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长贵这一跪可不得了,这不是擎等着想招人闲话吗!
还生怕外人听不见似的扯脖子生喊!
吴谨彦上去就是一脚,不轻不重,只恰好够将人踹倒,厉喝道“少跪我家门槛,哪来的滚哪去,别搁这碍眼!”
看似服软实则胁迫的老套招数,花长贵早已耍的得心应手,甚至是能做到张嘴就来。即使花枝心再狠,那也得顾忌婆家颜面,只要豁得下脸,就不怕进不去家门。
花枝心里就跟堵了块大石头一样,暗骂这人还是一如既往的不要脸!
伸手砰的一下合上门板,对想劝阻的吴老大迁怒道“乐跪就让他跪!有能耐就搁这跪死,看我管不管埋!”
院外凄楚求饶的嗓门越来越大,还兼有一两下拍门声混在里面。
左邻右舍的儿郎这会子全不怕热了,纷纷跑出院门瞧稀罕,暗道吴谨彦家又唱的哪一出?咋隔三差五老有好戏看!
啧啧~把个爷们逼得都下跪了,也不知是为哪般。
细一听,好家伙,那吴花氏不都被娘家给断亲了吗?咋还觍脸找上门?
议论声好似炸开锅般沸腾起来,大多都在骂:这不自个打自个脸吗?忒~
花长贵没博取到同情,反倒先遭了好一番唾骂。
也不怪吴姓汉子瞧不起他,拉出去的屎还想往回坐,这不恶心人吗?
有能耐你就老死不相往来,哪有遇上难事又回头求的?也忒他娘的没骨气了!
花长贵打跪下那刻起就没打算要脸,左右骨头也是软的,干脆把脸埋土里,对着大门就磕起了头。
一边磕头还一边喊“花儿,大哥错了……花儿,你开开门……”
院里,吴谨彦皱眉劝说“老这么喊也不是个事,不行就先放进来,等把事说明白了再赶走不迟”
“他摆明了就想存心要挟,真放进来,往后那就得贴上咱们,甩都甩不掉”花枝烦躁的在院子里来回走,恨不能抄起斧子生劈了没皮没脸的王八蛋!
在一起生活了十八年,他太了解这些家人了。
他们就像是一群见了血的蚂蟥,外表软弱滑溜一触即缩,内里嗜血凶残极尽贪婪。但凡要是被他们咬出一个口子,就非得钻进你血肉里到死都不出来。
吴寡妇在屋里听了好一会儿,也忍不住走出来劝“我看他一时半会的不能走,实在不行还是听老大的,也免得叫旁人在外看笑话”
她倒不是怕损了自家名声,而是实不想花枝这么好的哥儿再叫人瞎误会。
花枝咬牙点头应了,不然还能怎么办?只能赶紧给打发走,也省得自个堵心,外人捡笑话。
院门一开,花长贵立马就爬起来了,还伸手勾着篮子想一并带进去,被吴谨彦一脚踩住破筐后,讥讽一句“人可以进,东西搁外面!”
花枝大马金刀的抄着一柄斧子坐在木墩子上,仿佛又回到了花家大院里,擎刀质问那一刻。
花长贵见盘算落空,只得弯腰塌背的跨进门槛,缩手缩脚的立在人面前。
二十九岁的大老爷们,蔫头耷脑的满脸愧色,挺高的个头却硬是将脊梁缩短了三寸,瞅着比吴老大矮了半头还多。
瞧着这幅惺惺作态的忏悔模样花枝就想冷笑,抬头又冲院墙吼一嗓子“再看就别怪我斧子不长眼!”
说罢,扬臂一甩,一柄仅余臂长的短把斧子便呼啸着朝院墙旋转掠去。
“咣~”的一声凿上院墙后又反弹至地面。
院墙上那三五个脑袋瓜子嗖的一下没影了,不一时就传来几句气急败坏的咒骂声。
花长贵身形一抖,满眼惊惧的垂头看着花枝,却见他接过吴老大捡回来的斧子后,呲牙冲自己一笑“不是乐意跪吗?咋进了院反倒不跪了?”
还不等他犹豫,花枝又厉喝道“给我跪下!”
花长贵噗通跪倒在地,哆嗦着喊道“花儿,大哥错!!!呃!”
斧头扬起落下的一瞬间,花长贵就怂了,好半天才敢颤巍巍的睁开眼皮,盯着悬在额前的斧头心惊胆战。
“再喊一句,就真劈了你”花枝圆润的小脸上布满狰狞,倾身逼问道“你是自己说,还是我让你说?”
花长贵立马蹦豆子一样将家里发生的事简单交代一遍。
只略过了放人进圈那一段。
花枝一听就火了,那可是他好容易积攒起来的家业,就这么一遭被人全拉走了能不急吗?
“我不是说过病猪不能卖吗!赚钱赚疯眼了啊你们!”
“也、也没寻思能被人瞧出来……再说,你又没说过,俺们哪知道得赔那老多钱儿!”
