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城西近郊的明江别墅群, 是本市颇具盛名的富人区。各行各业的商贾名流们,大多都会选择在此置办一套房产。
此刻, 别墅群前的保安亭内, 一个四五十岁的保安大叔惴惴不安地踱来踱去。他的脚边,堆积了一排名牌衣物、包包,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包装精致的蝴蝶标本。
一辆低调的黑色豪车在保安亭前停下, 清隽俊逸的男人倾身下了车。保安大叔见到来人, 浑身紧绷的肌肉终于有了片刻的放松。
“贺先生,您回来了。”
贺南灼淡淡“嗯”了声, 眼角的余光扫到了堆在一旁的杂物, 视线在那个蝴蝶标本上停顿了两秒。
“她丢掉的?”冷声问道。
保安大叔颔首道:“是贺太太没错,我亲眼看见了。”
贺南灼抿直唇角, 脸色突然变得十分难看。
保安大叔挠了挠后脑勺, 不由也尴尬不已。
别人的家事他到底不好插嘴, 顿了顿, 他递过去了一张纸:“贺先生,这是贺太太临走前乘的那辆出租车的车牌号, 您看您有没有用。”
“出租车?”
贺南灼的眉毛不禁深深拧起。家里有车有司机,她没事坐出租车去干什么?
保安大叔又点点头,犹豫问道:“贺先生, 您和贺太太是不是闹了什么不愉快,我看贺太太离开时的样子……实在很不对劲。”
贺南灼愣了片刻。
他们前天的确产生了些许不愉快,这两天他胸口处的疼痛感也愈加明显。他一直弄不明白阮仪究竟想怎么样, 可如今,他的心里开始生出几分不祥的预感。
“多谢。”
贺南灼接过纸片,又弯腰捡起地上的蝴蝶标本,转身走回车旁,拨通了赵宁的手机号。
刚欲开口,赵宁便急匆匆说道:“贺总,我正想给你打电话,我查清楚那个夏夏的身份了。”
贺南灼眯了眯眼睛:“你说。”
“夏夏大名叫夏悠,是杜岑高考后交的一任女朋友,后来因意外怀了杜岑的孩子,遭学校开除,跳楼自杀了。”
他不想听这些。
贺南灼长指敲了敲车窗的边沿,耐心渐失:“挑重点说。”
赵宁那头沉默了。
许久后,赵宁深呼一口气:“贺总,你最好做下心理准备。”
指尖顿住。
那头一字一句说:“据夏悠的高中同学说,夏悠上学那会儿,和……和顾仪小姐关系不错。当年和顾仪小姐一同被困在山里的共有六人,她就是其中一个。”
贺南灼的瞳孔倏地睁大:“你说谁?”
“顾仪小姐。”赵宁重复了一遍。
“还有之前您让我查的那幅画,”赵宁又说,“我咨询过业内人士,他们说,夫人作画时的风格,和一个已经封笔很久的画师十分相似。那个画师叫江仪。”
顾仪、江仪、阮仪……
贺南灼狠狠捏紧了手心中的木盒子,过去想不通的很多事情,如今一瞬间豁然开朗。
为什么本不应该会画画的阮仪,竟然画得一手好画?
为什么本不应该认识夏夏的阮仪,口中竟然出现了这个陌生的名字?
