院劈柴的吴谨彦拎着把斧子就冲过来,嗓门洪亮的大声问他“宰哪个?”

    花枝杏眼一眯,瞄着圈里扑棱着翅膀的小公鸡一指“就它!”

    吴谨彦得令,嗖的一下窜进鸡圈,连扑带逮的拎起来催促“你赶紧整,我先去磨刀!……快着点啊~”

    花枝摆手哄撵,等到炼的差不多时就赶紧撤火走人,小短腿飞也似的紧倒腾,一绕到前院就喊“宰了没?”

    吴谨彦囧囧盯着他看“这不等你宰呢吗?”

    花枝气急,杀个鸡还得等他来?手一撸袖子就说“抓过来,今儿我教你杀鸡破膛!”

    没等他说完,吴谨彦就被惊的跳起来后退,嘴里急急背诵着“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

    啥玩意儿?

    花枝有听没有懂。

    吴谨彦又强词狡辩一番,仗着花枝听不懂还故意抹去不忍食其肉这段含义,却不想那小胖子奸诈的很,竟然耻笑他“整那没用的,你就说害怕得了!还不杀生?呸~你咋不说你不吃肉呢!”

    得~他今天必是躲不掉杀鸡这关了。

    花枝手脚麻利的收拢翅膀,又将鸡脑袋反向摁住,三两下将脖子上的鸡毛揪净后,指挥吴老大去灶房拿个碗接血。

    小胖子就这么一手捏着翅根,一手倒提两只鸡脚的对吴老大说“来吧,照脖子这剌!”

    “你、你、你、你抓紧喽”吴谨彦哆哆嗦嗦的凑上去,偏头闭眼睛一划。

    “使点劲儿啊你!”

    “不行!我真不行!还是你来?”

    “废什么话,赶紧的!”

    “……啊~~啊~~~啊!!!!”

    鸡血喷出来的那一刻,吴老大疯了,跳脚捂脸的满院子逃窜,不知道的还当是杀人了呢!

    吴寡妇也怕血,是以只敢躲在屋子里偷看,但见长子吓到魂不附体的模样,又噗嗤一声拍腿笑的贼欢。

    事后,花枝损他一句“完蛋样吧!”

    吴谨彦生平第一次杀生,晚饭吃鸡肉都不香了,半夜里还给惊醒了一回,好半天睡不着觉,翻来覆去的折腾,最后还是偷偷将被褥挪到花枝身边,挨着个“刽子手”才勉强入睡。

    花枝总结——男人要是害怕起来,胆子比耗子还小。

    杀鸡的后遗症捱过去后,吴老大就恢复了常态,但也到了该送小二去书院的日子。

    为给吴小二做脸,花枝特意跑集市上扯了七尺麻布,花了210文钱。

    吴寡妇动手给裁了套书生袍,还用余下布头拼拼凑凑的缝了个书袋。这要换成吴老大,七尺布料也就勉强够给他缝套短打。

    穿上新衣袍新裤子的吴小二看着还挺像那么回事,广袖长衫、腰系宽带,因无玉压袍,只得打个络子配上荷包装扮。

    “好看!”花枝退后一步仔细打量。小二长得本就白净秀气,再加上年纪小,瞅着比他哥还好看几分,现今扮成书生样儿,立马就跟那些猴崽子区分开来。

    吴小二羞赧的蹭蹭鼻尖,扯着书袋紧张的问“成吗?”

    “成!怎么不成!我儿如此俊俏,走哪不得羡煞旁人?”吴寡妇俯身调整了下荷包位置,又嘱咐他“跟先生好好学,受了欺负也别瞒着……”

    眼瞅着他娘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吴小二连忙保证道“你放心娘,我肯定能照顾好自个”

    “嗯!也别给先生添麻烦,知道了吗?”

    “那我走了啊,娘~”

    “快去吧,再晚范先生该等急了”

    花枝拎着吴小二的小包袱,扯着人走出院门,又偷摸往荷包里塞了十文钱,细细叮嘱几句才将人抱上车。

    吴小二走后,家里感觉一下子空了许多。

    平日里不觉得如何,傍晚突然少了个孩崽子嬉笑浑闹,咋就觉得院子里忒安静呢?

    吴谨彦见不得娘俩这副落寞神情,混不吝的开腔打趣“干嘛呀这是!小二又不是不回来了,别整的跟生离死别似的……哎呀!!”

    这次不光花枝出手打人,连寡妇娘都抄起一根鸡毛掸子追着他作势要打。

    闹了一会儿后,愁容消减、郁气退散,笑骂声又重新填满了这方宅院。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笔迷读 All Rights Reserved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