花长贵的兀自狡辩,让立在一旁的吴谨彦都听不下去了,自己犯了错,反倒要怪罪到别人头上?就听花枝又在那跳脚骂人“你们能知道啥?啊?就知道躲屋里头数钱儿!啥事上过心……”
吴谨彦连忙按住小胖子,低声提醒一句“他们家的事,你跟着急啥?”
花枝闻言冷静下来,虽是依旧心疼,但到底能多少克制住几分情绪。
花长贵偷眼打量了吴谨彦一眼,又委委屈屈的说“这几天俺们都是跟村里借粮吃,家里啥都没了,日子还咋过?爹娘也病倒了……”
“少跟我提那俩老东西!你到底干啥来了!”
“俺……俺想把黑珠接回去”
花长贵一缩脖子,果见花枝跳起来砍人,吴谨彦眼疾手快的抱着肩膀,生拦硬挡的不让人动手。
也不怪花枝火,这都什么事啊?亏的他敢说出口!
把人嫁出去后又狠心断亲,日子过不下去了就来讨回“嫁妆”,真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人!
吴谨彦今天算是开了眼了,别说已经断过亲,就是没断亲的人家也不敢这么干!
嫁出去的哥儿往后那就是婆家的人,娘家收下聘礼陪送嫁妆,都是棺材板上楔钉子,想悔都悔不了的事,哪有大嘴一张就想往回讨的?
花长贵也知提这个无异于找打,但他真是被逼的没法子了,眼瞅着亲事就快说定,家底却给赔个精光,仅余十四亩田产还未收获,又哪来的余钱儿托媒下聘?
更何况,那十四亩地里有十亩都是贫地,指望着种地打粮换钱儿,日子虽能过的下去,却也与以往可谓是天差地别。
再加上快三十的人本就不好说亲,好女儿也不屑嫁给他,要不是仗着家里尚有份营生,指不定连个寡妇都说不成。
于家商量一番后,就厚着脸皮来了,只要能把黑珠接回去,不愁来年娶不回媳妇,而且他还估算过月份,想是这会儿又该揣一肚子小猪仔了。
想到这,花长贵一鼓作气的央求“你再教教俺咋接生去势啥的,这回俺肯定好好学,还有那个治病的方子也拿给俺一并带回去”
“你做梦呢吧!青天白日的跑我这来打秋风,谁给你的胆子!”花枝扬着斧头就欲砍人,被吴老大抢下来后,气的上去狠踹了几脚。
犹不解气的边踹边骂“活该你们穷死饿死!呸~那牙人去家的时候能看不出来猪病了?族里也真没派人去圈里祸害过?别说我不可能教,就是真教了,就凭你们这群废物还不得把黑珠给我养死了!”
花长贵忍痛央求,咬死不松口的就是想要黑珠。
吴谨彦强行分开两人,指着花长贵说“今儿我给你指条明路,回去后把猪仔钱要回来,挨到秋收就老老实实的靠种地谋生吧,就凭你们这些个猪脑子,真别妄想着再发家致富了!”
“俺……俺要了啊,可他们不给能咋办?”花长贵又是跪又是求的,到底还是将花枝哭闹心了。
他但凡要是真能狠下心肠,当年就不会叛出师门一心操持那个家。
“不给你不会把猪拉走!这还用人教!赶紧给我滚!咱们早断亲了!没关系了!再来看我敢不敢打死你!”
“花儿……你就再帮家里一次,就一次,要是二叔还在……”
他不提二叔还好,一说出口,花枝这火气就再也控制不住,蹭的一下就上头了。
“你也配提二叔!他就是为了你们这仨窝囊废才死的!他要是还活着,一早就得打死你!”
“我让你再说!王八蛋!丧良心!”
花枝疯了一样连抓带挠的将花长贵赶出家门,又四下里去寻摸棍子,想狠狠将人打跑。
吴谨彦头一次见花枝发这么大脾气,也不由得有点从心底里打怵。
只见他怀抱一堆柴禾,一根接一根的使劲往外撇,大有再敢上前一步就要照着脑袋狠狠砸。
院外尚未散去的族人慌忙退开几步,见那花家兄长抱头跳脚的四下躲闪,纷纷喝骂一句“该!打死这不要脸的玩意儿!”
老爷们活到这份上,还不顶净了身的太监呢!
他们倒不是向着谁说话,而是纯属心下不忿,忍不住就想骂上两句。
院子不隔音,大伙连偷听都算不上,都是凑到近前竖起耳朵就听了个全。
众人耻于他的言辞,更不屑下作品行,有那血气方刚的还忍不住捡起落至脚边的柴禾,再接连往复的砸向花长贵。
花枝扔完了手里的柴,一步跨出门槛,举起一篮子蔬菜就猛的兜头扔去,喝骂道“拿走你的东西!滚~”
一篮子蔫了吧唧的青菜瓜果摔的满地都是,众人又都忍不住低斥一句“忒~大夏天的,谁家差这点子玩意儿!”
“拿园子里的东西糊弄人,也真好意思登门!”
“知道是谢罪,不知道的还当是寒碜人呢!”
花长贵面色胀红的捡拾瓜果,嘴唇哆嗦着想辩解一句,这已经是家里唯一拿得出手的东西了,花枝不要,他还得捡回去下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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