为什么他第一次见到阮仪之时,就不由被她无意间展露出来的眼神所吸引。
为什么他身边的女人千姿百态,可这么多年来,独独阮仪可以再次走进他的心里。
贺南灼再也无法欺骗自己了,也再也无法抱有一丝侥幸心理。
阮仪就是顾仪。
这个让他再次动心的女人,就是曾令他至今难以忘却的顾仪。
“赵宁,去找她,马上。”
阮仪似乎是想走,且走得很决绝。
可他必须留下她。
说他自私也好,霸道也罢。这一次,他绝不会再放她离开,也绝不会再晚一步了。
指节微微屈起,捏着装载着蝴蝶标本的木盒子,用力的、颤抖的,似乎能将其捏碎。
阮仪,等我。
一定要等等我。
……
破旧的小屋门窗紧闭,幽暗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唯有天花板上豁开的小口子里,隐隐透进来几道微弱的光线。
仰头望去,小豁口外,翠绿的槐叶繁茂生长,随着微风阵阵摇摆。如果不是时机不对,阮仪倒很想将眼前幽静的一幕给画下来。
“贺太太。”
一道打着颤的声音打断了阮仪的思绪。
阮仪偏头望去,见林甜甜蜷缩在另一个墙角,不安地扯着自己的袖摆:“贺太太,对不起。我、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我当时只是太害怕了,我……”
哂笑了声,收回视线。
两个小时前,林甜甜透露出她“贺太太”的身份后,刀疤男当即让手下暂停了动作。随后,刀疤男出门向杜岑报告了这个消息。
从他们断断续续的谈话中,阮仪隐约听到了,杜岑待会儿可能会过来。
杜岑品性本就低劣,前两天又和她结过梁子。他提出到这里来,对阮仪来说,绝非好事。
林甜甜一句话就将矛盾转移到了她的身上,成功为自己拖延了时间。有时间,就有转机。
不得不说,林甜甜很聪明。
只可惜,这个女人的聪明,一向建立在无辜者的牺牲之上。
“贺太太。”
林甜甜似还想取得自己的原谅。
只是从她的道歉声中,阮仪并没有感受到丝毫诚心。阮仪猜,她恐怕只是担心,万一成功从绑匪手中逃脱后,自己会因此怨恨她罢了。
阮仪哂了下。
“林甜甜,”冷冷盯着她的眼睛,“这是最后一次。”
这是你最后一次能够利用我、陷害我,甚至踩在我的头上。这一次结束之后,你不会再有任何机会,永远不会。
女人的眼神有些冷,就像把利刃般,一眼穿透她的伪装,令她心底的阴暗面无处可藏。
林甜甜微愣,还想挣扎解释,可嗓子里干涩嘶哑,难以发出一个音。
她害怕阮仪,害怕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女人。
无可否认。
看见阮仪,她总会不由自主想到顾仪,想到那个曾经被她亲手害死的女生。
恐惧和窒息感便因此油然而生。
四周空气潮湿又闷热,闭上眼,时间仿佛一瞬间倒流,回到了她十八岁时的那个夏日。
……
高考之后,班级毕业旅行。
一行几十号人相约到郊区的深山密林中爬山。
起初这只是场普通的郊游,爬山、烧烤、露营,简单又乏味。可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倏然打乱了所有人的计划。
大部分学生在暴雨中有序撤离,然而包括她和顾仪在内的六人,却被困在了深山里。
暴风雨过去,一切恢复了风平浪静。
他们六人,在山里迷路了。
被困住的那几天,可能是她和顾仪最亲近的时候。没有家境上面的悬殊,没有多余的攀比和较量,更没有杜泽夹在她们中间……
两人互相扶持,相互鼓励,只为了能尽快找到出山的道路,只为了“活下来”这一个简单却伟大的目标。
她原以为两人能够一直如此。
直到那天,杜泽所在的救援队率先找到了他们。
杜泽出现后,第一个看到的人是顾仪。他冲到顾仪面前,仔细检查顾仪胳膊上、掌心处的伤势,焦急地询问顾仪这几天有没有受委屈。
其他人也是这般。
他们全部围着顾仪转,对顾仪嘘寒问暖,没人关注到她,更没人注意到她小腿上那道一寸多长的伤口。
那一刻她就知道了,她和顾仪不一样。在生存面前,她们是一模一样的人;可一旦没了生存危机,顾仪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而她只是个不起眼的贱婢。
嫉妒,难以释怀的嫉妒。
她无法控制,只能放任。
因而,当顾仪再次遭遇到生命危机之时,她选择了退缩,她选择让顾仪去死。
看顾仪攀在悬崖外侧,艰难向上爬,卑微向她求救,却怎么挣扎都于事无补的狼狈……那一刻,她的心里只有畅快,难以言喻的畅快!
顾仪最终坠下了悬崖。
伴随着顾仪一同消失的,还有她人生中莫名其妙多出来的坎坷。
她本该是一帆风顺的,本该是万众瞩目的。而她过去失去的一切,在顾仪逝世之后,终于恢复了短暂的正常。
……
门外响起了阵阵嘈杂声。
林甜甜重新睁开眼睛,看向了不远处沉吟不语的阮仪。
她知道自己自私,可她并不后悔。
为了保证自己能安全活下来,她只是做了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如果待会儿你出了什么事,千万别怪我。
要怪,就怪你自己命不好。
命不好而已。
门外似乎有人在开门,锁链的撞击声如同一把铁锤,狠狠砸在了两人心底。铁门缓缓挪开一条缝隙,灼灼光线透进来,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你,出来!”
一个流里流气的小混混走进来,指了指角落里的阮仪。
终于来了吗?
阮仪抬了抬上眼皮,缓缓站起身,拂去了牛仔裤上的灰尘。
她的神情平静异常,好似早已料到了之后即将发生的一切。
小混混不由多看了她几眼。
“跟我来。”
小混混锁了门,招了招手,领她七拐八拐后,将阮仪引到了另一个房间前。
“进去吧,岑哥在里面等你。”
阮仪淡淡“嗯”了声,推门进入。
房间坐北朝南,湿度宜人。跟关押她的房间比,空间更为敞亮,也收拾得更为干净。
推开门,杜岑坐在正对面的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眼神阴冷,凉凉打量起她:“贺太太,好久不见。”
阮仪勾起红唇,径直走到杜岑旁边坐下,纤细的长腿叠在一起,轻轻哂了下:“能有多久,前几天不才刚见过。”
阮仪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
杜岑挑眉,饶有兴致地点了一根烟:“贺太太不怕我?”
他仰头吐出一口烟圈:“如果我没记错,前几天咱们见面时,闹得可是很不愉快啊。你看我这手背上的高跟鞋印,你踩的;还有我这腿上的伤疤,你老公叫人打的。贺太太,我这个人小心眼得很,你真不怕我报复你?”
“我已经落到你手里了,害怕有用吗?”
说到一半,阵阵刺鼻的烟味向她涌来。阮仪眉头紧蹙,抬手扇了扇风:“别抽烟。”
杜岑诧异过后,轻嗤一声。
他就是喜欢阮仪这天不怕地不怕的个性,够劲儿够味儿。漂亮又有个性的女人值得任何优待,杜岑掐灭了手里的烟头,搂住她的肩膀哄道:“行行行,我不抽,贺太太你说了算。”
阮仪敛了敛长睫,没躲开。
她很清醒,知道哪些举动是杜岑可以容忍的,哪些举动是必定会惹怒杜岑的。哪怕即将要离开这个世界,她也半点不想折在杜岑手里。
她嫌恶心。
“杜岑,你有话直说。大老远跑过来,肯定不止是想跟我聊天这么简单吧。”阮仪随意把玩着自己纤细的手掌:“我踩了你的手,你踩回来;我老公打了你的腿,你打回来。够吗?”
杜岑抓住她的手背,使劲揉了两把,挑逗意味十足:“这么漂亮的手,我哪舍得啊。贺太太,你说是不是?”
阮仪抽回自己的手,讥讽似的抬了抬眉毛:“那就是想上我喽,直说啊,我又不是不同意。以前烂桃花无数,现在搁我这儿装什么纯情。”
杜岑讪讪笑了两声。
像他这个身份地位的男人,对强迫女人实在没多大兴趣,追求的那是一个你情我愿。即便心里再不乐意,面上就是装,也得装出一副迎合他的姿态。
他今天的确就是冲着阮仪来的。
以阮仪之前对他的态度,他原本以为威逼利诱将阮仪哄上.床,还得花个一两天功夫。谁料阮仪竟那么主动,主动得令他意外。
上一次阮仪主动时,自己的下场很是难看,这一次阮仪还主动,杜岑便觉得阮仪又想坑他。
“贺太太,我劝你老实一点,少耍小聪明。”
他捏着阮仪的下巴,警告道:“这回再惹急了我,我就把你送去陪我外面的那群兄弟。他们可比我粗鲁得多,我怕你细皮嫩肉的落他们手里,小命都保不住。”
阮仪扬高下巴,躲开他的手:“知道了,我现在还能耍什么小聪明,你用得着怕我?”
“不是最好。”
杜岑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凑上来,作势要来亲她。阮仪蹙了蹙眉,抬头挡住:“等一下,我有要求。”
“嗯?”杜岑的眸光微沉。
阮仪抿唇轻笑,葱玉般的长指卷起了他的领带,嗔道:“那么不耐烦干什么。你要是答应了我,事办成之后,你想怎样玩,我都随你。”
杜岑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阵:“你说。”
阮仪挣脱他的掌控,款款走到窗边,指向了那间关押林甜甜的屋子:“林甜甜你认识吗?”
杜岑摊手:“当然,杜泽的女朋友嘛。我要是不认得,她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问起她做什么?”
“我不喜欢她。”
阮仪倚在窗边,拨弄了两下窗台上的尾巴草。沉吟片刻后,不急不缓地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杜岑听完一愣。
这个主意,可不像是一个养在金屋里的阔太太能想得出来的。
阮仪比他想象中的更有趣,也更恶毒。
不过,正合他的口味。
他倒是挺乐意陪她玩这个游戏。
“别忘了你答应我的。”
杜岑仰头喝掉了杯中的酒,打开门,指挥门口的两个小混混道:“去,把那个女人给我牵出来。”
阮仪满意笑笑,跟着杜岑走出门外。
001号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突然现身:[阮仪,你想干什么!别乱来,小心功亏一篑!]
“不乱来,也不会干扰剧情走向。”
“随便玩玩而已。”
玩不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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